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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睛,仿佛清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微風(fēng)拂過樹梢的沙沙聲,不禿和尚回到破廟里,念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經(jīng),我們的腳下,一步步走向塵世……
陶清早已傳信,說九月八日會親自帶人潛入谷口接應(yīng)我們離開。我的肚子已有七個月大,再等下去要走便怕行動困難,而且我陳國王室,怎么也不能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荒郊野嶺出生吧……
實則我心中,對這里有許多的不舍。我算是個愛繁華的人,但如此這般青燈木魚,便是一輩子仿佛也不是真的那么難以忍受。只要身邊有自己喜歡的人,哪里都是極樂。
只不過我喜歡的人太多,難以統(tǒng)一罷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我挺著肚子走得辛苦,兩只腳不多時便有些腫痛,唐思燕離遷就著我,我這體型背不好背,抱不好抱,只有兩人左右攙扶著走,待到約定之地時,已過了約定時間大半個時辰。
山腳下的溪流之畔,七八個灰布著裝的男子有序站立候在一邊,在我們出現(xiàn)時眼睛齊刷刷看了過來,一人分花拂柳徐徐而來,嘴角微揚,眼中含著淡淡笑意。
“二哥啊……”我嘴角抽了兩下,醞釀了一路的情緒在此時方才爆發(fā),眼眶一熱,邁著步子往他懷里磨蹭去,本打算來一次親密無間的久別重逢,不料隆起的肚子一頂,兩人登時隔了些許距離。
他垂下眸來望向我的肚子,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摩挲了兩下。我倚在他肩窩處,抽抽噎噎道:“我只道你要將我們?nèi)釉谶@荒郊野嶺自生自滅了……”
陶清的手臂環(huán)住我的肩膀,無奈笑道:“有他們兩個在你身邊照顧著,哪里就能讓你受委屈?看你這樣子,只怕活得比在外面滋潤許多。”說著在我臉上掐了一把。
我有些心虛地嘿嘿一笑,他這話委實不假,我在這里沒有煩心事,整日里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閑來與不禿磨嘴皮子,和三兒小五散步蕩秋千,體重一日千里,豐腴得我都不好意思說“相思使人瘦”了……
我仰頭望著他英挺的側(cè)臉,心中蕩漾,本想親熱一番,奈何圍觀者太多,便是我臉皮厚,到底還是要考慮他作為領(lǐng)導(dǎo)的尊嚴(yán)……
我們幾人在溪邊坐下歇息片刻,陶清便趁此時向唐思燕離細(xì)細(xì)問過幾個月來的情況。待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我才問道:“二哥,喬羽和師傅呢?”
陶清轉(zhuǎn)頭看我,微笑道:“你回去就見到了。我讓影衛(wèi)先護送你和唐思回陳國,燕離與我一同留下。記得了,途中千萬別逗留,明天之前一定要離開閩越國境。”
我狐疑地瞇了下眼,剛想問什么,他又轉(zhuǎn)頭去和唐思說正事。
我這心里,突然覺得毛毛的,好像他有什么事情瞞著我似的。為什么明天之前一定要離開閩越國境?為什么他選了這個時間來接我?
“二哥,你和燕離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回去?”我打斷他,問了一句。
“我們在這里還有些事要辦,你們先回去,我不日便回去。放心吧,別瞇著眼睛疑神疑鬼。”他笑著揉揉我的腦袋,“我何時需要你來操心了?”
我在心里嘆了口氣,心想他自然是不需要我操心了,我是為自己操心呢。
休息片刻后,陶清便讓七個灰衣影衛(wèi)護送我和唐思二人上路。我本想留幾個人給他,畢竟我有唐思也算比較安全了,但是他執(zhí)意如此,我也只有從了。
有一匹馬是陶清帶來的,他扶著我上了馬,又囑咐我盡早離開不許回頭,他越是如此我越是懷疑,仿佛這里會發(fā)生什么似的。
一個灰衣影衛(wèi)探路,另外六人將我們?nèi)俗o在中間,因怕顛簸,唐思牽著韁繩慢行,我側(cè)坐在馬上思索著,越發(fā)肯定陶清有事瞞著我,可到底是什么事……
我拍了拍唐思的肩膀,他回頭看我,問道:“你又怎么了?”
“三兒。”我咬咬下唇,問道,“陶清瞞著我的那事,你知道是什么嗎?”
“什么?”他也是一怔,“你指的是哪一件?”
