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鐘聲伴著天宮繚繞的云霧隱隱落在鳳棲宮里，一聲又一聲。阿音守在宴爽殿內的窗邊，望著青龍臺，唇抿成了沉默的弧度。</br> 身后一聲輕響，她回過頭。宴爽正掙扎著抬起頭，手掃在床邊的藥碗上，碰出清脆的響聲。她眼底猛地現出驚喜，跑到宴爽身邊扶住她。</br> “阿爽！你醒了！”</br> 宴爽半睜著眼，眼底有些渙散，顯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宮的青龍鐘喚醒了她，她死死握住阿音的手。</br> “阿音，別讓阿玖去青龍臺。”宴爽的聲音斷斷續續，焦急而驚惶。</br> “阿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大澤山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阿音眼底露出急色，連忙問。</br> 宴爽的意識卻不是很清醒，只是拽著阿音的衣袖，混亂地說著同一句話：“阿玖體內有魔氣，他是被魔氣控制的，不是他，不是他殺了閑善掌教和閑竹道長他們，救救阿玖，阿音，救救他……”</br> 可宴爽的身體太虛弱了，這樣強撐著醒過來幾乎用盡了她所有力氣，她的聲音和意識越來越渙散，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阿音的懷里。</br> “阿爽！阿爽！”</br> 殿外青龍鐘的聲音遙遙傳來，快到辰時了。</br> 阿音咬了咬牙，不再遲疑，她放下宴爽，朝風靈宮的方向飛去。</br> 無論那天在大澤山發生過什么，一定不會簡單，阿玖不能死，他死了，所有的真相都會被掩埋。</br> 風靈宮內，御風和濂溪取了鎖仙塔剛出殿門，便瞧見阿音在殿門口立著。</br> 兩人面露驚訝，迎了上去：“阿音女君，你怎么會在這兒？”</br> 阿音面色如常，朝兩人見了禮才道：“御風上尊，我想見一見鴻奕。”</br> 御風面帶遲疑，濂溪倒來了一句：“阿音女君是想知道那日在大澤山究竟發生過什么？”</br> 阿音頷首：“御風上尊，請您行個方便。鴻奕是我帶回大澤山的，我想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又為何一定要置我大澤山于死地。”</br> 御風看了一眼天色，雷刑的時辰倒還寬裕。到底是元啟神君的師妹，又是東華神君的弟子，御風不好為難，將鎖仙塔拋入半空，打開塔門封印，道：“阿音女君，時辰快到了，我最多只能讓你和他見上半刻鐘，這妖狐還要在青龍臺受玄雷之刑。”</br> 阿音頷首：“上尊放心，我見過鴻奕就出來。”</br> 阿音在御風和濂溪的注視下，躍向了半空的鎖仙塔中。</br> 塔中仙力濃郁，對仙人倒是個清修苦練的好去處，奈何仙力天生乃妖力和魔力的克星，鴻奕被關在里面，受仙網束縛，一直重傷昏迷，他身上還留著那日和十一位上仙斗法的累累傷痕。</br> 阿音一進鎖仙塔，臉上強裝的冷靜便不再，她跑到仙網邊喚：“阿玖！阿玖！”</br> 阿玖似是聽到了她的呼喚，眉間痛苦地動了動。</br> 見阿玖不醒，阿音將仙力拂入他眉間，水凝獸的仙力有治愈之力，她服用了化神丹，如今仙力非同往昔。阿玖受了她的仙力，睜開了眼。</br> 見他醒來，阿音露出喜色，向阿玖跑來，卻被禁著阿玖的仙網拂開。</br> 仙網的力量打在阿音身上，她臉色一白。</br> 阿玖朝她喊：“阿音，小心！”他掙扎著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被禁在仙網中，周圍是霧騰騰的仙氣。</br> “這是哪里？”阿玖揉著眉頭，一臉痛苦。</br> “鎖仙塔！”阿音揉著手腕，“阿玖，你晉位那天大澤山究竟發生了什么？”</br> 阿玖聞言一愣，他拄著額頭，在阿音的提醒下混亂的記憶在腦海中出現，鋪天蓋地的鮮血涌入眼底，他茫然地看著阿音，露出痛苦的神色：“阿音，掌教、閑竹道長他們……”</br> 阿玖看著自己的手，悲痛悔恨得難以自已：“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們。”他猛地望向阿音，“宴爽和青衣呢？他們有沒有事？我有沒有……”</br> “沒有！”阿音截斷他的話，終于相信了森羽的話，若是阿玖還有意識，不可能不知道宴爽和青衣已經被天宮上仙所救，“他們被御風上仙救了。阿玖，沒時間了，你馬上要上青龍臺受玄雷之刑，我是來帶你出去的，你必須回妖界，仙界已經容不下你了。”她看向仙網，“怎么辦才好，以我的仙力，根本無法破開這仙網。”</br> “阿音，不用了。”阿玖搖頭，“就算我是被魔氣所控，但掌教和大澤山的弟子終歸是死在我手里，玄雷之刑是我該受的。”他看向阿音，眼底帶著柔軟，“你愿意相信我，愿意救我，這就夠了。”</br> 見阿玖眼底毫無生念，阿音氣急，怒道：“胡說什么！你是被魔族控制，師兄他們根本不是死在你手里，你要是死了，我們大澤山一門慘死的真相永遠難見天日，誰幫我們找到兇手？”</br> 她頓了頓，見阿玖不為所動，一副等死的模樣，終于忍不住開了口：“常沁族長死了！”