北平。
    李景云清早便被吵醒，正要發作一通，管家來報了聲登時便沒了脾氣，只好氣急敗壞地洗漱穿衣，又眉開眼笑地迎了出去。
    “小白！”
    待親眼看著那人護著她下了車，他懸了一夜的心終于放下，這便算是重修舊好了？
    秦嘯川背對他牽過蕓生的手，李景云看了眼后面跟的幾輛車，卻不見高勝鳴跟著。
    當即挑眉一笑，對上蕓生的眼用唇語問道：
    “好一場風花雪月，昨晚你們倆究竟上哪去......”
    哪知秦嘯川背后也長了眼睛似得，不自然清咳了一聲，負手回眸打斷他：“我看你這幫會實在是清閑得很，不如去政務府那邊幫一幫穆江？”
    “咳咳咳，我這風寒還沒好呢，還是不去傳染穆江了。”李景云唇角抽搐，瞇眼笑道。
    聞言，秦嘯川攬著蕓生退開半米，側頭皺眉附耳道：“在這外頭等我，我進去把孩子們接出來。”
    見李景云目光追在他身上，她竟想起一件事來。
    于是眉眼間藏起挪揄的笑意，點頭：“好，我在這里等你。”他到底是孩子的父親，也沒必要再跟去。
    李景云挪開視線，隔著臺階意味深長地數落道：“你丫跟那人學壞了呀......夜不歸宿，可曉得念念昨晚哭鬧了我多久嗎？”
    蕓生臉上不覺滾熱，浸出些許櫻粉，聽他提起念念又不由得微微吃驚：“她在我面前可從來不哭，看來念念挺喜歡你的。”
    “咳，你別以為說句好聽話，我就不生氣了。”李景云別過頭去。
    “景云哥哥。”
    她叫住他，李景云一臉不情愿，卻還是邁著步子轉身下了臺階。
    “某人可是要跟著他回天津做他的少夫人的，可千萬別再這么叫我，我還想再過幾年清閑日子呢。”
    她失笑：“我跟他走，不是因為我想做他的少夫人。”
    從念姐和三哥的事叫人看明白了許多道理，從念姐和她雖都不是貪念秦家名利的人，可自己卻不如從念姐那樣勇敢。他們等了彼此那么多年，該是賦予了對方多重的信任還有決心，即是沒有那樣明媒正娶的名分，他們之間也再沒有人可以插得進去，所以值得。
    她愿意陪著他，只是因為——他或許，也值得。
    父兄皆離他而去，楚家又在攻打北地，再加上大帥府和葉家的事......他幾乎連一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還有葉文佩和吳世權那些人在他身邊旋斡算計，若此時她再帶上小初絕情離去......她不忍再想。
    一雙棕黑的瞳仁緊盯住她，轉瞬又飛揚得意：“我還以為那家伙已經解了你的心結呢，看來是我高估他了。”總算還有個人能讓秦嘯川一敗再敗。
    她知他在試探，收好情緒昂首彎了眉眼：“是啊，承蒙多日關照，總得回報些什么，不然，如何讓某人再有機會了卻一樁心事？”
    李景云背脊猛地一涼，身后一陣冷風掠過，秦嘯川的聲音森然響起。
    “誰要了卻心事？”他單手抱著小初空出一手拉過蕓生，面色沉寂：“李景云。”
    李景云驚魂甫定，瞪著蕓生咬牙切齒：“不是趕時間嗎？你們一家三口好走不送，便算是了卻我這樁心事了，咳咳咳......”說得太急竟真被嗆得咳了起來，轉身又赫然對上一張雪白的小臉，目光幽怨地盯著他。
    “念念，到小嬸嬸這里來。”蕓生覺出念念的敏感，怕孩子多想，卻不知自己這一番言語有多么異樣。
    拎著東西出來的小如聽得一清二楚，腳步變得僵緩，好似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被堵住了一般。她知道，小姐已經下定決心要跟那人走了。
    念念叫小嬸嬸叫了這么久，從前雖不適應，但卻因為從念姐的請托沉默應下，如今赫然在眾人面前以這身份自居，不自在的倒已不是她了。
    “去吧。”秦嘯川頷首恍然一笑，滿腹情緒地牽起念念扒拉著自己衣擺的小手。
    念念鼻頭一酸，撲進蕓生懷里：“小嬸嬸，我以為......我還以為連你和小叔叔也不要我了。”
    “念念，我們永遠是一家人。”她俯下身回抱住念念，“你要記住，沒有誰會丟下你，包括念念的爸爸媽媽。”
    “可為什么......”
