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森羽的話,阿音一晚上沒睡,破曉的時候在膳房鼓搗了一個時辰,才循著青衣教她的把式折騰出了一疊綠豆糕。她被古晉和大澤山上下嬌養著長了這些年,從沒進過膳房,做出的綠豆糕品相難看不說,還有點兒蒸糊的味道。</br> 如今阿晉已經化神,估摸著是不會稀罕她這點小吃食,阿音躊躇許久,到底沒舍得扔掉,厚著臉皮尋了個竹盒抱著綠豆糕去了景陽宮。</br> 景陽宮前的仙侍瞧見她來,瞥了她手里的竹盒一眼,笑意可掬,卻疏離客氣如昨日一般:“阿音女君,可是來見殿下?”</br> 阿音點頭,未等她開口,那仙侍已道:“殿下和長闕仙君出宮了,還未歸來,等殿下回來了,小人一定去鳳棲宮告知女君一聲?”</br> 阿音未曾想元啟竟不在景陽宮,她緊了緊手中的竹盒,失望地點了點頭。</br> “女君這是帶給殿下的?那就先放下來吧。”</br> “不用了。”阿音搖頭,那仙侍也不勉強,只笑意盈盈看著她,不無禮,不討好,待她猶若天宮的局外人。</br> 阿音心里明白,大澤山已毀,元啟化神后仙族中人更當他是清池宮的神君,而不再是大澤山的尊上。如今的大澤山,滿打滿算也只剩下她和一個昏迷不醒的青衣,與斷宗無異。</br> 天宮乃仙界至尊,若不是元啟還擔著他師兄的名頭,這些仙侍怕是連這幾分客氣有禮都懶得擺出來。</br> 想起大澤山,阿音心底微澀,還未轉頭離去,便見門口那仙侍望向她身后臉色一變猛地躬下了身。</br> “殿下!”</br> 一道白色人影走過來,他淡淡瞥了那仙侍一眼,并未像往常一般應聲,那仙侍心底更是忐忑,開始后悔聽了鷹族侍女的幾句話便對阿音不假辭色來。</br> 人家到底是神君的師妹,瞧神君這臉色,他顯然犯了神君的忌諱。</br> 明明阿音是來見元啟的,可元啟出現了,阿音卻渾身僵硬,不敢轉身。</br> “進來吧。”</br> 元啟未多言,淡淡開口,已經朝景陽宮里走去。</br> 阿音沒回過神,目光追著元啟淡漠的身影發呆。長闕拍了拍她,朝她眨眨眼:“阿音,進來吧。”</br> 或許是陪伴了元啟不同時期的人,兩個人雖未有過接觸,卻獨成一股默契。阿音朝他感激地點點頭,抱著竹盒跟上了元啟的腳步。</br> 但她始終落后三步遠,再也不是以前拉著元啟蹦蹦跳跳在他身上沒規沒矩的模樣了。</br> 元啟一路進了書房,阿音亦步亦趨,待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在元啟面前發了老一會兒呆了。</br> 這時元啟正坐在書桌前,手里拿著一本古籍。初陽還未升起,燭光在他英俊的臉上投過一抹側影。</br> 這一幕像極了當初阿晉在大澤山藏書閣里為她找水凝獸續命古方的那一夜。</br> 阿音喃喃開口,喚了聲:“阿晉。”</br> 持書的手頓了頓,朝她望來。</br> 一雙眼沉如墨淵,仍有暖意,卻沒了那時的溫情。</br> 阿音心底狠狠一抽,不必元啟開口,眼底已滿是落寞。</br> 元啟像是沒看到她的神色一般,道:“宴爽和青衣怎么樣了?”</br> 阿音見他提及兩人,才找回了一點自在感:“青衣好多了,傷不重,只是一直沒醒過來,御風上仙和天宮的醫仙都去看過了,找不出他昏睡的原因。”她神色黯了黯,“宴爽傷得太重了,鷹王每日以鷹族秘法為她療傷,怕是要好些年才能恢復仙力。”</br> 這些其實元啟都知道,青衣和宴爽是被魔氣所傷,只能慢慢休養。他不過尋些話頭,讓阿音能放松下來。</br> 阿音是他親手養大的,她的性子他最明白,大澤山上發生的一切會成為她揮之不去的夢魘,今后無論百年千年,她都會為大澤山被毀而自責內疚,永遠無法原諒自己。</br> 元啟神色一頓,心底長長嘆了口氣,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br> 所以大澤山晉神之后,他和阿音未見一面,明明是唇齒相依僅剩的可相伴的人,這時卻都不愿意面對彼此。</br> “不用急,慢慢調養,仙人歲月長久,仙力總會恢復的。”元啟安慰道,瞧見阿音烏黑的眼圈,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你剛服了化神丹,還未完全和內丹相融,怎么不好好休養?仙界的事你不用管,好好休息就是。”</br> “我、我給你做了一點綠豆糕。”阿音回得磕磕絆絆,帶著點沮喪,“我沒青衣做得好。”</br> 元啟呼吸頓了頓,在阿音期待的目光中淡淡道:“無事,殿內有仙廚,他們做得極好。”