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如果看不到你,我就會壓力很大,想做壞事。你不是不想我變壞嗎,那你就留在學??粗?,好不好?”
蔣煜腦袋發懵,呆愣楞地坐在塑料椅子上,看見年路遙在說話,但他說的話仿佛是某種蔣煜聽不懂的語言,讓人無法理解。
“可,可是……”半晌,蔣煜才找回自己的舌頭,“我成績很差,去學校也考不上大學了……”
他下意識想,年路遙要上大學了怎么辦,他不能看著年路遙一輩子。
年路遙上身前傾,保持一個殷切又不會過度接近蔣煜的距離:“我陪你,留級也好,美術大學也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br />
蔣煜皺眉:“開什么玩笑?你那么好的前途,陪我這種爛人干什么?”
年路遙:“不是玩笑,因為我喜歡你?!?br />
“你瘋了!”
蔣煜再也受不了,拉開門沖出了便利店。在門口他遇到二次打擊,停在門口的電瓶車被偷了。
蔣煜憤恨地踢飛一個易拉罐:“沒一件好事!”
易拉罐在空中飛行數米,清脆地掉在水泥地上。
片刻后,被蔣煜撿起來,扔進了垃圾桶。
年路遙也出了便利店,遠遠地看著蔣煜暴怒地踢飛空罐頭,又灰溜溜地回去自己撿起來扔垃圾。
年路遙摸了摸剛才被蔣煜揪住的衣領,搓了搓手指,像是要從上面摸到一點對方留下的體溫。
蔣煜跑得很快,沒想到會聽到年路遙這么說。
蔣煜一直覺得,年路遙從小就不太正常,但也不像現在這么變態,一定是在資優班學壞了腦子。
蔣煜很少看書,搜腸刮肚想找點理論支撐自己的看法,想了半天也只想起剛才年路遙說的理論,表面完美的人為了維持完美,內心會有超乎常人的壓力。不在壓力中爆發,就在壓力中變態,對,就是這樣。
至于解決的辦法?
很簡單,見過高壓鍋嗎?先把氣門芯子拔了,一點點放氣,再大的壓力也會消減了。
蔣煜覺得他就是堵在年路遙壓力上的氣門芯子,他決定把自己拔了,減少和年路遙見面,最好不見,只要見不到人,年路遙這些奇怪心思,早晚會被放光。
往常隔三差五會去關心照顧【找茬說教】年路遙,時不時會送家里燉多的排骨的蔣煜,再也沒去找過他。不過偶爾會出一點問題。
奶奶問:“小煜,家里臘肉吃不完了,給小遙送點去吧?!?br /> 蔣煜心虛地說:“吃,吃得完,我要吃!”
當晚蔣煜怒吃三盤臘肉,咸得直喝水,半夜起夜七八次。
奶奶憂心地想,我這孫子,該不會小小年紀就腎不好吧,以后可怎么辦啊。
蔣煜看到奶奶給他買的腎寶片,內心百感交集。
這都是什么事兒啊。
在學校里,蔣煜看到年路遙也不打招呼了,年路遙仿佛知道他在拉開距離,并不湊上來,兩人像陌生人一樣在學校擦肩而過。
夏天在兩人刻意保持距離的情況下,結束了。
學校的銀杏徹底變黃的那天,一中也迎來了第一次摸底考試。
這場考試基本上可以決定大學的志愿,可以說是每個一中學生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年路遙被一群拜學神蹭歐氣的同學簇擁著送出校門,他很習慣這種場面,游刃有余地應付眾人,一仰頭看見了個此時此刻并不是很想見到的人。
女人穿著精致的套裝,明明是秋天,卻還打著遮陽傘,站在樹下,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小遙……”
年路遙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微笑和同學們告別:“我媽媽來了,抱歉,改天再聊吧。”
周圍的同學發出失望的聲音,依依不舍地目送年路遙走向樹下的女人。
“那是年學長的媽媽?好年輕啊?!?br /> “說是他姐姐都不為過啊,那樣貌,那氣派,完全是貴夫人啊。”
“可惡,原來那小子的媽媽是個大美女,為什么年路遙是個男人,為什么!”
“說的好像他是女人就能看上你似的?!?br />
年路遙倒沒聽到同學的議論,他滿心想著,蘭凝怡從來對他的學業不聞不問,今天是吃錯藥了么,來學校接他。他站在蘭凝怡面前,低頭問道:“有什么事?”
