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別墅。</br> 沈勁醒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摟旁邊的人。</br> 卻撲了個空。</br> 看到枕頭上阮胭留下的幾縷發絲,他才想起來,她說過今天要去橫店。</br> 似乎每年都這樣,他的生日,她總是有事,總是提前一天給他過。</br> 前年是她要去參加朋友的婚禮,去年逢上她畢業論文答辯,今年又得去橫店。</br> 沈勁捻起那兩縷青絲,笑了下。</br> 欲擒故縱的把戲玩得倒是好。還真讓他生出幾分習慣了。</br> 手機一陣震動,他接起來,是顧兆野。</br> “勁哥,來星霧,哥幾個都把場子給訂好了,還給您準備了一個極品‘禮物’,而且玄子還說要給您宣布一個特大消息,今兒個您可一定要來。”</br> “極品禮物就不必了,你留著自己消受吧。”</br> 顧兆野就是個浮花浪蕊里打滾的少爺,他能準備的“極品”,沈勁閉著眼睛都能想到是哪方面的。</br> “看在玄子的面上,我過來陪你們喝一杯。他比你靠譜。”</br> 顧兆野一下就萎了,說勁哥這是看不上他。</br> 沈勁懶得和他扯,罵了句孫子,就掛了電話。</br> *</br> 星霧會所。</br> 外面是大白天,里面卻一片黑,空氣里都是煙酒的曖昧氣息。</br> 沈勁剛進去,周牧玄就笑著問他:</br> “你在臨江別墅還有個住處?”</br> 沈勁瞥了他一眼,沒開口。</br> “地毯上都是你鞋底留下的榆葉梅,臨江市里,只有那處有這花。”</br> 暗色的燈光下,黑地毯上那幾瓣裹了泥的黃色,的確突兀。</br> 沈勁笑了下。</br> 也就顧兆野這個傻子還嘖嘖稱奇:“我靠,不愧是大偵探,人勁哥狡兔三窟,你都能找到他的新窟窿!”</br> “不會用成語就別亂用。臨江別墅是我前年做的樓盤,順手給自己留了一套。”</br> 沈勁掏出打火機,點了根煙,問周牧玄,“是什么消息要告訴我?”</br> “查到你三叔的消息了,他這些年一直待在皖南的平水鎮上。”</br> “平水鎮。”沈勁把這三個字沉吟了片刻,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但他卻抓不住。</br> 周牧玄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這么找他,是為了讓你家老爺子安心,還是為了防他回來搶權?”</br> “當然是為了老爺子安心,我對他這人完全沒什么感覺,老爺子就這么一個老來子,雖說是個私……”</br> 沈勁頓住,沒往下說,他傾身把煙屁股掐滅在煙灰缸里。</br> “總之,我那個小三叔,我是最清楚不過的。淡泊,沒見過他除了周思柔,還把別的什么放在心上過,我寧可相信他回來和我搶女人,也不相信他和我搶權。”</br> 驀地想到阮胭作萬捧著蛋糕,水光瀲滟看著她喊哥哥的樣子,他又補了句:“當然,我的女人他也搶不走。”</br> 阮胭那么喜歡他,他不信還有誰可以搶得走。</br> 顧兆野不知情,嘖嘖稱奇:“勁哥,你這次真和筠姐定下來了?今天那個微博熱搜,那叫一個紅火,我們是不是該改口叫嫂子了。”</br> 沈勁怔住,昨天深夜,宋筠打電話過來給他哭訴,說謝導買熱搜打壓她,說圈里工作不容易,說這部戲不好拍,說只和他炒這一次,讓他為她抬一手。</br> 最后她還說:“姐姐知道了,也會難過的。”</br> 沈勁看了看床上熟睡的阮胭,按了按眉心,對宋筠說:“最后一次。”</br> ……</br> 沈勁悶聲笑了下:“別亂叫,該叫嫂子的時候,自然會讓你們叫,別的就甭管,只管把這聲哥給我叫響亮了。”</br> 語氣過分不吝。</br> 顧兆野還偏就服他,倒真的把酒滿上,響響亮亮道:“來,勁哥二十七快樂。”</br> 二十七。</br> 沈勁抬起酒杯子。</br> 算起來,他那個小三叔貌似今年也三十了。</br> 還真是巧,他們生日都只差一天。</br> 一個昨天,一個今天。