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兄弟倆并肩向水房走去——他們要上山。北山說本來從爺爺窯洞出來下了溝，爬上對面的土崖，那里上山最近，而且路也好走些。不過今天要先給“急眼”大師上墳，所以得從水房這條路繞著走,而且路上的風景也好看得多。路上擔水的人已經很少了，但那卵石路還是濕漉漉的，在暖暖的晨光中閃著亮亮柔柔的光芒。

馬河上已經有村里的女人在洗衣裳了，手中的棒槌敲打著石板上的衣服，發出“啪啪、啪啪……”的聲音，女人們邊洗衣服邊嘻嘻哈哈的說著村里的家長里短。這里對于村里的“新聞”傳播比大隊山門上的那兩個大喇叭要快得多，那嘻嘻哈哈的笑語聲與“啪啪”的擊打聲，攪合在一起，組成了一支鄉村晨光交響曲。

此時夏天的清晨是最美好的時刻，該鋤的鋤了，該鏤的鏤了，只剩下了慵懶。

男人們起來擔幾擔水，或出地看看自家的莊稼長勢怎么樣，順便掰幾棒嫩玉米，拔幾苗大蔥。或是看看昨天下的套有沒有收獲……女人們早早的做熟了飯，在家里呆不住，就端了洗臉盆來馬河上洗衣裳，順便看看自家的那個“死鬼”回來了沒有。山村里只種一季的旱作物，沒有那兩三季的忙碌，當然也沒有那里的富裕，可是多少年了，人們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反正夏天最忙碌的時節已過，現在是放松消閑的時候，早飯早吃一會兒，遲吃一會兒，沒有人會計較的。晨光中的村莊度了一層金色的光芒，仿佛傳說中的天城再現一般，只是里面多了一群生活快樂的人們。

“你看，那是驢群和羊群走的大道，可以直通飛機架山腳下。”北山指著山溝里土崖下的一條光禿禿的泛黃的大道說。那條深黃色的土路在這綠色的世界里是如此顯眼、突兀、別扭，仿佛是大地的一道傷疤，扭曲猙獰，“不過那條路也不怎么好走，路上盡是塵灰，驢糞羊糞也不少，不如我們走小路吧！自從你出村念書之后，就沒有再進過山吧？今天咱們就再領略一下大山的美麗吧！”

北星覺得北山并不像他外表看的那樣木訥，相反他肚里有許多好東西呢！再加上他身上又具有的山村美德，如果出去打工，說不準前途無可限量呢！

“你決定吧！山里頭的確很久沒有來過了，連路怎么走都忘了。印象里只有大路模糊的樣子，小路都不記得了。反正今天就交給你了，你說怎么走就怎么走吧！”古北星面對著大山心中充滿了豪情。

看著大山就在眼前，可真走起來才覺得不是那么回事，以前書上說“望山跑死馬”不大理解，現在才深有體會，明明就在眼前，可是直走的太陽升高了，汗流出來了，腳酸軟了，才算是到了山腳下。一靠近山腳，便有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古北星不由得精神一振，兄弟倆也沒在山腳休息，直接就奔入了大山母親的懷抱。

就著山勢而上，似乎原本雄偉的大山失去了他的氣勢，被綠色緊緊地簇擁著，其間點綴著各色的小花，卻是一朵也道不出名來，連山路也隱在綠色之中，仔細分辨之下，才能隱隱約約發現綠色之中彎曲的小路。如果是古北星一個人來，一定會迷失在這片綠色之中的，如果不是那偶爾出現的光潔大石頭突兀的擺在你的面前，你一定會一頭沖過去，那結果不是撞山就是墜溝，卻不知山路已突然轉了彎迂回而上了。

高升的太陽已爬到了半山腰，可褲腳依舊還是被草叢中的露水打濕了。明明感覺很涼爽，可古北星的汗水還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氣息也不自覺的變粗了，大口地吞吸著山里帶著草香的清新空氣，像足了一個無法滿足的貪婪者。

北山在前面不緊不慢的走著，似乎走在村里熟悉的街道上，發現古北星走得慢了，有點兒跟不上，回頭說：“趁著太陽還沒有過山頭，多走幾步，等陽婆升起來就沒有這樣清涼了。再堅持一下，前面有一汪小溪灣，到了那里再歇。”

古北星在北山說話的時候，前腿弓，后腿蹬，趁著山勢在那里小歇了一把，然后向北山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前進。

北山在一個小水灣遠處蹲了下來。那水灣太小了，就如一個洗臉盆一般，周圍長滿了綠草——此處的草比別處的更綠更嫩，藍的黃的紅的開滿了小花兒——此處的花兒比別處的更多更艷，那小水灣就如同花環中的寶石一樣。古北星走上來才發現北山原來坐在草叢中的一塊石頭上，綠草這么茂密也不知他是怎樣看見的。

“怎么坐的離水這么遠，不往前，靠近水一點兒？”身后的北山剛來的及把手抬起來，口只是張開，話還沒吐出來。古北星也只是話音剛落，便越過了北山一腳踏進了那濃密的綠草。古北星的腳板一下子變得神氣起來，這只腳板踏過密密的綠草，直踏進了溪水里。幸虧水灣中溪水不是很深，溪水下面就是堅實的山體，一腳下去并沒有發生什么意外，只是讓被露水打濕的鞋變得濕透而已，倒是古北星腳板下一空，被實實嚇了一跳。他這一下明白北山為什么坐的那么遠了，原來他一早就知道，這個小水灣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樣小，只是周圍濃密的草葉遮住了它的邊而已，迷惑了他這在村莊外看慣了燈紅酒綠的一雙眼睛。