蘭凝怡緊張地抿了下唇:“聽說小遙明天要考試了,想帶你去吃點好的。”
“上高三了,每天都在考試?!逼綍r就不用吃嗎?年路遙想,到底沒把后一句話說出來。
蘭凝怡表情空白了一秒,似乎在消化這句話,片刻后,才結結巴巴地說:“是,是嗎?”
越來越多路過的學生把好奇的視線落在兩人身上。
年路遙不想和蘭凝怡在校門口耽擱太久,越過她往前走:“車呢?”
女人跟上:“在,在那邊……”
年路遙沒想到,蘭凝怡真的安安分分帶他去了個挺貴的餐廳,吃了一頓晚餐,全程沒作妖,沒惹事。她非常平靜,就像正常人。
年路遙一直等著女人半路發瘋或者提什么奇怪的要求,就像她往常那樣,但直到飯后,女人頗為優雅地擦完嘴,叫來服務員結賬,都沒有發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
坐上車后,年路遙問道:“今天就這樣?”
蘭凝怡難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嗯,媽媽只是想給你加油?!?br /> 年路遙無聲地看了她良久,從他初中開始,女人美麗的臉就很少露出平靜正常的表情了,以至于在他的記憶里,蘭凝怡的長相和東洋般若逐漸重疊,忘了她其實長得很美。
年路遙沒說什么,安靜地坐車回家。
或許這就是平靜的一夜吧。
然而,事與愿違。
車在黑色大宅門口停下,蘭凝怡比年路遙先一步下車,看見了大宅門口的身著紅裙的年輕女人,頓時瞳孔緊縮。
年輕女人的紅色長裙,在夜里,仿佛灼人的火焰,又像一朵奪目的玫瑰,她正當最好的年頭,美得張揚放肆,口紅紅得耀眼。
對比之下,蘭凝怡美則美矣,但上了年紀,妝容寡淡,一身黑衣,仿佛寡了許多年。
“蘭姐,打扮得這么漂亮,干嘛去了?該不會是,和小情人約會了吧?”年輕女人不懷好意地向車內張望。
蘭凝怡手抖個不停,年路遙最初以為她冷,后來發現她是氣的:“許朝露,你來這里干什么,這兒不歡迎你!”
許朝露十分冷靜,毫不介意地摸了一把昂貴的木制大門:“是嗎,是你不歡迎我吧,不過沒關系,很快不受歡迎的人就是你了?!?br />
蘭凝怡氣得揪住了自己的衣領,指使司機:“你,你,給我把她趕走,快點!”
司機走過去,用龐大的身體擋住許朝露,年路遙聽見司機小聲勸年輕女人:“許小姐,你氣她干什么,等老板回來,你再來嘛。沒辦法,我只能失禮了。”
司機大聲說:“你走啊,我們夫人不歡迎你!”
許朝露撩了下頭發:“走就走唄,干嘛趕人啊?!?br /> 她踏著妖嬈的步伐,故意從車旁經過,還風情萬種地看了一眼年路遙:“小遙都長這么帥了啊,想到那么漂亮的小遙會叫我媽媽,我就覺得好興奮呢。”
“滾啊,滾遠點!”蘭凝怡不管不顧地把手上的包扔過去砸許朝露,對方靈巧地躲開了。
許朝露嘀咕了一句:“這么兇干嘛,怪不得沒男人要。”
飄然而去。
年路遙看了看旁邊的女人,女人的胸脯不斷起伏,她氣得不輕,她臉色蒼白,嘴唇上都是齒印,女人的瞳孔有點無法聚焦,她神經質地扣著手指。
年路遙想:又開始了。
“小遙,你告訴媽媽……”女人抓住年路遙的衣服,瞪大的眼睛讓年路遙想起死魚,她像水鬼抱著求生木板一樣,全身力氣都掛在年路遙身上,“你不會叫那個女人媽媽的,對吧……”
“小遙,你告訴媽媽,你不會離開媽媽的,對吧……”
“小遙……”
年路遙把女人的手扯開:“不會的,媽,先進去,吃點藥,很晚了,先睡覺吧?!?br /> 蘭凝怡咬著指甲:“對,很晚了,小遙明天還要考試來著……”
年路遙把外套脫下來披在蘭凝怡肩上,扶著她進門。司機給了年路遙一個同情的眼神,年路遙回之以苦笑。
其實故事很簡單,簡單的說,在初二時,年路遙的爸爸,年孟凡出軌了,出軌對象就是那位許朝露。從那天開始,他媽媽的精神就越來越不正常。
年孟凡一開始還會收斂,隨著蘭凝怡犯病越來越頻繁,年孟凡煩了,經常借口做生意繁忙,很少回家。
蘭凝怡犯病時折磨的對象就換到了年路遙身上。
年路遙小時候放學回家,蘭凝怡會把保姆做好的晚餐都倒掉,把放了很久已經腐爛壞掉的菜擺滿一桌,讓年路遙吃。
年路遙坐在臭氣熏天的餐桌前,只能哭。蘭凝怡逼問他:“為什么不吃媽媽做的飯,你也喜歡那個女人是不是?”
