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薏穗收拾好情緒照常上學,只不過她不再幻想回家,不再想念媽媽。
有時候,家不是所有人的避風港。
說來也可笑,簡薏穗好像從來就沒有家。只有她一個人,在外孤獨飄蕩,無依無靠,受人欺負,無力反抗。
有人說她膽小懦弱,她也覺得自己挺沒骨氣。
可是,一個連根都沒有的人,哪來的本事、哪來的權力和那些活在愛里的、被金錢覆蓋的人抗衡?
簡薏穗無力抗衡,也無法抗衡。
十多年來,都這么過來了,“忍”這一字貫穿了她整個生活。
今天是周四,簡薏穗沒忘記要和周勁澤一起坐車去商場買衣服。一放學她就抱著書包跑出學校,打開車門,她本以為自己會第一個到,卻全然沒想到周勁澤早坐在里面等她了。
他下午沒去上課,而是在車窗邊,抽了一下午煙。
少年在思索。
這是他活得這十幾年來第一次沉默,第一次想這么多。他眼底有不明的情緒在翻涌,像隱忍沉靜的山,又像滔天的浪。
“咳咳咳……”
簡薏穗一進來就劇烈咳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眼角泛出淚花,似乎惹得周勁澤有點不爽。
他掐滅手中的煙,將車窗打開,簡薏穗這才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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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車在市中心的奢華商場停下,即使簡薏穗盡全力掩蓋自己震驚的神情,也不禁為之慨嘆——商場建筑雄偉華麗,抬頭一眼望不到頂,左右一眼望不到頭。
她真是被困在那個小縣城里太久了,都忘了世界原來有這么大。
周勁澤倒是沒嘲笑她沒見過世面,而是側頭淡淡的說;“跟緊了,走丟了就別回來了。”
說話一如既往的討人厭。
簡薏穗內心那份低落頓時被這富麗堂皇沖得一干二凈,她眼里帶著驚奇,跟著周勁澤走進商場。
二樓是專賣女裝的,各種牌子,各種款式,應有盡有。簡薏穗差點看花了眼,要是放她一個人在這里挑衣服,她一天一夜也挑不完。
周勁澤卻十分有目的性,他拉著簡薏穗直奔高端奢侈品牌店,從最里面拿出一件深紅色晚禮服然后也不問簡薏穗喜不喜歡,直接就讓店員包起來。
簡薏穗在一旁倒有些受寵若驚,居然是買給我的?
這么想著,她就覺得自己可笑,又窮酸了吧?人家禮服多的是,怎么可能會特地出來買呢?再說了,你又在瞎激動什么,又不是特意買給你的,說不定那魔鬼還會要回去呢,別總是自我感動。
是啊,別總自我感動。
周勁澤完全沒想到簡薏穗會想這么多,他見她發呆,眉宇間有些惱,語氣也不善:“想誰呢?”
“啊?”簡薏穗回神,呆呆的回答。
周勁澤拿著衣服在她身前比劃了比劃,道;“這件怎么樣?”
簡穗薏覺得有點成熟了,于是她誠實地告知自己的想法,周勁澤卻嘖了一聲;“沒辦法,已經買了。”
那你還問我干嘛???