古北星抽出腳來，看見北山正看著他笑，也覺好笑，心中不免有些怨氣：“你也不叫我一聲！”

“誰叫你那么著急呢？”北山臉上很是難得的幸災樂禍，“我的話剛到嘴邊，就要叫你，誰知你一腳就蹬進去了……”

“啊……”北山的話還沒有說完，古北星便驚叫著又從地上蹦了起來，把北山著實嚇了一跳，趕忙站起來在草叢里找來找去，看看他是不是讓蛇咬了，“太涼了，太涼了！我剛坐下，那石頭上就有一股冷氣向著屁股直沖上來，太涼了！”

北山看著捂著屁股在草地上蹦來蹦去的古北星，還差一點兒又蹦到水灣里去，原來是被浸在水草中的石頭冰著了——剛才走路爬山出了汗，被這大山、山泉的涼氣一沖，也的確夠他受的，原來不是被蛇咬了。北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這“川漢們”也太嬌氣了吧！

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任那露水和著青草的涼意透過褲子向肌膚侵來，古北星也不再起來了。他實在想歇歇了，這草地上的涼意還好受，只是剛才石頭上的涼意太重太沖，來的又猛，古北星才不注意跳了起來，讓北山看了笑話。

山谷里靜極了，連一聲鳥鳴也沒有，不知鳥們都跑到哪里去了。幾只蝴蝶在花草叢中蹁翩躚躚，恍若世外的仙子。耳邊有極輕的淙淙流水聲，那是小溪在綠草下的悄悄地流著，也不知它流向了哪里。偶爾有“沙沙……”的聲音傳來，不知是草洞中小蟲的鳴叫，還是有菜花蛇悄悄地爬過……

坐了一會兒，古北星帶著一個濕屁股起來，想要去水灣中喝點兒水，走了這么遠的路，他有點兒渴了。

“不要喝那里的水。”看著北星疑惑的目光，北山又解釋道，“山里的泉水太硬，你剛走了路，又不經常喝這山里的水，小心驚了腸胃。走，我引你摘地仁兒去。”

本來古北星倒不介意這山泉水太硬，他喜歡泉水的甘甜清涼，也不怕驚了腸胃。在太原打工的時候，干活干的熱火朝天，汗如雨下，口干舌燥，渴極了，照樣端起一瓢冷水來一飲而盡，當然，那城市中的自來水是無法與這山泉水相比的。不過一聽說是要去摘地仁兒，便來了精神。

跟著北山向著半山腰淌著草地爬過去，遠處有一片齊腰深的野草，還沒到跟前，古北星便看到這片野草前的矮草叢中有幾抹鮮紅，那不是地仁兒是什么？古北星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也不顧腳下野草坡的滑溜，還差點兒順著山坡滑了下去。地仁兒喜蔭，一般長在灌木叢下，或較高野草下的茂密草叢里，一搾長的莖上頂著鮮紅的桑葚大小的果實，葉子和雜草混在一起，看不清什么樣子，也沒有人注意他什么樣子，大家關注的是地仁兒。成熟的地仁兒簡直就是精縮版的草莓，不過那味道卻是比草莓更甜、更潤、更野、更有味！

不管三七二十一，古北星先摘了一大把，把那鮮紅的地仁兒一個個的往嘴里塞。那個甜啊，直滲入喉嚨里，那個野啊，直沖向腦門。只是太小了，有點兒難塞牙縫，后來干脆三五個一起往嘴里塞，就如老豬吃人參果一般，等那地仁兒的汁水溢出嘴角的時候，感覺才完美起來。吃完了手中的，看見北山也在那里大吃特吃，古北星又去那草叢中采摘。

“綠的不要摘，還要幾天才能熟呢！一點兒吃頭也沒有，就留給后來者吧！才變黃的也不好吃，太酸。紅色的最好，咱們全摘了，吃不了帶回去，反正變紅了，過幾天它就要落了。”北山一邊吃一邊說。

古北星除了發綠的，其它的地仁兒全都摘了下來，足足有兩大把，綠色的地仁兒還剩不少呢！看來這真是一塊風水寶地啊！

北山看古北星連紅帶黃的吃著地仁兒，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蒼蒼茫茫的大山，本就是一個聚寶盆，里面有著無盡的寶藏。深山里的老林，牛羊、騾驢無盡的草場，各樣的野果，無數的蘑菇……聽說這山里還埋藏著豐富的鐵礦呢？而對古北星他們最感興趣的就要數那各種誘人的有名的無名的野果了。山里好吃的野果除了拔得頭籌的地仁兒外，還有狗剩子、榛子、栗子都也不錯，只是數量太少而且都在深山里，只是有人進山了，偶爾帶回一些，很少有人吃到。不過有一樣好吃的東西倒是不少，那就是酸刺——也就是沙棘，漫山遍野都是它的身影。次一點兒的就是刺梨，像孩子們玩的玻璃球珠子樣子大小，渾身長著尖刺，并不太硬，只是在綠的時候太酸，能酸掉最愛酸的人的牙齒，而等它熟了，變黃了，卻是少了汁液，有點兒沙，也不甜，不太好吃，不過你要是好運能夠摘到黃綠參半的刺梨那還勉強能夠得到一點兒酸甜的安慰。最次的就數油瓶瓶兒了，不過面相倒是好看，完全是一個袖珍小瓶子的樣子，熟了以后，黃紅黃紅的，煞是誘人。可是核兒卻是太大太多，在那一團大核兒的外面只是裹著一層薄薄的果肉，只有等熟透了，才有一絲絲甜味，野果多的季節，連鳥雀都不吃。只是偶爾有一些小孩子摘了放在嘴上啃了又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