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晉和阿音回山是個大事兒,一眾得了消息的大澤山師侄們在山門口翹首以盼了小半日才等著他們的小師叔和小師姑。古晉和阿音才踏上山門的石階,就被眾人簇擁著熱熱鬧鬧上了山。</br> 青衣一早蒸了綠豆糕湊在人群里等,硬是沒找著親近兩人的機會,只得一路小跑跟在眾人后面。還是阿音鼻子靈,聞著了綠豆糕的香味,尋了個空隙從白胡子師侄們身邊溜出來,偷偷和青衣湊在一塊吃零嘴。</br> 兩人聊著聊著就落在了隊伍的老后面,一晃石階上就只剩下他們兩人嘮嗑八卦。</br> “阿音阿音,閑竹師父說你們去了妖族,你們見著啥妖怪了?是不是跟咱書閣山海異志里說得一樣?個頭兒都山那么高,眼睛跟銅鈴一般大,還丑得跟那母夜叉似的?”</br> 青衣一路給阿音塞著綠豆糕,一邊好奇地比畫,興致勃勃問山外的景況。</br> 他是這百年才進的仙門,百年來仙妖兩族兵戈休止,大澤山是仙族巨擘,從無妖族出沒,是以他對妖族的了解也只是些紙上談兵的功夫。</br> 阿音心里默默翻了個白眼,阿玖藏在她腰間的乾坤袋里,憤怒地敲了敲袋壁以示不滿。</br> 妖狐一族以貌美著稱,定是聽不得這些胡話。</br> 阿音拍了拍乾坤袋,讓阿玖安靜下來。她在青衣頭上敲了敲:“還說自己是三界百曉生呢,你那說的是魔獸,不是妖族。我和阿晉去了狐族,狐族的人個個都好看,一點不比咱們仙族的女君模樣差。”</br> 青衣往自個兒嘴里丟了塊糕點,喝了口腰間小壺里別著的醉玉露,搖晃著腦袋滿臉不信之色:“阿音,你可別騙我,那狐族的人再美,還能比百鳥島的華姝公主美啊?那可是咱們仙族的第一美人。”</br> “再說了。”青衣打了個飽嗝兒,提起華姝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前陣子華姝公主代替他父王出戰鷹族王者宴丘,大勝而歸,咱們仙族各派的掌教都說她年紀輕輕便仙力高深,是咱們仙族年輕一輩的翹楚,對她贊譽有加。這次百鳥島孔雀王舉行壽宴,說要為華姝公主慶功,仙界的好兒郎全都奔了去,就連瀾灃上君都會親自前去祝壽呢。”</br> 十年前天帝鳳染在梧桐島閉關修煉,將天宮交給了瀾灃上君和四位老上君掌管。瀾灃司命帝王星宿,早已晉位上君,他寬厚公正,仙力高深,很得仙族各派的擁護。三界都在傳天帝鳳染生性不羈,怕是無心帝位,天帝只待瀾灃上君修煉至半神,便會將天宮帝君之位傳于他手。</br> “你說華姝贏了鷹王宴丘?”阿音聽著青衣對華姝的夸耀,皺著眉問。</br> 遮天傘雖是半神器,但其神力卻以防御為主。鷹王比華姝年長幾萬歲,仙力強橫,連孔雀王也難爭其鋒芒,華姝縱有遮天傘,也只能自保,如何能大敗鷹王?難道短短時日她得了仙緣,仙力突飛猛進?</br> “是啊,連孔雀王都敗在鷹王手里,這回華姝公主代父出征,一戰成名,不止保住了孔雀一族在北海的洞天福地,還逼鷹王立下了十年不開戰的承諾,聽說那日觀戰的仙族前輩們對華姝公主的仙力都贊不絕口。這一戰啊,華姝公主的名頭可是更大咯,阿音,我就不信那狐族的人還能比得過咱們仙族的華姝公主啊?”</br> 阿音聽得正出神,一道紅影飛過,少年不滿的聲音已然響起。</br> “哼,都說大澤山是仙界翹楚,我看是夸大之詞。小道士,你自己沒見識,可別拉上我狐族作陪,誰要跟你們那個狗屁孔雀公主比,一身鳥毛五彩斑斕的,難看死了。”</br> 阿玖從乾坤袋里飛出來化成人形,雙手抱胸睥睨青衣,一臉不滿。