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王并沒有要怪罪那攻城大將的意思，甩了甩馬鞭道：“速去打造攀城梯子，再裁剪一些粗織的麻布條，能微微透光視物最佳，讓士卒攀城時使用，防止被白灰迷了眼睛。”</br> 用粗織麻布當眼罩，肯定無法擋住細密的白灰，但多少也能擋住一部分，總比瞪著眼睛接白灰強。</br> “謝大王不罪！”</br> 攻城大將感激涕零，從地上爬起來去忙活。</br> 番禺王目送攻城大將離開，轉而看向那座卡在山口處的低矮城關，眼眸中泛起深深的憂慮。</br> 以往，密探傳回消息說，叛軍有天神領導，他是不信的！</br> 哪怕是前些時日，叛軍使用了不似人間手段的恐怖雷火，他也是不信的！</br> 畢竟，叛軍若真有天神相助，若真能隨時隨地釋放雷火，又何必玩那么多花招？</br> 擺開陣勢，來一波大火球術，這兩萬精銳也就完蛋草了！</br> 在他看來，既然叛軍沒有那么做，必然是力有不逮，所謂的天神雷火，多半也只是一種制造困難的神奇武器。</br> 這也是他急著攻占鐵山的原因之一，若能得到雷火制造之法，那他這番禺王可就牛逼大發了。</br> 不但不會亡國滅族，甚至還能達到古越王勾踐的成就！</br> 當然，這只是行軍時的偶爾遐想。</br> 換位思考一下，那般犀利的雷火，若是自己掌握，別人來搶的話，他絕對會在戰敗前，帶著制造之法逃亡，有多遠逃多遠，再伺機卷土重來！</br> ……</br> 言歸正傳，現在他依然不信有甚么天神，但可以肯定的是，叛軍絕對有高人相助。</br> 而且相助叛軍之高人，所掌握的戰爭技藝，遠超那些來搶地盤的六國舊族。</br> 至少，那等恐怖的雷火武器，便已將六國舊族甩出十萬八千里！</br> “莫非真是秦人？”</br> 番禺王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呢喃著道：“可這也說不通啊，……叛亂最初從沿海的寶珠族開始……”</br> “秦人縱然想要染指我百越之地，也該從閩越國沿海和縛婁國沿海開始，來我番禺沿海豈非舍近求遠？”</br> 大秦最南方的海岸線，乃是會稽郡。</br> 此郡囊括春秋之吳越舊地，老王翦和秦墨平滅楚國期間，又順手打下了一部分閩越國領土，也劃分在此郡境內。</br> 沿著會稽郡的海岸線往下，或者說繼續往南，是茍延殘喘的閩越國海岸。</br> 順著閩越國海岸繼續往下往南，則是縛婁國的海岸，過了縛婁國才是番禺國的海岸線。</br> 這真心是相當遠了。</br> 秦人除非腦子有坑，才會冒著被海風吞噬的危險，繞一大圈遠渡重洋，跑到番禺國的沿海地區搞事！</br> “若不是秦人……又是甚么人……難道，是海上漂泊來的域外之輩么？！”</br> 番禺王腦洞大開，呢喃著提出一個大膽的假設。</br> 守著南方的漫長海岸線，總能迎來一些沒名堂的客人。</br> 他甚至見過一群高鼻深目，有著棕色雜毛，且滿身腥膻的家伙，駕駛著兩頭尖翹的大船，從海上而來。</br> 那些雜毛雖然處處與眾不同，但也算穿著得體行禮如儀，開化程度絲毫不遜于番禺士族。</br> 只是，那些雜毛不愿上繳攜帶的香料和金銀器皿，還想繼續往北航行去大秦境內，被彼時暴虐又貪婪的他，一聲令下全給咔嚓了。</br> 那種兩頭尖翹的大船，也在戰斗中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br> “這城關中，不知還隱藏多少據守手段……若遲遲無法攻破，我番禺亡矣……”</br> 番禺王一通胡思亂想后，終于將思緒拉回現實，苦澀嘆息出聲。</br> 而后，卻又咬牙重振精神，向身后禁衛將領道：“速速派出哨探，探查方圓之山麓，看看有無其他路徑可過。”</br> “另外，你親自去問問士卒們，問問他們攜帶的吃食，還可支應多少時日。”</br> “遵命！”</br> 禁衛大將施了一禮，快步離去辦事。</br> 下午時分，禁衛大將回返，面色難看的向番禺王稟告道：“大王，哨探左右行出三十余里，探查之后回來了。”</br> 番禺王急問道：“如何？”