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一落，陳副導，宋筠，甚至是謝丏，都怔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阮胭身上。</br> 而方才還與人爭辯的阮胭，卻只是安靜地站著。燈光灑在她伶仃的肩頭，把她的臉照得過分蒼白，盡管她微微垂著頭，也依舊能看到她眼里模糊的濕意。</br> 程千山走近了她，摸了摸她的頭，言語溫和：“阮小胭，這么多年都避著我，原來是來做演員了啊，怎么不和我說一聲呢？”</br> 阮胭眨了眨眼，想努力把眼里那股濕潤眨回去，藏好。</br> 她動了動嘴唇，最后輕聲說了五個字：“怕給您丟人。”</br> “這有什么好丟人的，你演得很好啊。”程千山笑開來。</br> 謝丏接過他的話：“的確是演得好啊，哪里像個新人，那叫一個靈氣四溢。”</br> 說完，他又忍不住問：“你們以前認識？”</br> “嗯，這個小姑娘，是我以前教書時第二個真心想帶的學生。她這性子，這雙手，天生就該是握手術刀的……”</br> 程千山停住，看了眼阮胭那雙白嫩纖細的、正微微發顫的手指，又安慰她，“不過，如今來演戲，也一樣可以在戲里握刀，也挺好的。”</br> 第二個真心想帶的學生……</br> 那第一個是誰呢？</br> 場上沒有人去細細琢磨程老話里的這個三字，因為他們只記得，程千山從前是在國內醫學院最頂尖的首都醫科大學任教。</br> 那里的生源，向來是只收高考省前三十名。</br> 阮胭她，竟然在那里念過書嗎？！</br> 她，她不是復讀了兩年才考上了首電的嗎？！！</br> 所以她是從大名鼎鼎的首醫大退學了回去復讀的嗎…………</br> 臥槽，難道說她居然還是個學霸嗎！！！</br> 對，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為什么一個學表演的學生，會對這些醫學知識手到擒來了。</br>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br> 一個攝像組的后勤默默打開了豆瓣，拿出了她的吃瓜小號，偷偷發了個帖子……</br> 下一場戲依舊沿用這個布景，拍男主角趙一成和宋筠的戲份，沒有阮胭的戲。</br> 宋筠的小助理掐著手心，看了看程千山和謝丏，她張了張口，想再說些什么，被宋筠淡漠的眼風一掃，她立刻噤住了聲。</br> 宋筠對阮胭擠了個笑：“新招的小助理不懂事，凈說些丟人的話了。阿胭，不介意吧？”</br> 阮胭面無表情地說：“不介意。”</br> 謝丏看了她們一眼，說：“小宋，你去準備一下吧，這個場景沿用，等會拍你和小趙的對手戲。”</br> 也就是說下一場沒有阮胭的戲。</br> 程千山對阮胭挑挑眉：“跟我去道具組？我看看你這些年把從前的都忘到什么程度了。”</br> 阮胭赧然，跟在他身后。</br> 他們走進后勤搭的另一個攝影棚。</br> 白椅子，白柜子，以及在透明玻璃里一一陳列的各類藥品……</br> 大體上都是按照醫院手術室的布局所布置的。</br> 程千山微微瞇了瞇眼，仿佛已經看出這里的漏洞。</br> 他沖阮胭抬了抬下巴：“說說，哪里不對？”</br> 阮胭環視了一周才開口道：“高頻電刀外包裝的塑膜沒有拆；治療車上沒有配備速干手消毒劑；生理鹽水標簽依舊把0.9％打成了9.0％。”</br> “還有嗎？”程千山問她。</br> 她猶豫著搖了搖頭。</br> 程千山拿起一盒維庫溴銨。</br> 那是手術時輔助病人全麻的藥物。</br> 他的手指在旁邊的注射器邊敲了兩下：“現在明白了嗎？”</br> 阮胭思忖片刻，而后眼睛一亮：“維庫溴銨是靜脈注射藥物，要用6.5-7號針頭，而這里配的注射器是5.5號的肌注針頭。”</br> 程千山笑開來：“看來，倒也沒有完全忘光。”</br> 阮胭臉微紅，低下頭喊了聲：“師父……”</br> 然而，就是這兩個字一喊出口，空氣立刻凝滯了片刻。</br> 光陰好像漸漸回溯，回溯到七年前。</br> 她穿著學校給醫學院新生發的白大褂，跟在一個同樣穿了白大褂的高大的男生身后，那個男生說：“帶你去見我師父。”</br> 她那時小，不懂碩博師門之間的規矩，見了程千山的面，竟也學著，怯生生地對程千山喊了聲：“師父。”</br> 程千山看著一高一矮的少年少女，笑著說：“想當我徒弟的人可多了去，你可別以為沾了他的光，我以后就會收了你啊。”