想來陶清瞞著我的事真是不止一件呢。
“他留在閩越,是想做什么?”
唐思無奈道:“二哥讓你回去你就回去,服從他的安排就是了,難道他還會害你?再說了,即便他是去會情人,你攔得住嗎?”
我被這話嗆了一下,卻也找不出話來反駁。我自然相信陶清不會害我,可是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委實不好受。更何況,大概是出于孕婦的直覺,我覺得陶清瞞著我的事絕對不簡單,而且很可能很危險。
閩越國會發(fā)生什么危險之事,所以他讓我天明之前務(wù)必離開。
難道兩國交戰(zhàn)?
那他也沒什么好瞞著我的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正在這時,前方探路的影衛(wèi)回來報道:“三里外便是哨所,正近衛(wèi)兵交接,暫緩前行。”
這時日近西山,正是交接之時,交接之時的防衛(wèi)漏洞最多,平時的話,據(jù)燕離說,閩越國的守衛(wèi)是極其森嚴(yán)的,怎么今日一路看來巡邏士兵似乎不是很多?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影衛(wèi)都提高了警備,唐思的手扣住了暗器,抓著韁繩的手因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遠(yuǎn)遠(yuǎn)傳來了腳步聲和馬蹄聲,聽上去大概有數(shù)十人,我們幾人潛伏在樹林中屏住了呼吸。
那些人嘴里嘰里咕嚕地說著閩越話,言語間似乎挺興奮,似乎在討論著什么喜事,可惜我聽不大懂,在山中曾與不禿學(xué)了幾個月的閩越話,單個詞聽著明白,說得太快便捕捉不全了。
“明天……女王……成親……休假……”
我愣了一下:藍(lán)正英成親?和誰?
那些人腳步輕快匆匆而過,最后一個傳到我耳中的詞是——沈莊。
唐思輕輕拉了下韁繩,對影衛(wèi)使了個眼神,說:“走”。
我回拉住韁繩,冷然道:“且慢。”
唐思回頭看我,眼中閃過疑惑。
他大概不知道,我能聽懂閩越話,雖然不多,但是足夠了。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字問道:“和藍(lán)正英成親的人是誰,你知道吧。”
他愕然看著我,“藍(lán)正英?”
我把韁繩從他手中抽回,居高臨下掃了眾影衛(wèi)一眼。“同意和閩越國和親,這項指令是誰下的?”
七名影衛(wèi)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唐思臉上閃過一絲恍然,隨即又沉下聲道:“我們應(yīng)盡快趕回陳國。”
我笑了一聲,有些酸楚地看著他:“你也幫著陶二騙我……”
唐思身體一震,仰面看著我,我看到他瞳孔一縮,聲音有些低啞。“我何時騙過你?”
我不欲多說,沉默著掉轉(zhuǎn)了馬頭,七名影衛(wèi)立刻攔住我,沉聲道:“莊主有令,護送陛下回陳國,不得有誤!”
我冷笑,“他是莊主,我是國主!你們誰敢攔我!”
七名影衛(wèi)齊刷刷跪了下來,“請陛下回國!”
我攥緊了韁繩,深呼吸著,咬牙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們可別讓我動了胎氣了……”
我分明看到了冷汗從他們額上滑下。
我輕輕拍了下馬,馬蹄聲噠噠朝著來時方向去,七名影衛(wèi)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跟在我身后。
唐思……
唐思躍到我身側(cè)停下,拉回韁繩,低聲道:“我送你。”
我垂眸看著他的側(cè)臉,心中澀然,輕輕點了個頭,說:“隨你。”
天色漸漸黑了,附近的守衛(wèi)也開始多了起來。閩越皇城與我們陳國不同,他們的皇城極小,不到我們一宮之大,皇城毗鄰寶鏡圣地,是密宗的活動之所。據(jù)說女王成親,須由密宗宗主見證主持,受真神大佛祝福。
七名影衛(wèi)在攔阻無效后,終于對我一一吐露了實情。
陳國同意和閩越議和,沈東籬與藍(lán)正英結(jié)秦晉之好,閩越則向陳國俯首稱臣。便在這兩日,陳國的人已經(jīng)入住了閩越,邊防松口,陶清這才光明正大地來接人。
師傅怎么會同意和親……
我腹中懷著他的骨肉,他怎么能同意和親?
