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瀾灃剛過世,華姝一身素白,袖上鐫了一朵黑色小花,以示祭奠,紅雀在她身后跟著。</br> 阿音轉頭看去,華姝面色不是很好,蒼白而單薄。</br> 元啟瞧見她的臉色,面色微緩:“可是瀾灃上君的祭奠結束了?”</br> 瀾灃的后事是華姝一手操辦,元啟以天帝之禮為瀾灃下葬,她在靈前守了整整十五日,半步未離,待祭奠結束才親自前來向元啟道謝。</br> 瀾灃雖代掌天宮百年,但算起尊位,到底不是真正的天帝,這場后事,已是瀾灃死后極致的尊榮。</br> 雖人死一切成空,但現在殺死瀾灃的兇手被擒,瀾灃已風光下葬,華姝心底的仇恨和怨憤到底平了許多。元啟神力覺醒,恢復身份,將來仙族必是他說了算,就算是為了孔雀一族的將來,以華姝的性子,這一趟也是必不可少的。</br> 華姝點頭,掩下眉間傷感:“他在天冢里,那里有天河守護,也算得了安寧。”她說著朝元啟行了個禮,“多謝殿下仁心,讓瀾灃能葬在天冢,這樣我也能經常去看他。”</br> “不必謝我,瀾灃上君這百年功在仙族,以天帝之禮安葬,本就應該。”</br> “我聽御風上尊說殿下已定了那九尾妖狐三日后的玄雷之刑。”華姝面容一冷,聲音一重,“他殺害瀾灃,毀了大澤山,又害得閑善閑竹兩位上尊身隕,讓他在雷劫中灰飛煙滅已經是便宜他了。他罪行深重,就算是毀妖神,碎妖丹,永墮地獄,亦不無不可。”</br> 華姝說這話的時候,雖是對著元啟,眼卻望向了阿音,顯然是說給她聽的。</br> 剛才阿音和元啟在書房里的爭執,顯然被她全聽了去。</br> “殿下,枉死之人靈魂未息,仍在仙界上空回響。三日后的玄雷之刑,殿下不會暫緩吧?”華姝望向元啟,聲音灼灼。</br> 聽華姝如此問,阿音朝元啟望去。剛才她那般說理請求,以阿晉的性子,就算再氣憤于她,也不過說些置氣的話,一定會愿意查清大澤山被屠的真相,不枉殺無辜之人,也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br> 兩雙秀目靜靜望著,元啟迎上華姝的眼,頷首:“三日后鴻奕當受九天玄雷之刑,到時公主請早臨青龍臺,一切是非恩怨,那日亦能塵埃落定。”</br> 元啟話音落定,阿音手中一直執著的竹盒摔落在地,她怔怔看著元啟,仿佛不敢相信他會這般回答。</br> 一旁的華姝卻露出一抹笑意,朝元啟頷首:“既如此,我便放心了,殿下位極三界,又是咱們仙界如今的主心骨,您的話,華姝信,華姝告退。”</br> 華姝得了元啟的承諾,亦不再多留,她朝阿音輕輕看了一眼,眼底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嘲弄,退了出去。</br> 直到華姝走出書房,阿音都沒有抬頭去看元啟,她盯著從竹盒里翻騰出來在地上打滾的綠豆糕,眼眶發澀。</br> 原來是真的,她的阿晉,從大澤山那天開始,就沒有了。</br> 那個會寵著她,慣著她,聽她想法的阿晉,沒有了。</br> 所有人都叫他神君,只有她,還以為他是大澤山的古晉。</br> 阿音滿是疲憊,她深吸一口氣,不再多言,轉身就走。</br> “長闕,送阿音回去。”元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不遠不近,不溫不冷,“阿音,魔族行事詭譎,鴻奕的事你不要插手,這幾日就在鳳棲宮休息,其他的我會處理。”</br> “不用了,天宮有神君神威庇佑,安全得很,不用勞煩長闕上君了。