</br> 一直垂著頭的阿玖一頓，他露出不敢置信之色，猛地朝阿音跑來，手拉在仙網上被灼燒得鮮血直流也混不在意：“你說什么？我姑姑怎么了？”</br> “常沁族長死在魔族手里，連尸首都沒找到，森羽只帶著她的妖丹回了狐族。”常沁是阿玖唯一的親人，阿音實不忍開口，但如今除了常沁，沒有誰能讓背負著大澤山滿門鮮血的阿玖有斗志活下去。</br> “常沁族長的仇還等著你去報，大澤山被毀的真相還沒有查出來，阿玖，你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青龍臺上。”</br> 阿音撫上他滿是鮮血的手：“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br> 碧綠的仙力自阿音掌心而出，源源不斷地進入阿玖身體里。他身上被仙網所傷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快復原，本已被壓制的半神之力緩緩蘇醒。</br> 阿音為了救鴻奕出鎖仙塔，還是違背了對古晉的承諾，動用了水凝獸的壽元。</br> “阿音，快停下！”</br> 阿玖深知水凝獸壽元不易，不肯受她療傷，阿音卻定定看向他：“阿玖，魔族隱在暗處，你必須回去，你的族人還在等著你。”</br> 阿玖動作一滯，終是沒有推開阿音的手。</br> 鎖仙塔外，御風和濂溪久等阿音不出，心底不由得生出不安來。</br> 御風看了一眼天色，青龍鐘的聲音越來越近：“濂溪上君，雷刑的時辰快到了，我進塔去帶阿音女君出來，你守好塔外。”</br> 濂溪點頭。御風剛準備飛向鎖仙塔門，一道微弱的妖力從鎖仙塔中散開。</br> “遭了，那妖狐破了仙網！”</br> 御風臉色一變，化出仙劍想封住鎖仙塔門，耀眼的紅色妖力已然從塔里射出，刺得人睜不開眼。</br> 一道紅光閃過，阿玖扶著臉色慘白的阿音已經立在了鎖仙塔外，他身上半神之力雖已不受仙網制衡，但到底傷勢過重，根本沒有那日在大澤山的實力，這時候連寂滅輪都召喚不出來。</br> “阿音女君！”御風面色難看，眼底有掩不住的驚訝和失望，“這狐妖喪盡天良，毀了大澤山滿門，又殺了瀾灃上君，你身為東華神君的弟子，怎可救他出鎖妖塔？”</br> “御風上仙，阿玖是無辜的，他被魔氣所控，才會做出那些事。”</br> 阿音剛想解釋，御風卻已斥來：“胡說！他追殺宴爽和青衣是我親眼所見，難道這也有假，你是非不分，相幫妖族，簡直糊涂！”</br> 他面色一冷，手中仙劍朝阿玖指去：“妖孽，你殘害仙族，人神共憤，本尊絕不會讓你走出天宮。濂溪上君，攔住他。這妖孽妖氣沖天，青龍臺的元啟神君定已經察覺，等神君趕到，便是你的死期！”</br> “元啟？神君？”阿玖眼底現出一抹疑惑，他到底愧疚于大澤山眾仙之死，即便厭惡妖族，此時也不愿對御風出手，只冷冷道：“大澤山之事另有隱情，我一定會查出真相給大澤山一個交代。但我不欠你們仙族，滾開，我不想再傷無辜。”</br> “有本尊在，你休想離開！”御風掌中仙劍仙力大震，朝阿玖而來。</br> 一把長戟橫空出世，將御風全力一劍擋開，森羽出現在阿玖身前，和御風纏斗在一起：“鴻奕，帶阿音走！”</br> 見是森羽，阿玖臉色數變，但也知這不是追究陳年舊怨的時候，他扶著阿音就要離開，卻被阿音推開。</br> “阿音？你……”</br> “阿玖，我不能走。”阿音搖頭，“我是大澤山的弟子，我不能走。”</br> “不行，你救了我，他們不會放過你的。阿音，和我一起回妖族！我能保護你。”</br> “有阿晉在，他一定會相信我的，我不會有事。你快走，回妖族，查出真相，找到殺害常沁族長的兇手。”</br> 森羽和御風卷起一道道仙妖之力，一旁的濂溪眉頭緊皺，終于不再顧及阿音，朝兩人而來。阿音化出仙劍，一把推開阿玖，迎上了濂溪的攻勢。</br> “阿音女君，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這妖狐害了大澤山，一直在騙你！你這么做，怎么對得起大澤山上下和元啟神君！”</br> 阿音抿緊唇，不再辯解。她生而為水凝獸，極少學過御敵之法，幾乎是靠著一股本能在戰斗，但濂溪驚疑地發現，阿音這源自天性里的本能，完全不像是一只從未上過戰場的水凝獸。</br> 不遠處聽聞了動響的青龍臺眾仙浩浩蕩蕩朝風靈宮而來，白色人影立于眾仙之首，卷起浩瀚的神力。</br> 森羽暗道一聲不好，生生受了御風一劍強行近御風之身將他的仙劍斬斷，逼得他后退半丈以避日月戟。他抓住這個縫隙，一把退到阿玖身邊，抓起他朝天宮外飛去。</br> “走！”</br> “不行，我要帶阿音一起走！”阿玖不肯先走，森羽氣得拉住他的領子怒吼：“你不走，你姑姑就白死了！”</br> 趁著阿玖晃神的空隙，森羽幻出妖獸虎身，將重傷的阿玖甩到背上，毫不停歇地朝天宮外逃去。</br> 虎背上，阿玖回過頭望向天宮。</br> 這時候，和濂溪正在纏斗的阿音回過頭，望著遠走的阿玖，終于松了口氣。</br> 一道劍氣拂過，擊在阿音身上，她痛呼一聲，再也支撐不住，重重摔落在地。</br> 與此同時，青龍臺上的眾仙終于趕到，一個白色身影落在了伏倒在地的阿音面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