</br> “是該把我那個三叔給請回來了。”</br> 沈勁悶聲笑了下,和顧兆野碰杯。</br> 酒杯子和酒杯子碰在了一起,嬉笑里,啤酒花被汩汩撞出來。</br> *</br> 啤酒花被汩汩撞出來。</br> 阮胭迅速地把杯子放下,還好沒有濺到手指上。</br> 宋筠也收回手,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啊,酒沒濺到你鐲子上吧?”</br> 阮胭的鐲子是道具,品牌方借的,七位數,今天一戴上道具組的老師就讓她一定要小心,這個品牌方是出了名的吹毛求疵。</br> 這會兒中場休息,鐲子沒來得及取,宋筠的經紀人就給組里每個人都送了菠蘿啤消暑,宋筠也走過來,笑吟吟和她碰杯,說要和她很期待過會兒的對手戲。</br> 阮胭不動聲色取下鐲子:“沒關系,沒有濺到。”</br> “那就好。”</br> 宋筠看了眼她的鐲子,又搖搖曳曳走了。</br> 阮胭的助理方白趕緊過來,替她把鐲子放盒子里。</br> “怪不得邢姐讓我防著點宋筠,這也太黑心了,我看她就是想故意把啤酒碰你鐲子上。”</br> 阮胭淡淡開口:“嗯,你替我留意一下她就行,遇到什么事,不用急著阻止,先回來告訴我。”</br> 方白不懂,但也知道阮胭可能有自己的打算,于是他也照著做。</br> 下午的時候,正式開拍宋筠和阮胭的對手戲。</br> 來旁觀的人很多,有的是工作人員過來看熱鬧,還有的是小新人過來學習演技。但大多唱衰阮胭,心道阮胭估計要被宋筠碾壓。</br> 雖然宋筠的演技在圈內一直都是不上不下的狀態,但怎么著,也比個剛畢業的學生好。</br> “學生怎么了,謝導親自試鏡試出來的人,應該不會差到哪兒去吧。”有人小聲的反駁。</br> “你不知道,我早就查了的,這阮胭是復讀了兩次才考上首電的,她今年都二十四了,你以為她有多厲害,考兩次才考上……”</br> “天,真的嗎……”</br> 謝丏掃了眼底下竊竊私語的工作人員,給陳副導使了個眼神,陳副導立刻拿起擴音器喊了聲“Ready”,攝像師也跟著喊“Cam”,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開始各司其職:</br> “Rolling!”</br> “Sound!”</br> “Speed!”</br> “……”</br> 直到場記咔的一聲打板,謝丏一聲令下:“Action!”</br> 全場靜默。</br> 只有宋筠和阮胭站在一起,對視。</br> 兩個人都穿著白大褂。</br> 身形相似,面容相似,最絕的是那兩雙漂亮的鳳眸,亦是有八分相似。</br> 所有人都心下一驚,怪不得傳聞宋筠和阮胭不對盤,這么一個相似的新人,以后要走的路線也定然是相同的,同類的資源就那么點……</br> 相似的,注定是相斥的。</br> 宋筠先說話,她聲音婉轉,喊了聲:“程醫生”。</br> 阮胭卻只是閉了閉眼,把聽診器取下來,再重新戴上。再睜開時,看向宋筠的眼里則是一片疲態,“宋醫生。”</br> 她的嗓音啞得不成樣子,一個字比一個字低。聽得在場的人心都跟著緊了一下。仿佛真的是剛做完一臺大手術的外科醫生。</br> 而這場戲后面的部分,阮胭幾乎全都是用這樣低沉沙啞的聲音往下演的。</br> 聽得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誰揪著一樣,堵得慌。</br> 連陳副導都大吃一驚,不是說這個孩子剛畢業嗎,就是首電也是復讀了兩次才考上的,這種資質,怎么臺詞……</br> 拿捏得比宋筠還要老道那么多。</br> 尤其是她握著手術刀的姿勢、整理手套的動作,都在昭示著,她沒有演,她就是一名專業的醫生。</br> 他忍不住看向謝丏,謝丏的唇角也難得地掛上了微笑。</br> 直到宋筠忽然念著臺詞往前走了一步,右手虛虛扶在手術臺上,完全脫離了原先規劃的走位。</br> 原本五五的鏡頭,一下就變成了四六,甚至是……三七分。</br> ——阮胭被她擋在了后面。</br> 謝丏的笑容不見了。