</br> “倒是找到了幾處，可供人畜通行的山道，但那幾處山道之地勢，比此處更加險峻數倍，而且皆已有叛軍壘墻把守，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br> 禁衛大將無奈答道。</br> 番禺王陷入沉默，半晌才轉而問道：“軍中吃食如何？”</br> 禁衛大將的面色變得更加難看：“末將已仔細問過士卒，吃食多者也不過三四日之量，吃食少者一兩日之量。”</br> “甚至，許多部族出身的士卒已然斷炊，靠著行軍路上采獵的野物支撐……”</br> “大王還需早早攻破此關，否則不出一兩日，附近野物也被采獵一空，介時那些沒了吃食的士卒，恐將去往更遠處的山林覓食！”</br> 所謂的去往更遠處山林覓食，只是逃散的委婉說法。</br> 番禺王不自覺握緊馬鞭，正想在說些什么，卻突然聞到一股勾人饞蟲的飯菜香味。</br> “咕嚕嚕~！”</br> 番禺王和禁衛大將聞著那香味，腹中同時響起饑腸轆轆的悶響聲音。</br>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從上午攻城到現在，皆是水米沒打牙呢。</br> 番禺王揉了揉肚子，催促問道：“可是飯食烹調妥當了？速速端上來予孤王用食！”</br> 禁衛大將表情古怪，指了指遠處的城關道：“大王，香味是從哪里飄過來的……”</br> 番禺王愣了愣，順著他手指凝神去看。</br> 距離比較遠，看得不甚真切，但隱隱約約的，也能勉強看到，那低矮簡陋的城墻上，叛軍都在端著木碗陶碗大塊朵頤。</br> 甚至，那些被白灰燒了眼睛，又被叛軍俘虜的番禺精銳，此時也得到了飯食，一個個吃的狼吞虎咽，宛如餓死鬼投胎。</br> 嗯，能被派去冒死攀城的番禺兵，想也不用想肯定不是士族良家子，九成九都是部族出身者！</br> 早已經斷炊他們，如今逮著噴香飯食，不照死吃才是怪事！</br> “城外的部族兄弟聽著，不要再給番禺鳥王賣命了。”</br> “如今，大大小小的部族，皆已歸附天神共同舉事，你們要將矛頭對準自己的同族嗎？”</br> “那番禺鳥王往日壓榨咱們，好似敲骨吸髓一樣啊，他把你們送上戰場送死，又把糧食獵物全部征收走，任由咱們族中的老人孩子活活餓死……”</br> “啊對……現在他驅使你們來殺戮同族，有糧食還是不給你們吃，送死爬城還是讓你們打頭陣……”</br> “反了番禺鳥王來城里，咱們先吃飽飯再說！”</br> 鯤站在城墻上，舉著個鐵皮喇叭，扯嗓門向城關外喊話，他嘴巴笨，也沒有甚么章法，想到甚么便說甚么，不時還需要旁邊的副將提醒。</br> 但，效果是毋庸置疑的，忙著趕制梯子的部族兵們，漸漸都停下來手中活計，自覺不自覺的朝城關方向靠攏，豎著耳朵傾聽他的喊話！</br> 番禺王聽得臉色鐵青，揮舞馬鞭怒吼道：“攻城！即刻攻城！將這幫亂賊千刀萬剮！”</br> “傳孤王詔令，斬一顆叛軍首級者，賜‘士’出身~！！！”</br> 這一次，他終于不在只給空頭支票了，實實在在的殺敵就給封賞。</br> 越人統治階級，受八百年周朝影響極深，官職爵位大體相同。</br> 王爵之下是公侯伯子男五等貴族，也就是所謂有國邑封地的諸侯。</br> 而這些諸侯貴族之下，則是協助諸侯管轄國邑的卿大夫。</br> 卿大夫算是比較高級的士，卿大夫之下還有負責具體事務的底層士。</br> 這些底層士，都是有俸祿的，相當于縣鄉官員，干的好了得到君主提拔，那就是卿大夫！</br> 部族出身的軍卒們，聽到番禺王嘶吼而出的軍功封賞詔令，動搖的心境終于有所緩和，拿起兵刃對準城關。</br> 而那些良家子出身的番禺精銳，就徹底瘋狂了，只要能成為士族，殺叛軍他們是不會手軟的：“殺殺殺~！！！”</br> “抬上梯子……”</br> “麻布蒙眼……”</br> “集結列陣……”</br> “速速集結攻城~！”</br> 攻城大將縱馬大吼，喝令手下軍卒。</br> 咚——</br> 咚咚——</br> 咚咚咚——</br> 震人心魄的戰鼓聲響起，兩千五百番禺精銳用麻布蒙眼，如同一大波忍者神龜，踏著鼓點抬著梯子，在黃昏泛紅的夕陽下，以稀疏陣型再次向低矮城關逼近。