    她心疼地撫摸著孩子紅彤彤的臉蛋兒，“他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小嬸嬸陪著念念一起等他們回來，好不好？”
    “那小初呢？”
    “小初也一起陪著你。”
    “那小叔叔呢？”
    秦嘯川放柔了聲音：“小叔叔也一起。”
    念念有些緊張地看一眼秦嘯川，接著憂心忡忡問道：“可要是有一天，小嬸嬸又和小叔叔分開了，就像從前在金陵......”
    李景云瞥見秦嘯川身后的侍從官面色微妙，近旁的秦嘯川神色略有凝滯，遂想起先前某些傳聞：金陵？小白莫非真和金陵楚家有瓜葛？聽小丫頭的話，似乎她和沈從念回北地之前也在金陵？
    “念念。”秦嘯川終于忍不住打斷孩子，有些失措地看向蕓生。
    “你這小屁孩兒，哪來這么多問題。”
    李景云無意兇了一句，目光在兩人間逡巡，心里隱隱有些擔心小白此去一別之后的處境。
    蕓生卻坦蕩迎上秦嘯川黯淡的目光，抱起念念：“不會了。”
    傻瓜，何必再感到不安。
    千里萬里秋月無邊，涼風有信亦度嬋娟。
    我的心已同你在一起，有何所懼。
    一行人告別了李景云和穆江，登上專列。
    秦嘯川走前亦沒忘交代，等他們到了天津，留在北平的葉文佩才能恢復自由身。這女人雖然官復原職，但北平真正的權利已被秦嘯川移交給穆江和李景云，葉家的兵又被馮老壓制在天津。葉文佩困在北平孤立無援，可外人看來，她的官階遠在穆江之上，穆江和李景云是舊識，雙簧戲一唱一和恭維客套，誰又會相信她根本毫無實權？這下就連她住在中南海的姑母，也再尋不出由頭聲討秦家。
    “——蔡將軍，人到了。”
    又喚了一聲仍久久不見回音，張參謀撩起門簾疾步進去，只見營帳內的火盆青煙未盡可炭火已熄。
    “來人啊！”
    找來侍從官，“蔡將軍人呢？！”
    “屬下也沒來得及聽清楚，方才勘察隊的小兵回來報了一條口信之后，將軍便上了前線。”
    “那小兵呢？”他擰眉又問。
    “死了。”侍從官望著軍帳地毯上半干的血跡，又謹慎地看一眼張參謀身后的三少夫人，湊近小聲續道：“看樣子是逃回來的，受了重傷，在將軍耳畔交代兩句之后便斷了氣。”
    “我知道了。”
    張參謀意味冗長思索良久，片刻前還寬慰夫人說前線暫時停火無憂，如今這狀況萬一流彈飛炮驚嚇到夫人，該如何是好。
    艱難開口：“夫人......前線情況有變，還請夫人在此耐心等候，萬不可......”
    沈從念也明事理：“張參謀，我明白。”戰場便是這樣瞬息萬變，誰都難以預料。
    沈從念不便在軍營中走動，只好候在軍帳中苦等一日。
    張參謀同副將亦在營中急得焦頭爛額，終于熬到天黑，這才想起三少夫人還在營中。可就在他趕去主軍營帳的路上，竟意外撞見提前準備行動的暗衛隊正穿過主軍帳外。
    平日里都是將軍親令指揮的，暗衛豈敢擅自行動，思及此他情急追上攔下。
    “——慢著！蔡將軍回來了？！”低吼一聲，張參謀忙又扭頭掃了眼身后的軍帳，他不想驚擾夫人。
    勘察隊還未歸隊，前線不聲不響又交起火來，他忙著在營中調度指揮卻仍不清楚交火緣由！蔡將軍行軍雖莽勇了些，卻從未如同今日這般毫無謀劃便主動開火去招惹湘軍。大帥府因沉船事件導致軍資物需吃緊，葉家的人又擺了馮老一道，將軍也不是不知道......眼下就算能撐個平局也是白白浪費軍火！他得當面向將軍問個清楚。
    “我們隊長也是剛剛從戰地帶回的口令。”
    口令？究竟出了什么事，竟要蔡將軍在戰地親傳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