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煜騎著搖搖晃晃的小電瓶車趕到便利店，隨手把車往門口一靠，隨意掛上鎖，進了便利店后門。

　　年路遙都高三了，在搞什么？
　　蔣煜一直都知道，年路遙沒有表面上那么乖，雖然在大多數人眼里，他是別人家的孩子，長得好看，成績好，待人彬彬有禮，獲獎無數，去哪都是值得炫耀的。
　　但他有時候會有一些陰暗的想法，也和這個年紀的大多數男生一樣，有一種想要毀滅一切的欲望。
　　但是，年路遙不是笨蛋，怎么會在這么重要的時候，弄出岔子？

　　蔣煜滿心憂慮地推開門，感覺自己像個老父親，卻看見年路遙端正地坐在后勤室里唯一一把靠背皮椅上，手里捧著杯熱奶茶，工讀生坐在對面的塑料椅上，拿著紙巾不住地擦著眼角。
　　蔣煜以為的審問犯人的情況掉了個個兒，年路遙氣定神閑的樣子，仿佛是他逮到了工讀生做壞事。
　　年路遙看見蔣煜，很自然地說：“蔣煜，你來了啊，隨意。”
　　蔣煜：臥槽，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蔣煜拍拍工讀生的肩膀，示意這里交給他，工讀生眼睛紅紅地看了眼蔣煜，勸到：“蔣，蔣店長，等會兒對小遙溫柔點哦，他也不容易……”
　　蔣煜差點捏碎塑料凳子的一條腿：好家伙，這才多久就被幫那混賬說上話了？

　　工讀生出去帶上了門。
　　后勤室只剩下兩人，蔣煜兩腿岔開，手肘搭在大腿上，眼睛往上瞅著年路遙，壓低了聲音：“招吧。”

　　年路遙不疾不徐地喝了口熱奶茶，把杯子輕輕放在身后的電腦桌上：“小煜，說過了讓你少看點警匪片，更不要隨便模仿，你現在會讓我想起濱州動物園的猩猩的。”

　　“你才像猩猩！”蔣煜彈了起來，對著墻上掛的鏡子擼了擼頭發。年路遙這什么眼神，有他這么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星星么？

　　蔣煜意識到敵人故意打岔，是在違抗審訊，于是又板起臉：“你，偷了什么？”

　　年路遙老老實實攤開手心，是一個猩猩的鑰匙扣。
　　蔣煜記得這個鑰匙扣掛在角落幾個月了，一直沒賣出去，有幾個初中女生還互相開玩笑讓對方買，有人說這個鑰匙扣太丑了，倒貼錢給她她都被不要。

　　年路遙說：“我覺得和你挺像的……”

　　“我給你五分鐘，你想想再說一次。”蔣煜把拳頭捏得咯嘣響。
　　年路遙識趣地閉了嘴，垂頭，作出一副認真反省的樣子，藏起了嘴角一抹笑意。

　　蔣煜深呼吸幾口氣，感覺到年路遙這小子無恥程度日益長進，本質上是欠教育，諄諄教導道：“雖然鑰匙扣不值幾個錢，但你這個行為非常惡劣，小時偷針，長大偷金……”

　　“我……不小了。”

　　“不小了？你看看你，還穿著校服呢，就是個小鬼頭，能有多大？”

　　“我多大，要不你量量？”年路遙抬起頭，眼睛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蔣煜愣了愣，視線下意識往下飄，片刻后醒悟到敵人方才居然借機開了句黃腔，實在是詭計多端。他憤怒地一拍大腿：“年路遙，我好好跟你說呢！你胡說八道什么！”

　　“哦。”年路遙乖乖低下頭，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蔣煜便毫不客氣地開始了一番說教，從他偷鑰匙扣的行為開始發散，到了年路遙在家不做家務，家里保姆不在時，就吃泡面和零食度日，放假喜歡熬夜看漫畫，還愛喝可樂，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如果沒人管著他，他懶死在家里都沒人知道。
　　“你這樣是沒有女生會喜歡你的！以后上大學，只有你是單身狗，被全宿舍的人嘲笑！”
　　蔣煜叭叭叭輸出了個痛快，酣暢淋漓地補上了總結，奇怪年路遙居然一句岔都沒有打，他清了清嗓子：“怎么，你有什么看法？”

