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收拾好行李大概是下午五點。
晚上會去重慶洪崖洞的商業街玩。
我整理好衣服,敲響了陳沉的房門。
——我倆定了相對的兩間房。
不一會兒,門被陳沉拉開。
日光余韻從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射進來,他開了門,正轉身朝里面走。
手機捏在手里貼在耳朵旁。
正和誰打著電話。
他的后背直楞,碩長的身材如挺拔的白楊,理得很短的頭發刺頭似地支起。身上襯衫面料的衣服被完全撐起,腿上的松褲腳運動褲少年感十足。
“好,我晚上再檢查一遍。”
估計是見我半天沒進來,陳沉說著話轉頭,手朝我招了一下。
還朝我比了個手勢——先進來坐。
我點頭。
坐在沙發上等了會兒,陳沉又打了會兒電話。
回答聲不斷。
……
“剛剛學姐找我確認一個數據。”陳沉四周看了眼,走去鞋柜蹲下換上鞋,“走吧。”
“好。”
我坐在奶茶店的桌子旁。
陳沉拿著兩杯奶茶走了過來。
我從他手里接過杯子,視線在外面瞟了兩眼,漫不經心地吸了口奶茶。
桌子上突然發出“砰”的一聲。
我下意識轉身,就看見陳沉手里握著空空的奶茶杯。
“你——”
陳沉呼了口氣,身子向后靠在椅背,語氣稀松平常,像是喝了一口水:
“嗯,喝完了。”
“嘶。”
“怎么?”我笑著,指了指自己手里還滿當當的奶茶,“你一口頂我二十口哎。”
“?”
陳沉噎了一下。
好笑地將我的奶茶往我這邊推,語氣帶了些規勸的意思:“那就快喝,不然——”
“嗯?”
“我就搶了。”
“……”我笑起來。
陳沉奇怪地看我一眼,又抬手敲我的腦袋:“又怎么了?”
看著他這個樣子,我無端想起暑假時他的那次似是而非的“約會”。
手指在膝蓋上別扭地捏了幾下。
我問:“剛剛給你打電話的學姐,有男朋友嗎?”
……
……
十分鐘后,我裝著滿肚子心思走出了商場。
剛剛的奶茶還捏在手里。
仔細看過去,杯壁已經被我用指甲劃出了一道道劃痕。
到了酒店。
我先一步去刷房卡。
背后被人順帶著擠入,我驚訝了一瞬。靠著的胸膛溫熱,是一種緊繃且具有安全感的觸感。
我倒吸一口氣。
猛的向后退。
陳沉倒沒什么意思。
將襯衫袖子隨意卷了幾圈卷起,朝房間里面走去。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后面。
眼看著他從沙發上拎起一塊布料,疑惑道,“你的短袖嗎?”
“……”
我差點被嘴里的奶茶嗆死。
將奶茶杯拍到鞋柜上,幾步沖上前去。
從他手里搶過來東西。
“干嘛?”
“這是…”我有些羞,“裙子。”
和陳沉單獨來旅游的那天,我就把這個事情和大學朋友李子欣講過了,李子欣知道我對陳沉的心思,在微信里夸下海口說是要幫我攻略陳沉。
昨天她送的快遞才到,打開的時候我都懵了。
說是裙子,但無論是長度,面料,露膚程度…都不是裙子的等級。
該死。
早上走的時候忘了收拾。
空氣滯凝片刻。
陳沉的手垂在身側,在環境極其安靜的情況下,無意識地,大聲地,清脆地……
打了個響指。
我被突如其來的這一聲嚇得一哆嗦。
腳跺了下地板。
為了緩解尷尬,我試著開啟其它話題:“你——你有什么事兒嗎?”
陳沉在沙發上坐下來,不知從哪兒抽出一張《重慶旅游》的攻略手冊。
努努嘴示意我坐下。
又指著一堆花里胡哨的景點圖片,“明天去哪兒玩?”
“……”
我沉下心來去看旅游攻略。
心里已經選定了一個。
但又擔心陳沉不喜歡,就像上次在他家看電影一樣,我不希望選到一個我很喜歡但是委屈了陳沉的地方。
但是陳沉肯定不會直接說自己想去哪兒。
“這樣,我們在這一頁里指,指到哪個就哪個。”
陳沉不置可否。
“1,”
等會手指慢一些,在他后面下手。
“2,”
陳沉指哪里,我就指哪里。
“3!”
我僵著身子不動。
不是我不想動,而是——
“你怎么不指?”
“你不是也沒指?”陳沉早就了然似地揚眉。
他估計已經知道我會故意晚出手。
好吧……
我暗暗嘆口氣,又說:“那這次就要指嘍!”
