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摸很久了,你摸唄。”</br> 郭懷的手,卻一動也不敢動了。</br> 想想自己斷掉的右臂,他猶豫著,想把手縮回去。</br> 柏昭嗤笑起來,“怎么,嫌棄我十幾天沒洗頭么?你又能干凈到哪兒去?我都不嫌棄你,給你擦屎端尿,伺候了這么多天,你還好意思嫌棄我?”</br> 郭懷驚得臉都快綠了,“你你你,你還給我擦屎端尿?”</br> 柏昭轉過頭來,鄙視的睨了他一眼,“不然你以為是誰?你家叔爺和伯伯,殘廢之后,是不是就不能姓郭,要被趕出家門了?他們都成親了嗎?后來都休妻了嗎?”</br> 郭懷突然明白了。</br> 叔祖和伯伯殘廢之后,都被照顧得很好,與妻兒也很和睦。</br> 當初,把他帶大的郭夫人,跟他說過。郭家每回為兒郎們上門提親,都會主動告訴女方。如果男方在沙場上出了意外,不僅允許女方改嫁,還會再送一份嫁妝。</br> 可郭家女人們,除了青年喪夫,又無子息的,極少改嫁。</br> 她們從嫁進郭家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要面對什么。</br> 可既然享受了郭家男人用鮮血與生命換來的戰功,就絕不會做無情無義之事。</br> 柏昭現在,是他能交付后背的戰友,那么將來他也同樣會面對未知的風險。</br> 如果今天斷了條胳膊的是柏昭,他會絕情的將他推開嗎?</br> 郭懷笑了。</br> 笑得釋然,笑得感動,笑得有點小小得意,又有點夙愿得償后的唏噓與感慨。</br> 他等了很多年,絕望了很多年,原本早就心灰意冷,打算一個人青燈古佛,孤獨終老了。</br> 突然上天安排了一個同類與他相遇,他不是不驚喜的。卻又在驚喜過后,陷入更大的恐慌。</br> 他開始患得患失。</br> 怕自己配不上,又怕人家會受傷。</br> 可如今,人家能夠勇敢的捧出一顆滾燙火熱的真心交給他,他為什么不能勇敢的接受?</br> 所以郭懷的眼角,甚至笑出隱約淚光,嘴上還故意挑剔。</br> “我不收拾,是因為沒辦法,你能收拾,為什么不收拾干凈再來?”</br> “那是誰在昏迷不醒時候,一直念叨著阿昭阿昭。還以為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交待,我走得開嗎?”</br> “那我就沒說點別的?譬如那誰的眼睫毛真長啊,要是也能摸下就好了。”</br> “呵呵,羨慕人家睫毛長啊,那要不要給你牽頭羊來?羊睫毛更長。”</br> “看把你小氣的,摸下怎么了?又不會摸掉。”</br> “那可難說,萬一你妒忌呢?別扯淡了,有個正事兒。咱們大概發了筆小財,那國王不值錢,王宮倒有不少財寶。大頭給死傷兄弟們分了,小頭你叔叫咱們自己留著。”</br> “那你就收著唄,有好的挑幾塊珠寶給你外甥女送去,謝她替我報仇了。余下的留著買馬,買刀。西梁人壞,刀是真好。”</br> “我也是這意思。這回要不是阿顏的馬好,我未必能回來得這么及時。只若買刀,還不如弄幾個鐵匠回來。不過這事,得等時局平定了再說。聽說阿顏她女婿已經打下西梁的琉璃礦了,我這個當舅舅的,回頭去要幾個鐵匠,倒也不難。”</br> “也不能白占人家便宜。金光侯那邊,咱們也要幫著出出力。”</br> “嗯,上回你叔他們就在說這事了……”</br> 又一輪朝陽在邊關升起,帶著勃勃生機與希望。</br> 此后經年,連郭懷也沒想到,他這位鎮守邊關的獨臂將軍,日后竟成了大齊一大傳奇!</br> 與棄文從武的柏昭,如雙子星般,在歷史的長河中閃耀。</br> 至于那個曾經一心想出家,卻連佛經都辯不贏的中二少年,和細皮嫩肉,頭頂兩個旋,一到秋冬總是凍手凍腳,還愛喝紅棗烏雞湯的嬌少爺,卻是不會浮上史書表面,只由彼此及家人珍守的小秘密。</br> 京城。</br> 時入八月,桂花飄香。</br> 若是從前,不論是民間,還是宮人們,早張羅著開始做桂花糕,打月餅,賞月。可今年的八月,明明一樣的燦爛秋陽,照在人身上,卻無端端的陣陣發寒。</br> 整個京城風聲鶴唳,處處可見持槍的士兵巡邏,氣氛凝重而壓抑。</br> 七夕至今,已經快一個月了。</br> 無論是被扣留至今的臣子宗親,還是控制皇宮的高賢妃和四皇子,都快要崩潰了。</br> 皇上,究竟躲去那兒了?</br> 自七夕當晚,祈福儀式結束后,成安公主手持天子金印,悍然宣布,皇上去靜養了。</br> 可到底去哪兒靜養,她就是不說。</br> 于是這個問題,便困擾著所有人。</br> 高賢妃果然發難,令人關閉宮門,困住所有人,喝令成安公主交出皇上。</br> 可成安公主同樣剽悍的表示,“皇上為何不想見你,你心里就沒點數?想搶本宮手上的天子金印?那娘娘可就再也見不到傳國玉璽嘍。沒有玉璽,賢妃娘娘不管想扶誰登基,都沒人會服你,不信試試呀!”m.</br> 高賢妃氣得想殺人,偏偏無可奈何。</br> 帝王要上位,一要先帝圣旨,二要有傳國玉璽,兩者缺一不可。</br> 如果把成安公主逼急了,真跟她魚死網破,毀了玉璽,那就得不償失了。</br> 成安公主又告訴她,“若是娘娘肯退一步,本宮可以拿天子金印下令,令四皇子暫代朝政。至于大皇子,就蹲在城外,不許進京好了。”</br> 這個提議無疑極其大膽,但十分奏效。</br> 高賢妃心動了。</br> 暫且讓四皇子代理了朝政,是不是就能掌握大權?</br> 還不許大皇子進京,萬一有什么風吹草動,近水樓臺先得月,也是自家兒子能繼承皇位。</br> 順便有這個時間,也能去把皇上找出來。</br> 只要皇上落到自己手上,就不怕龍椅旁落。</br> 到底成安公主也是皇上的女兒,不可能放著皇上的生死不管,公然忤逆不孝。</br> 于是,雙方算是達成了短暫的平衡。</br> 高賢妃除了扣著那些入宮之人做人質,還調動京城駐軍,控制街道,嚴查入京出京之人。甚至干涉朝政,任免了不少官員。</br> 成安公主一概由她。</br> 任憑旁人怎么說,都置之不理。</br> 京兆府尹蕭子規,今日就親自跑來勸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