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明國,山西大同,蔚州,廣昌縣。</br> 蔡小小很喜歡這位新老師。</br> 雖說一開始還比較抵觸,比較反感。但經過了兩個月的相處,現在她已適應了這位新來的老師。新老師很好,和過去的先生很不一樣。</br> 新老師上課的時候,語言生動活潑,講述知識具體到位。對于課本內容,會進行細致的解釋講解,會用簡單的類比和舉例讓她理解明白那些文字中的含義,融會貫通,真正領會字詞的精妙。不像過去的先生,單純讓她死記硬背,她不喜歡那樣。</br> 新老師脾氣也很不錯,上課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微笑,和她說話的時候語氣和藹,面對她的問題會耐心解答,反反復復地講解,力求要讓她明白領會。當然,該嚴格的時候也會嚴格,但那是有道理的嚴格。不像過去的先生,天天板著一張冷臉,犯了錯就一昧責罰,她也不喜歡那樣。</br> 新老師的教學豐富多彩,在課堂上除了單純的講解之外還會安排很多活動。奏一些音樂,畫一些畫,表演一些武術,分享一些故事趣聞。開拓她的眼界,讓她懂得了很多課本以外的知識道理。不像過去的先生,只知道照本宣科地念書上的空口白話,枯燥無味地混過三刻鐘,她非常不喜歡那樣。</br> 過去的先生上課,她會覺得很無聊,會打瞌睡,會開小差,會反感厭惡。而現在的新老師上課,她就不會了。在新老師的影響下,她真正喜歡上了學習,喜歡上了課堂。在新老師的影響下,她的成績開始提高了,她開始真正覺得自己學到了許多東西。</br> 所以她很喜歡這位新老師,比起過去的先生更喜歡。</br> 其實她一直都挺討厭過去的那位先生。</br> 過去的先生就是個村里的童生,除了八股文字啥都不懂,六十多歲了整天根本在學塾混飯吃的,兩個月前終于不干了。接替的這位很有名氣,聽說還是山東那里的大學者呢,是個年輕的男老師,長得還挺帥,姓劉,名叫劉松,是學塾中新來的教國學的先生。</br> 不然呢?</br> 看著講壇上滔滔不絕的新老師,蔡小小內心感想萬千,到底還是開了小差。</br> 直到教室外的鐘聲響起,讓她重新回過神。</br> “下課。”</br> “起立。”</br> “同學們再見。”</br> “老師再見。”</br> 伴隨著放學的鐘聲,今天最后一堂課結束。蔡小小跟著村里其他那些個頭才到她腰間的小朋友們一起走出教室,對微笑著向他們招手送別的劉老師告別。</br> 她腳步輕松,內心愉快,她現在還是很喜歡學生生活的。最近學塾有了很多變化,這些變化都是很好的。這一段時間是秋收,以往學塾不開門,因為很多小孩都要回家幫忙。但是劉老師提議讓孩子們繼續學業,從外面請了人做農活。至于那些請的人從哪來,請的工錢從哪來這她就不知道了,也不是很關心。</br> 學塾教授的課程比起以往也豐富了很多,除了國學之外,他們還有術算課,史學課,手工課,繪畫課、博物課,體育課等等,以往已有的那些課,內容也有很大變化,他們發了新的課本,學塾旁新開了一片空地給他們做操跑步。</br> 現在要學的知識很有意思,拿國學課來說吧,課文不僅僅是四書五經了,還有許多其他的文章,許多詩詞歌賦,前朝的,本朝的,都有,那些文章還多數標了注解,解釋原文中那些看起來就不明其意的字詞,所以讀起來也不會像以往那樣令人感覺一頭霧水。</br> 學塾中,除了劉老師之外,還來了很多其他的新老師,新課程的,舊課程的,都有。