我伸手按在隆起的小腹上,心口一陣抽痛,那種抽痛持續(xù)不去,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推開我一次,兩次,三次……我一直以為他只是矜持,心中仍是有我,否則怎會抱我。那一日在軍中與他最后說過的話,他分明已經(jīng)接受了我,也接受了其他人的存在,為什么不過幾個月,一切都變了?
“李瑩玉。”唐思的手覆住我的,低聲問道,“你怎么了?”
他的掌心很溫暖,我抬眼看他,搖了搖頭輕聲說:“我沒事……”
他安慰我道:“快到地方了……你心里若有疑問,等一下親自問他吧,小心身體,別動了胎氣。”
“嗯。”我點點頭,見他轉(zhuǎn)回臉去看著前方,忍不住動了動嘴唇,囁嚅道:“對不起。”
他一怔,又回眸看我。
“之前,是我誤會你了。”我輕聲說,“你……其實也不知道和親之事,對不對?”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給我一個“滿不在乎 ”的微笑,可惜失敗了。
“沒什么差別。”他淡淡說了一句。
到底是……傷了他的心。
陶清是知道唐思的,他藏不住心事,尤其是那事關(guān)系到我時,所以師傅和親之事,他定然不會告訴唐思,否則以唐思的性子,一定會因心虛而被我知曉。
當(dāng)時我氣不擇言,怪他幫陶二騙我,他嘴上雖不說,面上也裝得若無其事,但到底不是個善于偽裝的人,眼睛泄露了心底的情緒。
“三兒……”我俯身想去拉住他的手,肚子卻抽痛了一下,登時僵住。
唐思盯著前方?jīng)]有回頭,低聲道:“到了,我護送你進去。”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感覺疼痛又減輕了三分,便點了點頭。
皇城的守衛(wèi)依舊森嚴(yán),但有七個影衛(wèi)在側(cè),輕易便打開了一個缺口。唐思抱起我,幾個起落躲在圓柱后面,看向?qū)γ鏌艋鹜鞯姆块g,低頭對我說道:“那個房間看上去便是東籬所在,你進去同他說話,我在門口望風(fēng)。”
我揪著他的衣襟,兩股戰(zhàn)戰(zhàn),艱難地點點頭。
但是事情并不如我們所愿,那里面已經(jīng)有了人。
一個是師傅,另一個,是藍(lán)正英。
我窩在唐思懷里,透過窗縫看向里間。
藍(lán)正英二十開外的年紀(jì),比尋常女子少了一絲溫婉,多了三分英氣,可是這樣的女子,在看著師傅的時候,卻化作十分的柔情。
“我知道你并不十分愿意接受這次和親。”藍(lán)正英上前了一步,目含繾綣望著師傅的背影,師傅背對著她站在神龕前,沉默著,紋絲不動。
“東籬,我頂著全族的壓力,放棄了對陳國的戰(zhàn)爭,只為了這次和親,即便上次你們騙了我,我仍然堅持。你知道為什么……閩越山河雖小,但我愿與你一同分享。我的身側(cè),除了你不會有第二人。在外,我是名義上的女王,在內(nèi)……”藍(lán)正英又上前一步,伸手從背后擁住了師傅,柔聲說,“我只愿意當(dāng)你的女人……”
“我不會讓你后悔這門親事的,我會用我的一生待你好。”
我心口抽痛,抓緊了唐思的衣襟,瑟縮著埋進他懷里。
唐思緊緊環(huán)著我的肩膀,輕輕順著我的后背,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國主,夜深了。”師傅沒有推開她,仍是看著神龕,淡淡道,“明日一早便行婚禮,此時見面已是于禮不合。”
藍(lán)正英微笑道:“你便當(dāng)我們閩越是蠻夷未開化之地吧。我知明日便行婚禮,但實在想你,心中又隱隱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怕天不會亮,明天不會到來。”藍(lán)正英的側(cè)臉貼在他后背上,輕輕嘆了口氣,“你為什么不回頭看我呢?她們說,女子成親前通常會這樣患得患失地恐懼著,尤其是,當(dāng)她要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
“國主……”
“我第一次見你,便知自己再勝不了這場戰(zhàn)爭了。為君上者,須摒棄私情,以天下為重,但是為了你,我愿意傾盡天下,只要你能回過頭來,抱抱我……”
我緊緊盯著屋內(nèi)一切,半晌之后,壓低了嗓音對唐思說:“我們走吧。”
我是個小心眼的人,不能忍受自己孩子的父親擁抱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