</br> 搶鏡這種事,在圈內是常見的,往往經驗少的演員,和經驗老道的演員對上戲,就容易被老演員牽著鼻子走,被搶鏡頭。</br> 畢竟,誰都想在觀眾面前多停留片刻。</br> 大多數導演對此并不干涉,只要不做得太過分,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忽略過去了。</br> 但是謝丏把這部作品看得相當重要,他性格強勢,不能忍受演員太過于自主,并且——</br> 并且宋筠的面部表情控制得并沒有阮胭到位……</br> 就在他忍不住要喊卡的時候,阮胭往前走了兩步,握住宋筠的手,拉著她往后帶。</br> 一個動作,又把鏡頭拉回了原本的對半分。</br> 陳副導松了口氣,是個聰明孩子,不然謝導發火就難以收場了。</br> 一場戲拍下來,底下人對阮胭的評論紛紛轉向,都說這新人演得比宋筠都還要像樣。倒是宋筠,出道這么多年,依舊沒什么長進。</br> 宋筠的助理護主,是個小姑娘,性子也急,連忙跳出來為宋筠爭辯:“你們胡說,明明是阮胭搶鏡!我都看到了,她把宋老師拽回來了,不信你們看回放!”</br> 謝丏抬眼看向阮胭,辨不出他的喜怒:“你說呢?”</br> 阮胭斂下眼瞼:“我伸手拉她是因為她這個動作不規范。劇本里面,宋醫生接下來馬上會去進行另一場手術,作為一名醫生,她的手不能夠隨意接觸有菌區域。”</br> 小助理臉漲得通紅,仍然不依:“可是謝導,她隨意改劇本,劇本里好多沒有的動作都是她給自己加的戲。”</br> “是嗎?那你說說我給自己加了哪些戲?”</br> “是嗎?調整聽診器是因為一般橫掛聽診器,耳件都在左側,胸件在右側。因為左邊口袋,里面有常用物品,屬于相對清潔區。胸件要與病人身體接觸,屬于相對污染區。道具老師的失誤,我來調整一下也無可厚非吧。”</br> “如果這也算是給自己加戲,那么這個手術室可有太多我可以加的地方了。”</br> “醫務室里沒有分類的醫用垃圾桶和生活垃圾桶;生理鹽水瓶的標簽,把0.9%打成了9.0%……光是道具上就有如此多的漏洞,更不用提劇本里的不合理設置。倘若我真的是想出風頭,你覺得,我會一直都本分地只演自己的劇本嗎?”</br> 阮胭沒說一句話,助理的臉就白上一分。她囁嚅了一下,卻發現什么話也說不出來。而寂靜的場內,只有阮胭空曠的聲音:</br> “我當然知道,醫療劇不可能完全地展現出百分百的專業性,所以我沒有全部指出來,以免麻煩劇組其他工作人員。我只求能在自己的范圍內,做好一名醫務工作者應做到的基本規范。這與搶戲無關,與良心有關,僅此而已。”</br> “說得好,醫者,在良心也。”一陣爽朗的男聲從門外傳來。</br> 所有人都循聲望過去,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老者走進來,滿頭銀發,卻精神矍鑠、步履穩健。</br> 這種渾身的超然氣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br> 果然,連謝丏都站了起來,他急忙走上前去,伸手雙手同老者相握:</br> “程老,不是說好明天再進組里做技術指導嗎……您看,您這么忙,我怕耽擱您時間吶。”</br> 程千山擺擺手:“既然答應了幫你這老鬼頭,我肯定是要從頭幫到底的。免得你們播出去一堆錯誤,禍害咱廣大人民群眾。”</br> 程千山以前是首醫大醫學院的教授,這兩年慢慢退了,和謝丏是朋友,這才答應他來坐鎮這部電影的醫學指導的。</br> 他也知道國內醫療影視作品大多質量參差不齊,漏洞百出,因此他也做好了在幫謝丏糾錯的準備。可當他站在門外,聽到里面那個女演員對諸多醫學知識侃侃而談、了如指掌時,他的心理只能用大吃一驚來形容。</br> 待走進來后,看到那張臉,他又一切都明白了。</br> 于是,下一刻——</br> 這位曾經在神經外科界聞名一時的程千山,在所有人的注視中,走向了安靜站在一邊,眉眼低垂的阮胭。</br> 老者的聲音敦厚,語氣里卻是淡淡的惋惜。</br> 他說:“好久不見,阮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