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
    席格上一輩子終生都未踏足哥譚市，他對蝙蝠俠的了解僅僅來自于各路報紙。
    各家報社對蝙蝠俠褒貶不一，有的稱贊他為偉大公正的斗士，有的批評他是精神病態(tài)的怪胎；有的褒獎他維護正義，有的斥責他破壞法律；有的認為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拯救哥譚市，有的認為他將哥譚視為自己的權(quán)力后花園……
    久而久之，席格對蝙蝠俠的印象十分復雜，他身上好像雜糅了各種自相矛盾的特質(zhì)，既寬容又狹隘，既偉大又自私，既高尚又病態(tài)。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小丑最大的敵人。
    或許不應(yīng)稱之為“敵人”，蝙蝠俠對小丑的意義極其特殊，并不僅僅是一句“敵人”就能概括的。
    席格說不清蝙蝠俠對小丑來說意味著什么，玩伴？敵人？對手？知己？他究竟想毀滅蝙蝠俠，還是想成就他？他是想證明什么，還是單純想玩?zhèn)€游戲？
    他父輩的愛恨已經(jīng)扭曲成了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更像是黏連在一起的血肉模糊的傷口，只要他還如同將要毀滅卻無可毀滅的豐碑般矗立著，小丑就沒有朋友，沒有妻子，沒有孩子，他的精神狀態(tài)不停地兩個極端間滑動，永遠找不到相對正常的中間狀態(tài)。
    他的眼里只有蝙蝠俠。
    有些時候，席格坐在病床上，看著窄窄的小窗，在腦海中勾畫著遙遠的、黑暗的英雄。有那么寥寥幾個瞬間，他對蝙蝠俠升起了真心實意的憎恨，但更多的是無力挽回的哀痛。
    這是他不想承認，卻切實發(fā)生過的事——他恨過蝙蝠俠。
    如今，他只在照片里見過的人就在面前，他又久違地溫習了少年時的恨意，怎么就偏偏在這個時候，這種千鈞一發(fā)的緊要關(guān)頭！他就不能稍微晚來一點，讓席格有時間把小丑的頭割下來？這難道是什么黑暗騎士的自戀，“英雄總在關(guān)鍵時刻登場”？
    席格眼見小丑手腳并用，往蝙蝠俠和羅賓身后爬，這廝平時熱衷于以各種手段給蝙蝠俠添堵，但只要一有危險立刻鉆到黑暗騎士的披風下面，絲毫不介意自己連滾帶爬的姿勢是不是像條狗。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血汩汩涌出，在地上積起小小一洼。
    雖然不清楚為什么蝙蝠鏢能傷到他，但蝙蝠俠身體素質(zhì)再強也是個普通人類，并非刀槍不入的鋼鐵之軀。只要他的皮膚沒有鋼鐵的強度，骨頭不比金剛石更硬，就扛不住能徒手撕開水泥墻的暴力。
    這一仗他有勝算。
    席格把嘴里的血咽下去，惡狠狠地對蝙蝠俠說：“讓開，蝙蝠。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則，下不了殺手，把他交給我，你要做的只是袖手旁觀。”
    蝙蝠俠偏頭看了一眼小丑，后者躺在地上，滿臉是血，跟條死狗毫無差別，他確定小丑并非假裝受傷后，是真的失去了戰(zhàn)斗力后，才再轉(zhuǎn)頭看了看戴著鳥嘴面具的席格：“我不會坐視謀殺發(fā)生。”
    “可是他早就該死了，你明知道把他關(guān)進阿卡姆沒有任何用處，他還是會不停地跑出來，用惡毒的玩笑殺死無辜的市民……”
    “套話說的不錯。”小丑的鼓掌聲打斷了他，他喉嚨里全是血，笑起來咕嚕咕嚕的：“但是，你才不會因為這種無聊的原因恨我，你想殺了我只是出于私人情緒。”