殿下多保重,阿音告退。”</br> 阿音沒有回頭,言畢,徑直出了書房。</br> 見阿音不再喚他古晉,元啟伸出的手微微一頓,直到阿音走出書房,他都沒有再開口。</br> 腳步聲漸遠,直至不聞。元啟低頭,看著滾落在地綠豆糕,彎下身一個個撿起來,甚是愛惜地放回了竹盒里。</br> 長闕目送阿音出了景陽宮回書房時,恰好看到了這一幕。</br> “殿下。”他有些不忍,眼底帶著疑惑,“您為什么不把實情告訴阿音?她要是知道了您的打算,也就不會誤會您了。”</br> 元啟把竹盒放在桌上,搖頭:“今日之前,我確實準備在鴻奕雷刑之前告訴她,若不是森羽來這一趟,我恐怕會把阿音拖入險境。”</br> “殿下是說?”</br> “我一直以為魔族出現在大澤山是對仙族有怨,就算鴻奕被魔族附身,也只是魔族挑選的一把利刃,如今看來,并不止如此。兩位師兄一定是從鴻奕身上發現了什么,才會去靜幽山見常沁族長,但現在凡是察覺到魔族蛛絲馬跡的人全都死了,不論仙妖。那幕后的魔族為了隱藏行跡,無所不用其極。我們如今并不知道魔族的打算,若是他們知道阿音一力主張尋找魔族的蹤跡,我怕……”</br> “殿下是怕阿音女君和常沁族長一樣出事?”</br> “人力有時盡,魔族隱在暗處,我未必能時時陪在她身邊,大澤山毀了,我只有她了,我寧愿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誤會我,也不能再讓她有一絲危險。更何況……”</br> 元啟聲音一頓,把最后一句話隱入心底,沒有再說下去。</br> “等玄雷之刑過后,鴻奕身上的魔氣被驅除,你就帶著阿音回清池宮。那里有母神設下的護山大陣,誰都闖不進去。”</br> 他望向鳳棲宮的方向,點點眷念,點點深情,最終卻化為最無奈的遺憾。</br> “長闕,走吧。”</br> 長闕神思一定,目光沉痛:“殿下,您決定了嗎?”</br> 元啟未言,他最后看了一眼鳳棲宮,化為天際一抹暗光,消失在了天宮里。</br> 鳳棲宮,久等阿音的森羽見她回殿,忙從暗處而出,問她元啟是何打算。</br> 阿音心灰意冷,朝他搖頭:“阿晉不相信我,三天后阿玖的雷刑不會推遲。”</br> 森羽眉頭緊皺:“東華神君的徒弟怎的如此頑固!”</br> 如今元啟身份大明,即便是森羽盛怒之下,也不敢道一句:“上古和白玦的兒子怎么如此愚蠢!”</br> “阿音,元啟不肯信我,只有你能幫我了。”</br> “你想要我做什么?”</br> “鴻奕被關在風靈宮的鎖仙塔里,你是元啟的師妹,御風肯定不會防你,你把鴻奕從鎖仙塔內帶出來,我在風靈宮外等你們,到時候帶你們一起回妖界。”</br> “不行,我不能這么把阿玖帶出來。”阿音搖頭拒絕。</br> 到如今一切都是森羽一面之詞,就算她心底相信阿玖不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可御風等人畢竟親眼見到他追殺宴爽和青衣,大澤山滿門更是尸骨未寒,她身為東華的弟子和元啟的師妹,又怎么能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把阿玖從鎖仙塔里帶出來?</br> “那你要眼睜睜看著鴻奕被玄雷劈得灰飛煙滅?”森羽怒道:“如果鴻奕死了,大澤山被屠的真相只會永遠湮滅。”</br> 他的身影消失在內殿深處,只留下一句沉重的勸告:“還有兩天,阿音,你自己想清楚。”