</br> 攻城戰又開始了！</br> ……</br> 城墻上，鯤舉著千里鏡，裝模做樣看了眼威壓而來的番禺戰陣，向身旁副將道：“他們的陣型比上一次稀疏了，是在防備咱們的投石車啊。”</br> “而且還帶著梯子，用麻布蒙著眼睛，這外墻恐怕是守不住了！”</br> 副將點頭：“按照王老天神的囑咐，守不住便打他一波，然后退守內墻。”</br> 鯤再起舉起千里鏡，看向緩緩逼近的番禺戰陣，等到那稀疏的番禺戰陣，進入上次挨砸的地界，立即揮動令旗大吼：“投石車，放射~！”</br> 身后關墻下，越人戰士立即揮舞木槌，狠狠砸在一架架蓄勢待發的配重投石車機括上。</br> 配重石迅速下垂，擺臂高高翹起，將連接在下面的繩索皮兜子，甩上半空中。</br> 呼呼呼——</br> 皮兜子里飛出一顆顆石彈，在強大的慣性作用下，砸向稀疏的番禺軍陣。</br> 再怎么洗漱的軍陣也是軍陣，不可能在石彈攻擊下，完全避免傷亡。</br> 便如同那麻布蒙眼一般，有用，但并非完全有用！</br> 骨斷筋折聲，凄厲哀嚎聲，再次響徹番禺軍陣。</br> 而番禺軍陣受到石彈攻擊后，根本不用攻城大將在提醒，立即便加快推進速度，在又挨了兩波石彈后，近至一箭之地，開始向城頭放射箭雨。</br> 鯤一邊站在垛口射箭還擊，一邊喝令道：“守城石灰用盡之后，全部退守內墻！”</br> “喏~！！！”</br> 越人戰士們齊聲應喝。</br> 咻咻咻——</br> 咻咻咻——</br> 城上城下展開箭雨對射。</br> 這一次番禺弓弩手準備了火箭，想要引燃城頭那些遮擋箭支的惱人木棚。</br> 但可惜的是，城頭卻早有防備，一塊塊還在滴水的麻布，在鯤的喝令下，被蓋在木棚上。</br> 火箭攜帶的那點火苗，根本不足以燒透濕漉漉的麻布，危機麻布之下的木材。</br> 番禺弩弓手依然處于劣勢，還是被城上的叛軍弓弩手，居高臨下壓著打！</br> 攻城大將眼看弓弩手，壓制不住城頭，身后的催戰鼓卻越敲越急，只得肅聲下令道：“刀盾手，攻~！”</br> “嗷嗷嗷~！！！”</br> 上千番禺精銳，一手舉著盾牌擋箭，一手抬著簡陋的梯子，嗷嗷怪叫著不顧傷亡，沖向低矮關墻。</br> 這一次，不再全是部族出身者打頭陣，良家子們反而比部族出身者更積極！</br> 咔咔咔——</br> 一架架簡陋的木梯，搭在關墻之上，城頭上也再次呼啦啦撒下一片片白灰。</br> 早有防備的番禺士卒，立即低下腦袋，又有粗織麻木蒙眼，總算是沒有重演上次的慘烈。</br> 雖說仍有番禺士卒，被四散飄蕩防不勝防的白灰，進入眼睛，進入口鼻，發出痛苦而凄厲的慘叫，但更多的士卒，卻拔出短兵，頂著盾牌，試圖攀梯而上。</br> “叼毛仔，你給我讓開，老老實實扶梯子……”</br> 番禺良家子出身的甲士們，紛紛將擋在前面的部族兵推開，爭搶著攀上梯子。</br> 他們要上去砍首級掙軍功！</br> 部族兵們敢怒不敢言，只能老老實實舉著盾牌，在彌漫下沉的白灰霧中扶梯，讓甲士老爺們安穩登梯子。</br> 哐——</br> 可就在這時，盾牌上方突然響起猛烈的撞擊聲，以及巨物擺動的呼嘯聲。</br> 部族兵們還沒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便感覺自己扶著的梯子劇烈一震，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讓他們手臂麻痛，再也扶不穩梯子。</br> 然后，便見梯子砰的一聲反向拍在地上。</br> 而那些爬梯的甲士老爺，或是直接被砸在梯子下哀嚎連連，或是倉惶跳到一旁摔的抱腿慘叫。</br> 但，這些被墻上撞翻梯子的甲士，還算是幸運的，至少沒有生命危險。</br> 另一部分沒有被撞翻梯子的甲士，則是被狼牙拍招呼，當場變成了血葫蘆！</br> 所謂狼牙拍，顧名思義就是布滿鐵刺的大拍子，以沉重榆木制作框架，由兩個力士操持，居高臨下一拍子下去，扎不死也砸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