</br> 他這副少年好皮相,立時便讓沒咋見過世面的青衣瞧愣了眼。</br> “真、真漂亮!”青衣磕磕絆絆開口,想起剛才阿玖化形的過程,后知后覺感受到了阿玖強橫的妖力,回過神一聲驚呼跳到阿音身前,雖面色驚惶,但仍張開手護著阿音:“狐貍?你是妖族!”他一邊喊一邊朝阿音擺手,“妖狐,你是怎么進山門的?阿音,你快走!快喊阿晉師叔他們來擒妖!”</br> 阿玖橫瞥了嚇得手忙腳亂直哆嗦的青衣一眼:“蠢貨,本君是男人,你再敢說一句本君漂亮,本君就把你的嘴給撕了。”</br> “你!”大澤山里的人一貫溫和,青衣哪里聽過這么蠻橫的混賬話,頓時圓臉漲得通紅,“你這狐貍好不講理,你不喜歡別人說你漂亮,那我剛才說華姝公主比你們狐族好看,你生氣做什么?”</br> “我!”阿玖冷不丁被青衣堵了一句,還未反擊,阿音撥開青衣擋著的身體插到兩人中間,“青衣,你別怕,他是阿玖,是我和阿晉帶回來的。好了,阿玖,青衣膽子小,你別嚇著他。”</br> 青衣一臉囧,瞪大眼看向阿音:“阿音,這只狐貍是你們帶回山的?”他說著連忙朝四周看,“阿音,他可是妖族,你怎么能把他帶回來?要是讓兩位師父知道了,一定會發火的!”</br> 阿玖瞅著這個小道士蠢則蠢矣,卻一心維護阿音,倒覺得他順眼了許多。</br> “我和阿晉去九幽煉獄里尋找鳳隱的魂魄,是阿玖從妖獸和弒神花口中救了我們,但他傷了妖丹,只有我的水凝獸靈力能替他療傷,所以我們就帶他一起回大澤山了。”</br> 阿音解釋完,剛想讓阿玖和青衣打招呼,阿玖卻瞬間化為幼狐鉆進了乾坤袋里。妖獸的氣息剛剛隱藏,石階上便出現了幾個小徒弟在朝著兩人叫喚。</br> “青衣師兄!阿音小師姑!古晉師叔都已經到了好一會兒了,掌教師父喚你們去澤佑堂呢!”</br> 兩人聽得叫喚,才想起剛剛一路吃零嘴聊八卦,渾然忘了掌教還在澤佑堂等著他們,遂相視一眼吐了吐舌頭匆匆朝山上跑去。</br> 澤佑堂內,閑善和閑竹正在聽古晉稟告一路的兇險。兩人進來時,古晉恰好說到歸墟山內遇得景昭拿回鳳隱的魂魄。</br> “咱們后山禁谷里有鳳隱一魂一魄,九幽煉獄、靜幽山、歸墟山內分別尋回一魄,那這火凰玉里已集齊了小鳳君的一魂四魄?”</br> 鳳隱失散在三界的三魂七魄如今找回了一半,對鳳族交代有望,向來古板的閑善也松下了眉頭。</br> “是,師兄。”古晉頷首,“鳳隱的魂魄已經尋回了一半,有火凰玉的靈力蘊養,這一半魂魄的安全無虞。”</br> “閑竹,你差人去梧桐島一趟,告訴鳳云大長老這個好消息,也好讓鳳族的人安心。”閑善吩咐道。</br> 閑竹頷首,笑著遣了弟子速去梧桐島報喜訊。</br> “只是,鬼界的鐘靈宮是師尊留下的最后線索,總不至于鳳隱還未尋到的兩魂三魄都在鐘靈宮的那棵梧桐樹里吧?”閑善沉吟道。</br> “師兄擔憂的是,鐘靈宮內怕是尋不全鳳隱的魂魄,三界內應該還有藏著的梧桐樹是師尊也不知道的。”</br> 三界浩瀚,縱東華資歷頂老,也不是所有地界兒都曾踏足。但若是連他也不知曉,其他人就更不得而知了。</br> 見古晉有些氣餒,閑竹一收骨扇在手上拍了拍,連忙安慰道:“好了,小師弟,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看那鳳族的小鳳君是個有福的,你既然尋了她一半魂魄回來,其他的機緣想必遲早會遇到。”</br> 閑善點頭:“明日我便修書去往各山門洞府,看各府典籍藏書內是否有梧桐樹的訊息,阿晉,尋回小鳳君的魂魄非一日之功,你切記不可操之過急,以免亂了心緒,功虧一簣。”