    席格冷冷地說：“你能不能別再這么自以為是了？喪家之犬一樣躲在別人后面，還覺得自己他媽的棒呆了？”
    小丑笑得更厲害了：“我當然覺得我棒極了！小開膛手，你要懂，凡是干我們這行的，愛恨都有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偏差，而且永遠強烈充沛到讓我們發(fā)瘋。如果沒有小蝙蝠，我應(yīng)該是個畫家，吃檸檬黃顏料，割自己的耳朵。”
    席格懶得繼續(xù)跟小丑說話了，小丑就是一條追著汽車保險桿咬的瘋狗，嘴里能有一百套完全相悖的犯罪哲學，真的去思考他存在的意義的人才有精神疾病，有說長道短的閑心不如劈頭給他一刀，什么屁事都沒了。
    蝙蝠俠和羅賓夾在兩個人中間，聽著兩個人的談話，小丑對其他人這么熱情洋溢實在少見。一直以來，只要蝙蝠俠在場，他的眼里只剩下后者一個人。現(xiàn)在小丑竟然越過蝙蝠俠跟別人聊天，以前可從沒發(fā)生過這種事。
    兩人語氣詭異的熟絡(luò)，提姆忍不住詢問席格：“你和小丑認識？”
    “不，今天之前，我們從未見過面。”席格頓了一下，強調(diào)道，“從未見過。”
    蝙蝠俠看了看小丑以示詢問，后者極其罕見地把沒有跟他對視，而是虛虛地把目光移開了。“做賊心虛”這句話幾乎寫在臉上。
    這太反常了，要知道小丑從來不懂什么叫廉恥，有機會就抓著蝙蝠俠的披風滔滔不絕，從哲學理論到黃色笑話，他能說上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提姆十分懷疑，如果蝙蝠俠不阻止他，他是不是能把他每天穿什么圖案的內(nèi)褲都說出來。
    席格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碎冰錐橫在身前：“蝙蝠俠，我敬佩你，你打擊犯罪，守護城市，我不想看你因為這個瘋子受傷，但你還不讓開，我就認為你在保護小丑，到時候別怪我下手太狠。”
    蝙蝠俠緊抿著嘴唇，沉聲說：“我并未保護他，他應(yīng)該死在刑場上，而不是死于謀殺。”
    “這么說來，你是執(zhí)意要阻止我。”
    席格不再廢話，他早該知道他跟蝙蝠俠不是一路人。之所以能跟他說上幾句，只不過是出于多年對披風斗士累計起來的一絲敬意。
    他站起身，后腿發(fā)力，猛地沖了上去，身形快得化作了一道閃電。就在接近蝙蝠俠的瞬間，趁著蝙蝠俠做出防御姿勢的空隙，那道閃電發(fā)生了微小的偏轉(zhuǎn)，直接繞過了黑暗騎士，直沖他背后的人撲過去。
    沒錯，他的目標只有小丑而已，沒必要跟蝙蝠俠正面對抗。
    他確實想的很清楚，但上輩子他對蝙蝠俠的了解僅僅來自報紙，他沒有親身跟比蝙蝠俠對抗過，自然有很多事情看不明白。蝙蝠俠孤身一人守護哥譚二十余年，打敗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敵人，這種角色的戰(zhàn)斗力和壓迫感，不是紙面上幾行含糊不清的黑字就能說清的。
    蝙蝠俠并非純靠超越人類的力量就能碾壓的人物，從氪星人到亞馬遜公主，從地球最強雇傭兵到天啟星的黑暗暴君，什么牛鬼蛇神他沒見過，什么妖魔鬼怪他沒打過，他遇見的超級人類比席格吃過的飯都多。
    席格只感覺眼前一花，一道黑色的影子已經(jīng)越過了他，沉重的靴子踢在他的小腹上，他流利的動作霎時間一滯，曲起手臂用力往阻攔他的方向撞去，依照他的預測，蝙蝠俠就算接住了這一記肘擊，右半側(cè)全部肋骨也得落個粉碎性骨折，起碼兩個月時間不能起床活動。