這些老師大多數也都很好,和劉老師一樣是很好的老師。</br> 不過也不都是很討蔡小小喜歡,這也沒辦法。</br> 聽說劉老師在倡議,以后每五天課休息兩天,冬夏兩季還放長假,那可太好了。</br> 聽說等館長退休后,劉老師就要接任,那可也太好了。</br> 總之,現在的學習生活很好。</br> 她很喜歡。</br> “大師姐,大師姐!”</br> 蔡小小正背著書包,開心地想著走在出校門的路上,結果就被身后一個小朋友喊住。</br> “干啥呀?”</br> 她面帶燦爛笑容,轉身。</br> “劉老師喊你回去,你作業沒訂正。他讓你訂正完再走。”</br> “……哦。”</br> 好吧,開心歸開心,還是有讓人開心不起來的事。</br> 看來有些事還是一如既往。</br> “錯的地方要及時訂正,不然下次遇到不還是會錯嗎?這些還都是課堂上評講過的,你當時是不是開小差了?”</br> “呃……是,劉老師。”</br> “要注意認真聽講,蔡小姐。”</br> “一定一定。”</br> 訂正作業大概兩刻鐘,挨批評大概一炷香。蔡小小跟著劉松一起,再次走出教室。她現在感覺有點餓了。</br> “上次測驗成績不錯,繼續保持。”劉松跟在她身邊,搖著手里的紙扇子對她講話。語氣溫和,低著頭看著他,目光關切地注視,“感覺你還是比較粗心,有幾處不該錯的地方,你自己也發現了吧?”</br> “是的是的。”</br> 她點頭跟小雞啄米那樣。</br> “注意呀。”</br> 老師一邊走,一邊看著她,這短短的到大門口的路感覺有點長,“另外,我好像聽到有學生反映,你今天的音樂課又翹堂了?去哪里了?”</br> “我……散步。”</br> 她聲音比較小,回答,別開臉沒看對方。</br> “哦。”身邊人似乎也嘆了口氣,似乎明白其中緣由,理解她的心情,所以也未有多說,“該上的課還是不能缺呀,蔡小姐。該學的知識還是要學呀。”</br> “是。”</br> 蔡小小聽著對方的話,點頭。她還只是個十四多歲的小孩,不懂得敷衍的技術,于是轉移話題,“哎,劉老師,我送您一段?”</br> “不了,你早點回家。”</br> 兩人走到了大門外,門外有一輛大車,車邊有十多個小孩在那里玩耍打鬧。他們是住在村里的孩子,車也是要送他們回去的車,“你住的地方和我們不順路,就別多送了,家里人還等你吃飯呢。”</br> “哦。”</br> 天邊,夕陽晚霞,橙色的光芒拖出地上長長的斜影,空中有歸巢的鳥雀鳴叫。</br> 伴隨著孩童們的喧鬧。</br> “大師姐,你訂正好慢啊!”</br> 蔡小小無聲地瞪了那小孩一眼,沒理他,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br> 去牽拴在門口的,屬于自己的馬。</br> “那,老師再見。”</br> 她牽馬回來,對劉松打聲招呼。</br> “明天見。”</br> 男人對她招手,微笑,也對她身邊的馬招手,“你也明天見啊,小七。”</br> 馬兒轉轉頭,哼了兩聲回應。</br> “劉老師,它叫一條。”</br> 蔡小小指了指馬。什么時候叫小七了?不是自己的名字瞎回什么呀?我喊你你經常跟沒聽到一樣怎么別人一喊就回答?趁趕著貼上去,和人家很熟嘛。</br> “對,對。”</br> 劉松輕輕拍了拍馬駒的額頭,沒再說什么,轉身朝孩子們那走去,“那么走了。”</br> “一路順風啊,劉老師。”</br> 蔡小小略帶局促地朝天邊看了一眼,“聽說最近郊外有人攔路打劫呢。”</br> “對,對,我會小心的,謝謝你的提醒。