簡薏穗大為無語。
就在兩人走出店門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縱使簡薏穗有點近視,但她也能認出那人是誰——張逸之,消失了很久的張逸之。
他再不出現,簡薏穗都快忘了他了,以至于差點忘了她活命的任務。看到他身邊的女生正笑意盈盈,簡薏穗心中警鈴大作。
周勁澤也注意到了,他瞥了眼女孩臉上無法掩飾的慌亂,內心嗤笑:也真是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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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家宴開辦在老宅,各路人馬皆有,全都是簡薏穗不認識的人。
這家宴也不完全是周家的人,也有與周家交好的世家,就比如柳黎,她就是柳家大小姐,此次與年邁的父親一同出席宴會。
一入大廳,簡薏穗就被一個人丟在那里,周勁澤被先是被父親叫走,又是被他的叔叔伯伯們摟在身邊塞了幾個大紅包,最后的最后還沒被些小姑娘圍在一起出不來。
簡薏穗坐在角落里,像個生在淤泥陰溝中的老鼠,透過井蓋看著別人的幸福。
柳黎在不遠處,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隨即笑上眉梢,挽著周勁澤的表妹周汀汀說著什么。
周汀汀也往簡薏穗這邊看了一眼。
“媽,照片的事……”周勁澤好不容易從女人堆里逃出來,趕緊拉著母親問信息的事情。
沈潔這幾天忙得停不下腳,哪有時間回信息,她一邊操辦著手里的活,一邊回答說:“噢,你說那事啊,照片是我發朋友圈里的。”
“那我為什么沒看見?”周勁澤問。
只見自己母親訕訕道:“我,我設置了分組。”
合著是把我分出去了唄。
周勁澤冷哼一聲。
能看到沈母朋友圈里的人可多了去了,那又是誰轉發出去的呢?
一個中年婦女分享的家長里短能被傳出去,大概率是一個幼稚且有心的人。
這時柳黎來了,她旁邊還有那個最讓她頭疼的周汀汀。
周汀汀是遠房親戚家的小孩,早年不知什么原因被過繼給了自己的二伯,成了周家小姐。
兩人見面的次數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但周汀汀總喜歡把自己當小孩粘在周勁澤身旁。
“哥哥!”她立刻撒開周黎的胳膊,朝周勁澤跑來,嘴里叫道:“我想死你啦!”
周勁澤把身體往旁邊一傾,牢牢地將她鉗制在身前一只胳膊的距離處。
又是這死樣。
少年眼底滿是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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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周汀汀趁眾賓皆歡時跑上來,就為了懲罰一個女仆。
周家老宅里有著皇家似的威風,女仆管家望眼都是。周汀汀看著身前的漂亮仆從心里不爽,她推推搡搡時嘴里還說著十分惡毒的話。
恰巧這時簡薏穗正從二樓廁所出來,她本不想理會周家人的事,因為她知道,人不能瞎管閑事。
奈何那女仆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她,女仆淚眼汪汪的喊到:“簡小姐,請幫幫我,我真的沒有偷周小姐的東西!”
簡薏穗被周汀汀叫過去,周汀汀上下打量著這個外來人:
簡薏穗一襲大擺紅裙,質地柔軟,在巨大燈光下發出耀眼光芒。她雖生得不是什么大美女,也不出眾,但卻長得十分干凈,一雙澄澈的眼睛什么也藏不住。
她被人看得很不自在,心里開始打鼓。
果然,有些事,不是逃就能逃得掉的。
周汀汀眼里滿是譏諷,趾高氣昂道;“她說你能幫她,你能拿出什么證據來嗎?”
她著一問就給簡薏穗問蒙了,什么證據,這人在說什么。
“等一等,你口袋里怎么鼓鼓囊囊的?”周汀汀不等簡薏穗反應,手直接朝那口袋處抓去。
一串價值不菲的手鏈輕小手鏈從她口袋里被掏出來。
簡薏穗更蒙了。
為什么晚禮服裙子會有口袋?
還有為什么這串手鏈會在口袋里?
誰能來告訴告訴我!!!
周汀汀又氣又不屑,小地方的人就是沒見過世面,就連個不值十幾萬的手鏈也要偷,要是她想要,自己大發慈悲說不定也就把這手鏈施舍給她了,可偏偏要去偷,真是丟人現眼。
“簡小姐,我就說您為什么在周小姐的臥室旁徘徊那么久,原來……”女仆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默默哭起來,她在哭她的冤枉,也在哭她的良心。
而被指認為“盜竊的人”仍然不解,所以說,她這是被人認成小偷了?
不是,我在廁所徘徊是因為我害怕你們周家的廁所會不會又有人在洗澡啊,誰能想到你臥室就在廁所旁邊?