　　年路遙這才抬起臉，桃花眼微微瞇著，眼角水光閃閃。蔣煜內心一驚，該不會他說得太嚴重，把年路遙說哭了吧，蔣煜嘴角一松，下意識就想哄年路遙。
　　年路遙卻說：“你說的挺好的，你有對象嗎？”

　　鱷魚的眼淚。
　　絕對是鱷魚的眼淚。
　　蔣煜閉著眼睛，平復了下心情，再開口：“這個重要嗎，現在是探討你為什么偷東西的事情，你扯到哪去了？”
　　年路遙心想，不是你扯遠的么？但他沒說出口。

　　蔣煜語重心長：“你到底怎么了，你家……你的情況，也不會缺錢，干嘛偷東西，要缺什么，讓你爸給買唄，實在不行，我借你，都是可以的，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年路遙突然笑了。
　　蔣煜心里涌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年路遙每次想做壞事時就會這么笑。

　　年路遙說：“你覺得我是缺錢？我是缺東西，但不是缺錢。你知道，要維持完美的壓力太大了，每個人都在向你提要求，你要回應所有人的期待，期待是很沉重的啊，蔣煜，你懂嗎？”

　　年路遙的瞳孔黑沉沉的，像黑洞，蔣煜覺得他的靈魂會被吸進去。
　　期待是很沉重的。
　　蔣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人，對他說過的一些話。
　　“蔣煜，你爸爸死了，現在這個家要靠你撐起來了。”
　　“蔣煜，你爸爸是英雄，你也要勇敢啊！”
　　“蔣煜……”

　　蔣煜耳邊噪音似的，層出不窮的聲音被尖銳的電流音打斷，他耳鳴了。
　　年路遙靜靜地等他回過神來，幽幽說：“學習壓力太大所以通過非常規事件抒發壓力，這是很常見的事情。”

　　“你，不是在偷東西，只是在紓解壓力是嗎？”

　　“是的。”他毫無廉恥，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反正我是優等生，做點壞事也沒關系吧。”

　　蔣煜憤怒地揪住年路遙的衣領，把他從椅背上扯起來，年路遙像沒有骨頭一樣，軟趴趴地任由他揪著，和他對視，臉上沒什么情緒。

　　蔣煜覺得自己要被怒火吞噬了：“你胡說八道什么？你這……你這！”
　　你這樣子，我會覺得爸爸當年不該救你！
　　蔣煜磨了磨牙，捏緊了拳頭，終究沒把那句話說出口。
　　太傷人了。
　　已經有人受傷了，就別再制造更多的傷者了。

　　蔣煜放下年路遙，一拳打到墻上。
　　年路遙靜靜看著他。

　　蔣煜握住拳頭：“你，好好生活不行嗎？”

　　“不行。”

　　蔣煜回頭，年路遙無辜地歪了歪頭。
　　蔣煜咬住了下唇，嘴里涌起一股血腥味，只有疼痛能讓他保持冷靜，他耐著性子，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你憑什么不好好生活？”

　　“憑什么啊……”年路遙手指輕輕點著下巴，拖長了尾音，神情輕松仿佛在思考今晚要吃什么。

　　蔣煜看得心頭火起，緊緊攥拳，指甲幾乎嵌進肉里，他決定，如果這混賬再亂說話，一定要揍他。

　　年路遙慢悠悠開口了：“憑我喜歡你。”

　　亂說話，揍他！
　　拳頭破空而出，在距離年路遙那張漂亮又欠揍的臉只有1厘米的情況下，停住了。
　　誒？
　　蔣煜懵了：“你說什么？”

　　“我說。”拳頭揮到臉前了，年路遙也不躲，他不偏不倚地對上蔣煜的視線，重復了一遍，“我喜歡你。”
　　蔣煜發現，那雙常年沒睡醒似的，半瞇著的眼睛，睜大后，竟然非常漂亮清澈，此刻一絲不茍地照出了自己的樣子，也誠實的反射出，自己的臉逐漸變紅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