</br> “多謝師兄費心,阿晉明白。”古晉聞言心下一寬,見阿音和青衣入堂,拱手道:“師兄,我和阿音此次下山,還遇到一事……”</br> 古晉語到一半,遲疑未言。閑善觀其神色,遣了眾人退去,只留下阿音和青衣。</br> 眾人散去,古晉將鴻奕之事和盤托出,懇請閑善和閑竹同意鴻奕留在大澤山養傷。</br> 阿音見兩人神色遲疑,連忙敲了敲乾坤袋:“阿玖,快出來,給兩位師兄見禮。”</br> 阿玖從乾坤袋里化形而出,還沒等閑善和閑竹反應過來,已一禮長揖到底,乖乖巧巧干干脆脆地行了個晚輩禮:“狐族鴻奕,見過兩位前輩。”</br> 閑善和閑竹已修煉四萬多年,和鴻軒王同輩。大澤山在三界內與人為善,德行厚重,數萬年來從未卷入仙妖之戰,是以鴻奕待大澤山和其他仙界洞府亦是不同。</br> 一旁的阿音和青衣剛見識過他的桀驁蠻橫,這一聲前輩叫得兩人一激靈,活像見了鬼。倒是古晉沉穩得多,他挑了挑眉,心底跟明鏡似的。</br> 狐族的小子,果然狡猾諂媚。</br> 果不其然,剛剛還遲疑的閑善閑竹瞧著堂下規規矩矩行禮的少年,神色緩了不少。</br> 閑竹展開骨扇扇了扇,望了鴻奕兩眼道:“你是鴻軒王的第九子?”</br> 阿玖驚訝回:“閑竹前輩知道晚輩?”</br> 閑竹眼底頗有幾分感慨悵然:“五千年前我下山游歷,曾在南海和你父親有過一面之緣,下了幾盤棋,也算有些舊誼。我們弈棋之時閑聊數句,鴻軒王言其夫人剛誕下的第九子肖似于他,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你很有你父王幾分音容風貌。”</br> 仙妖兩族水火不容,當年兩人匆匆一面雖惺惺相惜,卻再也未曾一續舊誼,后鴻軒王戰死,閑竹還曾嗟嘆過一些時日。</br> 見閑竹提及鴻軒王,阿玖眼眶一紅,沒了剛才的圓滑,只沉默地低著頭站著,神情倔強而孤傲。</br> 閑竹瞧得不忍,朝閑善看去,面帶懇求之色:“師兄,鴻奕雖是妖族,但我瞧得出他秉性尚正,不是奸邪之輩,再者他也是為了救阿晉和阿音才內丹破損,師兄,你看……”</br> 東華的兩個徒弟都是純良之輩,心性寬厚。閑善見閑竹為鴻奕開口求情,便知他生了惻隱之心,他沉吟半晌,道:“你于阿晉和阿音有恩,留在大澤山養傷不無不可,只是仙妖兩族向來仇怨積深,若是讓人發現妖狐族王子藏于我大澤山,定會引來其他仙族不滿。若你愿意隱去妖力,我便留你在山內,如何?”</br> 鴻奕若是留在山內,終究是要見人的,隱去妖力也可免去些麻煩。</br> 阿玖見閑善松口,連忙點頭:“掌教放心,晚輩在貴山養傷期間,絕不隨意動用妖力,為貴派引來事端。”</br> 閑善頷首,從袖中拿出一張仙符朝鴻奕飛去:“這是隱妖咒,你綁于手間,自可隱去你的妖氣,仙獸里亦有靈狐這一支,你平日化作靈狐留在阿音身邊,免得讓人看出端倪。既是隱藏身份,那你鴻奕之名自然不能再用,我們便和阿音一樣,喚你阿玖。”</br> “是,掌教。”</br> “不過,有件事我想問一問你,希望你能據實以告。”閑善囑咐完阿玖,突然神色一正開口。</br> “掌教所問何事?”見閑善神情嚴肅,阿玖也端正了神色。</br> “那九幽煉獄在紫月山里,紫月山有天啟神君的護山陣法,連你姑姑都不敢闖山。縱你妖力不低,但遠不夠上神之力,三年前你是如何進了紫月山?又是如何進入九幽煉獄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