周汀汀也不肯吃一點虧,這其中也或許摻雜著某種不可描述的復雜情感,致使她失去理智,抬手就朝簡薏穗打去,反正她還小,打人又怎樣。
簡薏穗本想躲開,卻被女仆狠狠抓住手腕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只得生生挨下這一巴掌,她雖不是細皮嫩肉,但巴掌落在臉上也是實打實的疼。
可在旁人看來,那卻是女仆在護著她,或者說是她把女仆拉在自己面前替她擋刀。
“你讓開!”周汀汀怒吼,像一頭小豹子,“她都栽贓陷害你,你居然還傻傻的替她擋著!不知道疼嗎?”
簡薏穗快炸了,她怎么會知道疼不疼啊!挨打的是我好不好!
這么想著,她便氣血上頭,紅了臉,失去了理智,忘了母親曾囑咐她的話。她還手打了回去,直接就把周汀汀打得暈頭轉向。
周汀汀轉到二樓玉質圍欄處時有一瞬間停頓,然后有像是有什么隱形的力量一般,把她差點推到樓下。
周汀汀身體后傾,險些站不穩,就在她要翻過護欄掉下去的那一刻,女仆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她,周汀汀安全了,卻引得樓下眾人紛紛跑上樓來。
其中周二伯的反應最大,他抱著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的閨女嚎啕大哭,像是死了娘一樣,他一邊抹眼淚,一邊指著簡薏穗哽咽得說不出話:“你……你這個小女娃,實在太歹毒了……你認識我們汀汀嗎!就想治他于死地!”
簡薏穗臉色蒼白,什么也說不出來。
周圍圍著一圈人都吵吵嚷嚷,指指點點,還有些不懂事的小男孩沒弄清楚狀況就開始指著簡薏穗脊梁骨罵著下三濫的話。
死爹的,沒娘的,雜種……什么骯臟的話都有,窸窸窣窣,卻直戳人心窩子。
一瞬間,簡穗薏辯解的話就像魚刺一樣卡在喉嚨里,咽不下去,又咳不出來,所有人有都在笑,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維護她,一個也沒有。
宅邸里怎么會有監控,怎么又有人知道她不是小偷,怎么會替她說自己打人沒有用那么大勁……
而且明明是她先動手的……
這么偌大的周家,一個人都沒有,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是魔鬼,與周勁澤一樣。
柳黎本想站出來說些什么,卻被柳父拉住了,她只能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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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簡薏穗也不知道是誰出面解決的這件事,她近似麻木了,在這場鬧劇里從頭到尾都是個吃黃蓮的啞巴。
她眼含淚水,心上像是有千萬根針再不停地扎,可人們全然不知,他們認為簡薏穗真能裝。
沈潔把她安置在一空落落的房間里,走時也沒看給過他一個正眼。
被冤枉的委屈感,被不信任的挫敗感,看到人性如此丑陋后心里壓不下去的惡心都一齊涌上心頭,不知為何,拉滿血絲的眼眶中又掛上了無用廉價的淚水。
人只有現在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才哭,如果連哭的權利都被剝奪的話,那實在是太可悲了。
也不知周勁澤是何時進來的,那魔鬼倒給了簡薏穗幾分安全感。
可能是因為熟悉的緣故吧。
周勁澤扳開簡薏穗捂在臉上的雙手,轉而掐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起頭看自己,他喉結滾動,眼底是無奈摻雜著幾分瞧不起。
他說:“你怎么就一點不勇敢?”
周勁澤剛離開老宅沒一會,她就又陷入了麻煩,真是讓人頭痛,于是他便十分不滿的回來。
“別哭了,給你,飲料。”他隨手拿起一瓶雞尾酒拿給簡薏穗,語氣中帶著幾分哄人的意味。
豈料簡薏穗卻不領情,小姑娘把頭一扭,表示拒絕。
“不接著的話把你扔出去。”
說著,周勁澤就要打開墻上巨大的窗。
簡薏穗頓時就慫了,打開瓶蓋噸噸噸的就往里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