    可一切并未按照他的想象發(fā)展，蝙蝠俠腳底一轉(zhuǎn)，膝蓋向上，重重踢在他的胸腹處，強迫他上半身下榻。然后他的手臂像蛇一樣滑了上來，直接卡住了席格的肩膀和手肘，用力往下一壓，便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席格只覺得肩膀一瞬間脫力，骨骼的連接消失了，只剩一層皮肉軟踏踏地連著。
    脫臼了。
    不對，為什么……
    席格額頭上全是細細密密的冷汗，他沒有受過任何專業(yè)訓練，要他純靠體術(shù)打敗蝙蝠俠純粹癡人說夢，但他能有信心正面硬撼蝙蝠俠是因為他的力量，在絕對碾壓的力量面前，再多戰(zhàn)斗技巧也沒有意義。但是……
    他艱難地偏過頭，看了一眼蝙蝠俠，對方?jīng)]有表情，嘴唇依然是一條直線，不贊賞也不嘲笑，像一堵漆黑的墻。
    他動用還能活動的那只手，按在蝙蝠俠的小臂上，用力握緊，幾分鐘前他徒手推開半噸重的閘門，但是現(xiàn)在，那奇跡般的力量失效了，他又變回了以往的羸弱樣子，甚至沒能在堅固的戰(zhàn)衣上留下一道白印。
    但是為什么他沒法在蝙蝠俠身上發(fā)力？為什么他的能力對蝙蝠俠沒用？
    他的思緒轉(zhuǎn)得飛快，立刻想到了氪星人的致命弱點，難道他其實有氪星血脈，跟超人是親戚，能力失效是因為蝙蝠俠鉛袋里的氪石？不對，不可能是這個，就算小丑真的跟不知道哪個氪星人亂搞生了他，現(xiàn)在蝙蝠俠根本就沒亮出氪石，不應(yīng)該對他起壓制效果。
    可是為什么？
    他艱難地對蝙蝠俠說：“你……帶著什么東西……”
    蝙蝠俠異常沉默，他把席格的手背在身后，向上牽拉，關(guān)節(jié)產(chǎn)生疼痛令席格動彈不得，剛剛被打得在地上滾了一輪，費盡心思打理好的禮服和長發(fā)全亂了，黑色的長發(fā)凌亂地從脖子垂墜下來，沾著些灰塵。忽然，他感到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后腦處——蝙蝠俠在摸他的頭發(fā)。
    他一剎那毛骨悚然，恐懼擊穿了他的骨髓，他用盡全身力氣拼命掙扎，然而短短兩秒后，鳥嘴面具脫落，掉在地上，他才緩過神來，蝙蝠俠不是在撫摸他頭發(fā)，而是在找固定在后腦的暗扣。
    黑紗下是一張蒼白的臉，跟小丑幾乎相同的膚色，在一身漆黑的反襯下顯得更白。
    他實在是太像小丑了，只不過像在皮肉，不在骨骼。他更加年輕，也沒有兇戾感，父子兩人的神態(tài)跟年齡完全是個顛倒：年輕的孩子蒼白又死氣沉沉，反倒是年長的父輩熱情洋溢，如一團跳躍的永不熄滅的魔火。
    蝙蝠俠極明顯的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小丑，又看了看席格，目光在兩個人臉上左右逡巡，好半天才勉強憋出一句：“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席格不吭聲——別看他私底下喊父親喊得很利落，但是在別人面前，他絕不想暴露他跟小丑的關(guān)系。有小丑這么個爹，倒不如沒爹來得好。
    小丑躺在地上，在蝙蝠俠懷疑的注視下，眼神游離片刻，大約是覺得反正瞞不住了，立刻露出蝙蝠俠最熟悉的惡心笑容，只不過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破罐破摔的味道：
    “小蝙蝠，我是他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