他朝門外吩咐,“長闕,讓人做一桌點心送上來。”</br> 長闕剛應聲想去,房內的阿音臉色卻已變了。她幾乎是又急又快地喚了一聲:“不用了!”</br> 見長闕驚訝地望著她。阿音卻朝元啟望去:“我做的東西一向不好吃,今天只是心血來潮試試手藝,你不愿吃就算了。阿晉……”她終于收了眼底那抹隱隱的小心思和期待,朝元啟看去,目光清明,“我來找你,是為了大澤山那日發生的事。”</br> 元啟眼底神色暗涌,不知道是為了阿音眼底的落寞還是因為她口中的話,他沒有開口,安靜等阿音說下去。</br> “大澤山那天發生的事恐怕另有隱情,阿玖做下那些錯事也許并非本心,他是受了魔氣控制。”</br> 阿音一句落定,元啟眉頭微皺:“這些是誰說與你聽的?”</br> 元啟是阿音唯一可以相信的人,阿音并不瞞他,道:“是妖界二皇子森羽,昨夜他來鳳棲宮……”</br> 阿音把森羽昨夜說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元啟,一句不落。見元啟神色不動,她有些著急:“阿晉,如果森羽說的是實話,那三日后對阿玖的雷刑能不能暫緩,我們先找到那個魔族,查明事情真相……”</br> “你來見我,就是為了鴻奕?”毫無預兆地,元啟突然開口。</br> 阿音一愣,竟不知道如何去回。</br> “一個妖族,沒有任何證據說出這些話,你就深信不疑,相信不是鴻奕所為,甚至為了他能活命來求我?”</br> 阿音臉色蒼白,她急急朝元啟道:“不是,阿晉,我不只是為了阿玖,如果森羽說的是實話,那師兄他們的死一定有陰謀,這一切若是魔族暗中挑撥,那仙妖兩族百年的和睦定會不存……”見元啟毫無所動,阿音走到桌前,惶急地看著他,“魔族深不可測,又詭譎狠毒,現在上古神界又關閉了,一旦仙妖失和,魔族暴亂,到時候你怎么辦?”</br> 如今阿晉已經覺醒,在天帝未歸之前,位極上神的他是仙族的主心骨,一旦仙妖開戰,他定會親上戰場。如果魔族一心攪亂三界,古晉無異于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又怎么會有安寧的一日?</br> 阿音眼底真切的擔心似是打動了元啟,但那抹柔軟消失得極快,他看向阿音:“就算森羽說的是實話,就算鴻奕是被魔族所控,那又如何?”</br> 阿音被元啟眼底那抹冷漠所傷,驚道:“阿晉!若阿玖真是被魔氣所控,那你是在亂傷無辜!”</br> “何為無辜?”元啟緩緩起身,望向阿音,“就算是被魔氣所控又如何,難道大澤山滿門和兩位師兄不是被他親手所毀?阿音,對你來說,鴻奕的生死比你的師門還重要嗎?”</br> “阿晉!”阿音愣住,她不敢置信地望著元啟,眼底都帶了血色,啞聲道,“你就是這般看我?”她喃喃重復了一句,“在你眼中,我就是這種人?”</br> 元啟握住桌沿的手緩緩收緊,但他沒有否認,他看著阿音眼底的憤怒一點點化得悲涼,卻始終沒有開口。</br> “原來,我在你心底,就是一個置師門和人倫于不顧的人。”阿音聲音很低,元啟的沉默讓她心底冰寒料峭,冷得毫無溫度。</br> “對,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當初在九幽煉獄救下阿玖,不是我執意帶他回大澤山,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但我真的不知道會發生這一切,我不知道師兄他們會……”她聲有哽咽,難過自責到說不出話來,“你相信我一次,阿玖他不會做出毀了大澤山的事,那天發生的事一定有隱情,我們一起……”</br> 她的話還未完,門外已經響起了仙侍稟告的聲音:“殿下?”</br> 阿音的聲音被打斷,元啟卻朝門外望去。</br> “何事?”</br> “華姝殿下來了。”仙侍聲音微抬,“正在殿外等您。”</br> 阿音猛地朝元啟看去。華姝?阿啟對她……</br> 元啟沒有注意到阿音的目光,他皺了皺眉,雖不歡愉,但也沒有不耐,只溫聲吩咐道:“讓她進來。”</br> “是。”</br> 只元啟對華姝這一抹溫情,阿音便覺著和他如隔天壑,她握緊了手,嘴唇緊抿。</br> 仙侍退下,未隔幾個呼吸華姝的腳步聲便響起,想是華姝剛才便已離書房不遠,那房內的爭執怕也聽到了七八分。那仙侍定是怕元啟丟了神君的臉面,這才刻意進殿提醒。</br> “華姝見過殿下。”</br> 門外,華姝的聲音響起,再無以前的冷色,反而帶著難以掩飾的親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