</br> 阮胭的耳尖在日光下泛著紅，一句話也不敢說。</br> 男生笑著揉她的頭：“怕啥，我罩著你呢。”</br> ……</br> 阮胭有些想哭。</br> 程千山看她這個表情，哪里還不能明白她在想什么。</br> 他嘆了口氣，指著這盒維庫溴銨說：“我一直很想和你談談，阮胭。”</br> “你看到這盒維庫溴銨了吧。你知道的，它可以在手術過程中，作為麻醉輔助藥，松弛人的肌肉。在經歷麻醉手術時，所有的疼痛、快樂、悲傷，都會被一一割裂。甚至是我們從患者的胸腔里取出他的心臟，再放回去，他也一無所知。可是，阮胭，你知道的，麻痹只是一時的，而術后無止境的遙遙陣痛，才是最折磨人心的地方。”</br> “師父不想你再困在過去中了。蕓蕓眾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老師，律師，學者，清晨的煎餅師傅，晚上的掃街人，都是極好極有意義的存在，包括你從前學習的操著手術刀的醫生。凡事，不論對錯，只求問心無愧。阮胭，你想演戲，就去演。師父只希望，你能遵循自己的本心。”</br> 遵循本心。</br> 你真的做到了嗎？</br> 不，我沒有。</br> 阮胭閉上眼，不敢再和程千山清明的雙眼對視。</br> 她怕，怕程千山看出來。</br> 不管是七年前學醫，還是后來的棄醫從藝。</br> 她都是因為那個人。</br> ……</br> 阮胭睜開眼，再不去想，對程千山說：“我知道了，師父。”</br> “知道就好，走，帶我去試試橫店出了名的那個什么什么沖浪豆花盅。”</br> “師父，組里沒有沖浪豆花，那得在外面的酒店才有，組里只有兩葷一素的盒飯。”</br> “……”</br> 兩個人鬧哄哄地往外走了。</br> 直到隔了很久很久以后。已經是入了夜，天色變得暗沉。</br> 阮胭一個人立在這片薄暮里，才掏出手機，她點開沈勁的微信。猶豫了片刻，給他發了條消息：</br> “想你了。”</br> *</br> 消息發過來的時候，沈勁此時正在和顧兆野吹瓶子。</br> 這人還真把他那“極品禮物”給送過來了。</br> 小姑娘穿著條紅色吊帶長裙，進來先半跪在地上，喊了聲“勁哥”，便低頭垂眼唱起了歌。</br> 分明是一身伶仃骨骼，清瘦得不行，偏偏胸前鼓起一大團，這樣半跪著，那兩團酥酥的白，在昏暗的包廂里勾人得不行。</br> 唱到“抱你的時候，期待的卻是她的面容”的時候，她忽地抬起頭看向沈勁。含嗔帶怨的。</br> 就這一眼，顧兆野立刻推了推沈勁：“怎么樣，勁哥，像吧？極品吧？”</br> 沈勁只是怔了一瞬，接著，偏頭看向顧兆野：“什么意思？”</br> 顧兆野一臉了然：“筠姐啊，你不覺得她這雙眼睛很像筠姐嗎？”</br> 聽到說是像宋筠，沈勁也不知道為什么，心底倒松了一口氣。</br> 他抖了抖煙灰，沒再有什么情緒流露。</br> 打開手機才發現阮胭給他發了消息過來。</br> “想你了。”</br> 有多想？</br> 想哪個？</br> 他捏著手機的手指忽地一緊，心里竟真的像有團熱乎的毛發在撓他一樣。</br> 阮胭很少會發這些膩歪的情話給他，偏偏今天，她一發，他竟被兩句話就撩起來了。</br> 他隨手回了句：“想哪個？”</br> 發完就把手機扔到一邊。</br> 下面半跪著的女孩，以為他不說話，是接納了自己，便起身往他懷里蹭過去：“勁哥。”</br> 沈勁散漫地笑了下。</br> 下一秒，他就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到地上：“既然顧二說你跪著像，那你就老實跪著吧。”</br> 說完他就起身要離開。</br> 顧兆野心道，完了，不知道哪里又把這爺惹不痛快了。</br> 連忙追上去：“勁哥，還沒喝夠呢，這要上哪兒去？”</br> “回家。”</br> “誒，巧了，我們正好還沒去過勁哥的臨江別墅，要不您也把我們捎回去，去您家喝個夠？”</br> 顧小二憑的就是這張厚臉皮，才多年來始終博得沈勁的“寵愛”不倒。</br> 正所謂，流水的女人，鐵打的顧兆野。</br> 沈勁瞥了眼包廂里還半跪在地上的那個女人，他悶聲笑了下：“你覺得她像？”</br> 顧兆野點點頭：“可不，不像我還送？”</br> “行，今天讓你看看什么叫真的像。”</br> 沈勁打電話叫了司機，一行人竟真的浩浩蕩蕩往臨江別墅開去。