走了。”</br> 她看著男人坐上車,手握韁繩,趕著馬載著喧鬧的孩子們從她面前經過。車還是原來的車,小孩也還是原來的小孩。只是現在負責駕車的人不是蔡小小了,而是劉老師自己。拉車的馬也不是蔡小小的馬了,而是另外一匹。她現在放學后回家,回自己老爹的家,城里的家。本她該干的活,現在換了別人,她在一旁看著,心里有點怪,不太是滋味。</br> 蔡小小牽著馬,站在車前。手中韁繩一動一動,是身邊的馬兒在搖頭晃腦。她瞟了一眼,不知馬對此是什么心情,少了份活干恐怕只會感覺輕松吧。然而輕松了又不肯待在家享清福,還得自己受累,天天帶著上下學。</br> “大師姐再見!”</br> “明天見。”</br> 她對著車上的小朋友們回話,還是笑了笑,招招手,看著車朝出城的方向而去。</br> 微笑,有點沉重,但蔡小小還是微笑著送別老師和同學。</br> 天天上學,和可愛的年紀只有自己一半的小孩們相處,和親切的老師相處,她還是覺得很開心的。雖然不是時時刻刻都會覺得開心,雖然也會有時,因為身邊這些變化,也會像現在這樣覺得不適,覺得情緒微微低落。</br> 也許是因為黃昏夕陽吧。</br> 現在,站在學塾大門口的,又只有她自己,和身邊的馬兒了。</br> 蔡小小看著馬車漸行漸遠,她的家在城中另一個方向,不順路,南轅北轍——東轅西轍。</br> 微笑。</br> 她聽到背后傳來腳步聲,她沒回頭。放學了,陸陸續續出校門的人總有,她不關心是誰。</br>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她身邊經過。</br> 看見,一身黑衣的女人,后腦勺短短的頭發將將齊耳,背著一個長長的黑色包裹。</br> 蔡小小的笑容僵住。</br> 看著,黑衣的女人快步走到馬車那里,對趕車的劉老師說了什么,她聽不清。劉老師回了什么,她也聽不清。兩人的交談聲音很低。</br> 但馬車再度行駛之時,車上那小孩的喊聲卻清晰響亮。</br> “海老師再見!”</br> 蔡小小看著女人和馬車距離漸遠,車走得快,人則走得慢,一步步慢慢地走。對孩子的告別,女人沒回答,只是伸手擺了擺,敷衍。</br> “嗓門真夠大的,趁趕著貼上去,和人家很熟嘛。”</br> 她沒好氣地評價,不再關注遠去的馬車,而是盯著女人背影,目光陰沉,本就不怎么燦爛的微笑,此時徹底消失。</br> 身邊,馬兒搖了搖頭,發出兩聲呼嚕。</br> “你也這么覺得吧,一條?”</br> “嚕——”</br> 想多了,人家是催你趕緊帶它回家吃飯。</br> 載著孩子們出城的車,此時拐了個轉角不可見了。那黑衣女人則繼續沿路直走,夕陽在她腳邊映出長長的黑影。</br> “晚點再吃吧。”</br> 蔡小小扯了扯韁繩,帶著不情不愿的馬,決定跟上那女人,心里有想法就付諸行動,“我不打算一直躲下去了,哼,反正也沒什么好躲的。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br> 兩個月以來,每隔七天一節音樂課,自己已經躲了七節了。只有第一節沒翹,也就是因為上了第一節課才決定翹。</br> 還要再躲多久?</br> 沒什么好躲的。</br> 開心歸開心,還是有讓人開心不起來的事。</br> 這兩個月以來,這城中的變化,不是都能讓她開心的。</br> 新老師也不是都很討她喜歡的。</br> 最不喜歡的變化,就是音樂老師的變化。最不喜歡的新老師,就是眼前這奇奇怪怪的黑衣女人,這名字叫海的,學塾中新來的琴藝先生。