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兩聲急促的敲門聲驚擾了會議室眾人,秦嘯川扔下記號筆,站在沙盤前回身望去。
接連幾日商討轉移戰略布局一事,昨夜又否決了三個方案;他眼底布滿血絲,側手正對著缺席的兩個空位......呵,都等著瞧他的好戲呢。
強壓下心頭的無名怒火,給高勝鳴遞去目光,舉起指揮桿沉聲道:“繼續。”
高勝鳴拉上身后的大門,攔住敲門的人。
竟是通訊部部長。
“邢部長,出什么事了,要您親自跑一趟?!?br/>
邢部長手中握著加密文件袋,喘了口氣道:“常副官從大帥府發來的急電,怕走漏風聲,特意叮囑要我接收后立刻給少帥送來?!?br/>
高勝鳴謹慎地拉過邢部長,“你先同我說,我進去告訴少帥?!?br/>
邢部長猶豫道:“可常副官交代......”
高勝鳴打斷他:“今日天津來的人又缺了一席,這會兒正在氣頭上,你要想進去撞槍口,我自然不攔你?!?br/>
邢部長將文件袋交給高勝鳴,言簡意賅道:“事關少帥家事,我身為部長,還是謹言慎行為好?!?br/>
“麻煩高副官等下散會后一定將文件親手交由少帥,待少帥看后,一切自有少帥全權定奪?!?br/>
大門內又傳出一陣激昂的爭執聲,高勝鳴回頭探一眼,憂心忡忡地抽開了封口纏繞的白線,一張薄紙入目,油墨未干的味道散入干寒的空氣中,卻叫人手心生汗。
表盤上的秒針滴答伴著門內急促的腳步聲,終于熬到散會,高勝鳴垂下手腕,護緊臂彎間的文件袋,佯裝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
秦嘯川雙手俯撐在沙盤邊上,會議室低沉的氣壓讓人覺得缺氧,他站在那處凝神望著散亂的沙盤,仿佛也成了這沉寂空間中的一尊擺設。高勝鳴屏息往前走著,只見那人額角青筋浮起,抵在桌沿的手不覺攥成拳,失了血色,指間泛白。
他額上的發絲微微顫動,垂眸俯低身子,忍耐地將沙盤中倒地的旗子又一面一面插好。
“少帥?!?br/>
秦嘯川抬手,“我沒事?!痹偬ы鴷r,已然又是會議上那個冷峻強硬的一軍統帥,“方才門外是誰?”
高勝鳴深吸一口氣,遞上文件:“是邢部長?!?br/>
秦嘯川目光一滯,手上動作未停,那一紙握在手間猶如千斤重,高勝鳴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呵......”他眸底猩紅冷笑一聲,轉瞬將那東西撕了個粉碎。
“府上的傭人當夜發現不對立刻便通知了三姨太,好在何軍醫忠心耿耿一直留守在府上,萬幸是搶救回來了?!?br/>
高勝鳴極力寬慰,只見秦嘯川踩過腳下的碎紙殘片,腳步略顯沉重地往指揮席上走去。
“傳我的命令——”
“全城搜捕曹傳豐的殘黨余孽,反抗者即刻絞殺,寧錯百人命也不許放過一條漏網之魚?!?br/>
好歹也是十月懷胎生養他的人,世家大小姐出身亦是秦家大帥夫人,且母親的手段為人也非泛泛之輩,豈會這般容易就動了輕生的念頭。這回幕后推手,是楚家還是葉家?亦或是——葉家背后的曾家?!
思及此,他怒不可遏,發狠又道:“今日會上忤逆之人,全數以亂黨名義拿下扣押,違令不從者就地擊斃?!闭驹谀歉呶恢希秤敖┲?,“全城戒嚴,所有尸體掛于城門之外,以儆效尤。”
“少帥,軍委還等著您回天津去主持大局,這樣的命令萬萬下不得!”高勝鳴急聲勸阻。
秦嘯川疲憊不堪地望向墻上那面地圖,曹家、楚家也好,甚至包括盤踞在東北虎視眈眈的扶桑人。
“他們針對的不僅僅是我......是整個秦家乃至北地,乃至我大中華?!?br/>
眼前那張四分五裂的地圖叫人早已看得心中厭倦,換個角度想,當一把出鞘的利劍還是做靶子的盾,如今不論選哪一樣,卻都是眾矢之的、四面楚歌的境地。
“高勝鳴,當初我坐上少帥這個位子時,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夠全身而退。”
這次是母親,下次又會是誰?逼他至此,生前事身后名,何須在意;千刀萬剮也好,遺臭萬年也罷......只要護得了身后的人,在所不惜。
李宅。
“咳咳咳......咳咳......”