</br> 殿內,阿音望著沉睡的宴爽,走到她床邊,喃喃開口:“阿爽,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阿玖他是不是無辜的,師兄他們為什么會死?”她聲帶哽咽,所有的委屈疲憊自責傾露而出:“你幫幫我,告訴我真相到底是什么,你幫幫我。”</br> 沉睡的宴爽不知道是不是聽到阿音的懇求,她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指尖微不可見地動了動。</br> 與此同時,天宮一偏殿室內,華默向華姝詢問了元啟對鴻奕的打算,見玄雷之刑不會延遲,心底一松,讓華姝退下了。</br> 待華姝走遠,他化出一方水鏡,青漓冰冷的面容出現在鏡中。</br> “放心吧,元啟不會延遲雷刑,鴻奕兩日后必死無疑。”</br> 青漓卻眉毛一挑,露出幾分詫異:“你是說元啟并未推遲雷刑?怎么可能,他明明發現了我留在鴻奕體內的魔氣。”</br> “他就算是真神之子,也不過是生來神力強于眾人罷了,到底還年輕,從未經歷過什么劫難,又怎么會有上古界里那些上神的心智和手段。大澤山毀于鴻奕之手乃眾目睽睽,他就算發現了鴻奕體內有魔氣,也只會覺得是鴻奕自甘墮魔,不會想到其他。”華默眼一瞇,“不過,鴻奕體內有你三分之一的魔力,你真的要眼睜睜看著他被九天玄雷所滅?”</br> 青漓眼底一冷:“仙族若真殺了鴻奕,狐族定不會善罷甘休,出兵仙界是遲早的事,狐族如今已是妖界第一大族,就算常沁死了,實力仍在,用我這點魔力來換仙妖之爭,不無不可,更何況,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br> 即便是隔著水鏡,華默也能瞧見青漓眼底的冷意和不善:“你想做什么?”</br> “自然是我在大澤山沒做完的事,我原本想以鴻奕之死挑起仙妖開戰,如今仙界不成,自然只能從妖界下手了。”</br> 她語焉未詳,不愿對華默說更多,只冷聲吩咐道:“你在天宮好好盯著,現在你也知道了元啟的身份,讓華姝去元啟身邊,想讓孔雀一族在仙界徹底超越梧桐島,元啟是你們唯一的機會。”</br> 青漓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森冷的面容漸漸消失在水鏡里。</br> 華默抬手輕叩在椅沿上,眼底露出一抹沉思。</br> 兩日很快就過去了,天宮的人都知道元啟神君神力初成,這兩日在景陽宮閉關,沒敢擾著他,今日巳時是九尾妖狐在青龍臺受刑之期。還未破曉,一眾上仙們便去了青龍臺那候著,最高的主位是為元啟和四位上尊留著的,除了御風,其他人都到齊了,只等元啟來。</br> 辰時過半,元啟和長闕便出現了。他一身玄衣,雖已入冬,但仙族一向不畏寒冷,他卻罕見地披了一件雪裘,面色有些蒼白,只一雙眼仍墨如沉淵。</br> 見他至,一溜兒的老神仙們紛紛起身見禮。元啟少時跋扈驕縱,在大澤山這些年卻沉淀了心性,待老一輩的神仙都格外有禮,倒得了更多稱贊艷羨的目光。</br> 待坐于主位,他朝一旁空著的座位望去:“御風上尊……”</br> 驚雷忙道:“御風和濂溪上君去風靈宮取鎖仙塔了,即刻便到。”</br> 元啟頷首,望向天宮的方向。</br> 青龍鐘敲響,巳時快到了,他有些出神,突然想起了阿音降世的那一天、九幽煉獄里和阿玖相遇的時候,還有和阿音阿玖相伴著闖蕩三界的日子。</br> 世人都說,人在一些時候,總會想起這一生最不舍的一瞬。</br> 如今想來,他這一生,可以回憶的,太多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