</br> 臨江別墅是沈勁剛進訊科那會兒開發的，毗鄰臨江市最大的森林公園，打的就是健康綠色的招牌。</br> 沈勁大約覺得這還不夠，托人又在別墅區內花重金移植了幾千株榆葉梅。每年四五月份，別墅區內就浮滿黃色暗香。</br> 顧兆野坐在車上，感嘆道：“看不出勁哥還是個這么浪漫的人。”</br> 然而進了屋，顧兆野才感嘆，那算什么浪漫，沈勁家里有一整面墻都放滿了一個女人的照片！</br> 有她穿運動衫的，有穿長裙子的，還有她穿學士服的……</br> 甚至還有一張是她和宋筠開機發布會上的合照，那張照片，顧兆野在網上看到過，但是宋筠被裁掉了，眼前墻上的照片里，只有這個女人。</br> 白衣黑裙，俏生生地站著，那雙鳳眸水光光的像是會流動一樣。</br> 明明是靜靜地被粘在墻上，偏偏看起來，就像在對他說：“過來啊。”</br> 顧兆野拍了拍自己腦門：“哎唷，瞧我這二貨，我那送的算什么極品，這位才算是極品吶！極品中的極品，絕了！”</br> 沈勁笑了下，“以后別給我塞些丟人現眼的東西。”</br> 只有周牧玄，站在這些照片前，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我怎么看著，這女孩和宋筠她姐，宋葉眉更像呢。”</br> 沈勁點煙的動作頓住，扯了下唇，又繼續攏起火光點煙。</br> 顧兆野個二貨，和周牧玄笑：“說什么呢，宋葉眉早八百年就嫁給勁哥他堂哥了，按輩分，那得管人叫聲嫂子。你他媽這樣說是亂.倫知道么？”</br> 周牧玄笑笑沒說話，背著手去了客廳轉悠。</br> 沈勁也跟著出去了。</br> 只剩顧兆野還留在那間房里看美女。兄弟的美女，看起來果然格外刺激。</br> 隔了會兒，他突然皺了皺眉：他媽的，死玄子，這樣說還真他媽有點像，操，別他娘真給自個兒看出些亂.倫的心.思了。</br> 周牧玄在陽臺抽煙，看到旁邊放著的大魚缸，里面的水汩汩地冒泡泡，零零散散放著幾株水草和一座假山，一條孔雀魚孤零零地在里面游來游去，通體發著幽藍的光。</br> 周牧玄覺著這魚有點意思，問他：“什么時候愛心泛濫，還養小動物了？”</br> 沈勁懶洋洋道：“阮胭養的。還給它去了名兒，你猜叫什么？”</br> “團團？丫丫？玉玉？”周牧玄往女孩子常取的寵物名猜。</br> 沈勁眼里含著笑：“都錯了，它叫張曉蘭。”</br> “……哪三個字？？？”</br> 周牧玄萬年冰山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一絲裂痕。</br> “就村里人常取的那三個字。”</br> “……張曉蘭是她的什么人嗎？”</br> “沒，她說，她就是覺著寵物也該有名有姓的才好。”</br> “……你養的這位還真有幾分意思。”m.</br> 沈勁有些得意：“那可不，我養的。”</br> 張曉蘭是她的。</br> 她是他的。</br> 挺好的。</br> 沈勁掐滅了煙，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容。</br> 隔了陣，周牧玄忽地又開口：“我想起來了，我查的時候，你三叔也有這種取名都連名帶姓一起取的怪癖。他給他的鸚鵡取名叫張德全，還真有點意思。”</br> 有些微的不爽從他心底劃過，沈勁嗤笑道：“還不如張曉蘭好聽呢。張德全，跟個太監名一樣。”</br> 周牧玄笑著看他。</br> 他眉頭一皺：“滾。睡了，明天開會。”</br> 周牧玄搖搖頭，喊了喊里屋的顧兆野：“走了。”</br> 顧兆野神不守舍地出來，心里提心吊膽地還在想著亂.倫的事，晃悠悠跟在周牧玄身后走出去。</br> 他們一離開，房間里立刻就空下來了。</br> 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他看著那面墻上神態各異的阮胭，居然頭一次沒有想起宋葉眉。</br> 他腦子想的只有這兩年每個晚上阮胭縮在他懷里，全身心依賴地看著他的模樣。</br> 真是著了這心機女人的道。</br> 算了，宋筠都說拍戲累，想必他們這行也不容易。</br> 去看看她吧，嗯，順便的。</br> 沈勁按了按眉心，給秘書發了個消息：</br> “訂張明早飛橫店的機票，我去和合娛的姜總談筆單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