有時候,年路遙回家運氣好一點,能遇到蘭凝怡沒那么病時,他小心翼翼地吃完晚餐,躲進房間寫作業,為能過平安的一晚上而慶幸,一抬頭,就看見他媽的臉貼在窗戶上,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
“小遙,讓媽媽看看,你在寫什么?是在寫信罵媽媽嗎?”
……諸如此類的事件,層出不窮。初三時,年路遙被折磨得形銷骨立,壓力最大時,他用自動鉛筆瘋狂戳自己的手臂,鉛筆芯在皮膚上插出一個個小洞,他都不覺得痛。
他的心和皮膚一樣壞掉了,沒有了痛覺。
年路遙扶著蘭凝怡往她的房間走去,蘭凝怡突然腳下一滑,把年路遙一起拉倒在地上。
年路遙剛想爬起來,被蘭凝怡掐住了脖子:“都是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不會過得這么慘!你給我去死,去死!”
蘭凝怡的眼里充滿血絲,眼球突出,臉上的青筋因為發狠,都爆了出來。
是般若啊。年路遙想。
他被掐著脖子,沒有特別想逃走的想法,不如就這樣死了吧。
窒息感一點點蔓延上來時,窗外傳來了島上鐘塔整點打鐘的聲音。
當當當——剛好十二下。
新的一天到來了。
新的一天……好像有什么事要做……
新的一天……還有考試……
還要上大學……
還……想知道蔣煜的答復……
蔣煜那天跑了,但他沒說拒絕。
姑且可以期待一下答復吧。
剛才像被沖上海灘擱淺的軟體動物的年路遙,突然爆發出一股力量,掀翻了蘭凝怡,跑出了門。
司機倚在門口抽煙,看到他慌慌張張地把煙扔地上踩熄了,問:“小,小遙,這么晚了,你去哪兒?”
“我今晚不回來了,你叫一下醫生,我媽犯病了?!?br />
“???”司機還沒反應過來,年路遙已經頭也不回地跑得沒影了。
年路遙說走就走,直到下半夜,人也不知所蹤。蘭凝怡這次犯病來得快,去得也快,等醫生來了后,她已經能夠正常說話,并完全忘記剛才發生了什么,只記得年路遙推開她往外跑,蘭凝怡往地上一坐,撇嘴大哭:“快,快,快幫我找找兒子,他離家出走了啊!明天還有考試呢,這孩子想什么??!”
年家在當地是相當有威望的,本該陷入沉睡街道,充滿了四處找人的各色人等。
但他們找了半天,卻沒有結果。
年路遙仿佛憑空蒸發一樣,消失了。
蔣煜今晚夜班,上到一半,有個店員打電話說想和他換個班,今天剩下的夜班給同事上,蔣煜改日再上。蔣煜同意了,帶了點小吃,往家里走,發現路上意外的熱鬧。他現在正精神,拉了個人打聽發生了什么,路人是個擅長講故事的,蔣煜津津有味地聽了一耳朵豪門恩怨,末了問:“那你們在找什么?”
“找年路遙啊。”
“年路遙?你們剛才說的是年家的事情?”
路人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番蔣煜,仿佛怪他不知道八卦的人是誰就在這兒瞎打聽。
蔣煜卻沒心情在意路人的看法了。
年路遙到底去哪里了?
現在是深秋了,那么冷的天,年路遙那小子從來要風度不要溫度,不會凍傻吧。
明天是摸底考試,多大的人了還搞離家出走,中二病沒好么?
說到中二病,蔣煜想起了一件初二發生的事,他看向了不遠處的山頭。
小山不高,山上大部分區域一片漆黑,盤山小路上間歇點綴若干路燈,像給山纏了一層圍巾。
蔣煜的眉緩緩擰起:“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