“好。”陳沉欣然答應。
再然后……重蹈覆轍。
我默。
“你怎么還不指?”這次換到陳沉問我了。
“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場面一度焦躁。
最終陳沉蓋棺定論,他捏著我的食指,在我的眼神注視下拉到一個圖片上。
手帶著我的指尖輕點兩下。
又在我揚起頭的一瞬對著我笑,他的鼻頭皺了一下,一個可愛的習慣性動作,“就去這兒。”
我如夢初醒地低頭看過去。
圖片下面印著清晰的鉛字——
長江索道。
-
第二天,我倆都睡了懶覺。
在酒店里吃了早午飯,便收拾好東西和陳沉出門了。
前一天晚上,陳沉已經在手機上預約了門票。今天帶著身份證來登記買票即可。
踏上索道,長江水在腳底翻涌澎湃,這里是眾多影視作品的取景地。
索道連通重慶中區和南岸區,江邊坐落著湖廣公館。恢宏大氣,素有“萬里長江第一條空中走廊”之稱。
旁邊的游客都已經站起來拍照了,時不時發出驚嘆的聲音,討論聲與相機咔嚓聲不斷。
長江索道的單程時間約四分鐘。
我和陳沉聊了幾句天,就已經到了盡頭。
同廂的人都出去了。
我起身準備出去,走出一半才發現陳沉沒跟上來。
他仍然坐在座位上。
“怎么了?”
陳沉搖搖頭,聲音聽起來很遙遠,“等我一小會兒。”
不會是有點恐高吧?
我蹲下身,擔心地將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走吧,我帶你下去。”
“……嗯。”
站起來的一剎那,手卻被握住。
我的嘴巴微微睜大,手心傳來的觸感無法忽略,也許因為害怕的原因,汗意自陳沉的手心傳遞到我的手上。
汗津津的。
眼睛下意識眨巴幾下。
陳沉依著我手的力道站起來,“走吧。”
“……”
“林雨?”
“哦哦!好,好!”
我揣著奇異的感受,牽著陳沉的手出了車廂。
-
長江索道的盡頭與南山一棵樹離得近。
我選了來回票,就是想在下了索道后,來南山一棵樹看重慶的夜景。
重慶夜景素有“小香港”的美稱。而南山一棵樹的觀景角度,則是極佳的夜景觀看地。
我和陳沉上了觀景亭。
視線向下望,目之所及,細長的霓虹燈連成一串,星星點點照亮著城市,重慶這座山水城市,有高低起伏的臺階小路,古街石路。僅來了這兩天,我已經吃了兩次火鍋。
火熱滾燙的火鍋,是熱情的山城。
夜景看得我心潮澎湃。
肩膀手肘靠著他,呼吸相聞,發絲交纏在一起。
沒來由的,我想起昨晚我問陳沉的話:
——“給你打電話的學姐,有男朋友嗎?”
那是我一時心熱問出來的話。
可能就是我想多了吧。
但是陳沉和別人講著電話,神情不熱切,也并不冷淡。
他似乎一直是這樣。
和我待在一起也是這樣。
說話淡淡,言語淡淡,神色淡淡,舉動淡淡。
倒也是應了他的名字。
沉。
陳沉昨天怎么回答的來著?
——“有了。”
學姐有男朋友。
他答得飛快且毫不滯凝,目光沒有任何閃爍。
“想考哪兒的研究生?”旁邊的陳沉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和我此時的想法可一點都不搭邊……
我在想風流事,他卻一心向學。
我花了好幾秒才把心思轉了回來,才說:“開學大三,我和舍友約好了,想一起考本校的研究生。”
我大學學了建筑。
本科也是國內的建筑老校之一,在業內評價不錯,考上本校的研究生,不會出錯。
我又問陳沉:“你呢?”
陳沉歪著頭,作出思考的模樣,視線隨意地盯著四周的高樓。
少頃,他搖搖頭,笑笑,“還沒想明白。”
“沒關系,時間早著呢,慢慢來。”
這下陳沉轉頭看我了。
視線甫一對上,我瞥見他眼底的亮光,亭下的燈光大廈般明亮。
他又笑著說道,“我想從事紀錄片行業。”
“……”我的嘴巴微微張大,又重復一遍,“什么?”
陳沉現在的專業,可與編導毫不沾邊啊!
我的語氣透著濃濃的不信任——這是我無意間散發出的信號。
陳沉也感受到了,“想說不可能嗎?”
我說不出話。
畢竟從小到大,我們都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過多熏陶。
“還記得高中老師在教室里放過的紀錄片嗎?”
我和他的目光再度相遇。
一個名字浮現心頭。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地球脈動。”
“地球脈動。”
聲音合在一起,這四個字是我們的默契,一字一眼,緊密相合。
景點人聲吵鬧,未來無期。
但過去從未過去。
那一瞬間,湛藍色的海洋,褐棕色的沙灘石壁,殘酷的自然淘汰,紛雜如熱帶森林,一切都通通涌入我的腦海。
地球,永遠值得敬畏。
我和陳沉的眼睛同步彎起,為這份理解。
我的心頭放松了些,迎著晚風,我問他,“我不太懂紀錄片,那你以后的工作會很累嗎?”
“我還沒有具體計劃,但會從提高自己的攝影技術開始,暑假我買了二手單反,學校圖書館里有很多攝影藏書,如果有必要會報班系統學習……”
那個晚上,陳沉說了很多。
他的聲音低沉,卻充滿斗志。
我想,這不是坐在辦公桌上就能體會出來的感受。
少年永遠心思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