小蘭又打了兩壺熱水,小步跑進蕓生的屋子,小如接過水壺轉身將水慢慢倒進浴桶里。
念念咳了兩日,醫生說是低燒,先前開的西藥吃了兩頓便吐了個干凈,再不肯吃。這日換成了中藥方子,加上熱水藥浴驅寒,但愿能快些好起來。
“咳咳咳......小嬸嬸,我難受?!?br/>
“再堅持一會兒,等泡完澡乖乖睡一覺,就不難受了。”
孩子病懨懨地靠在浴桶里,渾身無力。
“三少奶奶真是狠心?!毙√m心疼歸心疼卻沒忍住嘴。
嘀咕聲落進蕓生耳里,蕓生將手中的浴巾遞給小如,起身走出去,不由拉下臉道:“念念那日在院中究竟坐了多久?”
圍著浴桶的屏風上特地又搭了幾條厚實的毛毯,掩住了談話聲。
小蘭站在跟前一顫,“少夫人......”
“出了事,大家都不好受。你既是三少府上出來的,便更應該第一個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br/>
“小孩子沒個分寸輕重,連你也不懂?”
小蘭自知理虧,愧疚地埋下頭。
蕓生緩了緩臉色,又道:“從現在起,不管人前還是背后,都不準再議論三少奶奶的事;別的也不用你做了,小小姐就是你全部職責。這次暫且不與你計較,若再出差錯,就不必留在這兒了,我立刻叫人將你送回大帥府?!?br/>
小蘭得了教訓,嚇得連忙點頭:“是,少夫人?!?br/>
李景云倚在門邊看了好一陣,待小蘭悶聲提著水壺跑出去,他方才輕慢笑道:“可真有你的。”
“前陣子,哥哥我百般心思替你打抱不平,原想借機幫你摘了‘少夫人’這虛名,恢復自由?!彼p車熟路坐下,撥開桌上的水壺蓋瞅一眼,“可你倒好,聽小丫頭叫上幾回小嬸嬸,倒真當上癮了?”
蕓生腳步略一停頓,給小如使了記眼色:“給念念把衣服仔細穿好,抱進里屋床上捂嚴實了?!?br/>
掃一眼神態閑散的李景云,回頭又叮囑道:“被窩是洗澡前暖好的,要是涼了,你趕緊再去廚房灌幾個暖瓶來。”
她忙前忙后,終于得以坐下,提起茶壺正要倒水。
“空的?!崩罹霸仆腥蹦看蛄科鹗|生,“小白,你不欠秦家的,為什么還要做這些......我當真是看不明白了?!?br/>
蕓生放下杯子,遠遠看著小木床上正在午睡的小初,長長歇了一口氣。
“畢竟,孩子是無辜的。”她避重就輕道。
“那你的孩子就不無辜了?”李景云漫不經心敲著桌面,“葉家的人如今同秦家可是一條船上的人,你此時不走,往后更難脫身?!彼嫔仙袂檗D瞬低落,他思量著又道:“不過,依著秦家如今的處境,倒還有另一種情況......”
她睫毛輕扇,想起他那晚說的話,難道真做了那樣的打算。
“你若是等得了,便等那人死后再走,也不遲?!崩罹霸瓶桃夥啪徴Z速,“且依著他的性子,生前一定會替你們安排妥當,護你們母子周全。”
他見她沉默,有意無意敲打道:“但人若是真死了,死后的事,又有誰料得準呢?!?br/>
李景云別過目光,好在孩子病了將她困在府上,自然還不知接連幾夜城中的暴亂。今晨一早出城便見城墻上吊滿了尸體,個個臉色烏青,死不瞑目......上百號的人命,弄得人心惶惶。他是早已司空見慣,不過這北地確實又快要變天了。
起身邁過門檻,李景云刻意一頓:“就怕到時,再萬全的法子也難保萬無一失。小白,不如趕緊再考慮考慮,眼下到底我還可以幫你?!?br/>
雖猜不透秦嘯川這人究竟是個什么心思,但李景云知道那日的激將法還是起了作用。
“他,今日會來嗎?”
好一陣后,蕓生終于艱難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