</br> 面無表情像死人一樣,說話沒氣也像死人一樣,并且根本就不教琴,那背上背的根本就不是七弦琴,不知是什么樂器,那女人當時介紹過,但她沒那個心思去聽。</br> 有些事必須一如既往。</br> 對于琴藝課,她只愿意學琴。</br> 她也始終,永遠都只會喜歡一位琴藝先生,夏玉雪。</br> 不然呢?</br> 夕陽漸漸西落,一個身穿黑衣的女人走在街上,背著吉他,從口袋里摸出眼鏡戴起。她留著短發,穿的是將及膝蓋的輕薄風衣,怎么看都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人。</br> 夕陽在她身后拖出長長的斜影,她沿著空無一人的大道慢步行走,來到城中的酒館前。這家酒館荒了有一段時間,直到兩個月前才重新裝修過一次,裝修之后的樣子也怎么看都不像是這個時代的建筑。大門改成了雙開的鐵架門,窗戶改成了大大的落地百葉窗。門口兩旁設置了供馬吃料的食槽,一排橫欄用于栓韁繩。</br> 兩個月以來,這小縣城的變化也很大。很多地方都在變,也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br> 海推開酒館的鐵架門,走進去,開門引起梁上垂懸的風鈴聲。</br> “回來啦?”</br> 昏暗的酒館中布置著桌椅,新添的。原先的四方木桌換成了黑漆白面的小圓桌,原先的長凳也換成了有鐵架靠背的椅子。賬房的木臺加長了,臺前設列高腳凳,臺后的墻上按了柜櫥,柜櫥上一個個透明的玻璃瓶盛著五顏六色的酒水飲料。</br> 正對門口壘了矮矮的小平臺。</br> 那位女人坐在賬房的位置,看到她就打招呼。</br> 木臺對面還坐著一位系翠綠頭巾的女人,穿著同樣綠色的襯衫和淡藍色發白的長褲,褲腳寬寬如同裙擺半遮住小皮鞋。眼角有顆淚痣,戴著耳環,戴著玉鐲,襯衫的袖口卷起,可見手臂上的一截文身,似乎是蛇尾,蛇頭被袖子擋住了。</br> 兩人之間的臺上放著一瓶酒,半空——樂觀點,半滿。兩人面前各自一個小酒杯。兩個人看起來都有點醉,怕不是喝了一整個白天。</br> “嗯。”</br> 海轉身走到臺前,卸下背著的吉他包靠在身邊臺側,坐上和綠襯衫女人相隔一個的高腳凳。</br> “等你好久,想死你了。”</br> 女人——黑衣女人——黑衣長頭發女人滿臉諂媚微笑,朝她伸出兩根手指比了個耶,“這段日子沒有你我可怎么活呀。煙。”</br> 海維持著平靜面容,從衣服口袋里摸出煙,給她一支,給綠襯衫女人一支,給自己一支。</br> “早上出門前留了一包。”她維持著平靜語氣,問,“抽完了?”</br> “完了。”</br> 女人摸出火折子給自己點煙,然后給綠襯衫女人點煙。</br> “二十支,一天。”</br> 海摸出自己的打火機點自己的煙,“一天二十支?”</br> “她抽了一半。”女人手夾著抽了一口的煙,指指坐一邊的葉青竹,眼睛向旁邊轉了轉,“并且,我在創作中。”</br> “節制。”</br> 她將煙盒丟到三人之間的桌上,“如果一定要吸煙,也不必經常吸我的煙,不必讓我給你帶煙。你的能力既然能讓我有煙,也該能讓你自己有煙。”</br> “嘿,我得維持劇情發展。”女人聳聳肩,又吸了一口,煙灰就往地上彈,“就是因為沒煙沒酒才要派人出去取貨,如果召之即來那豈不是前后矛盾?”</br> 海沒回答,伸手指向女人背后,柜櫥上的那些玻璃瓶。</br> “從京城酒坊那取來的自家釀。”</br> 女人不好意思地轉了轉眼睛,也伸手指向背后的玻璃瓶,指向桌上的玻璃瓶,“倒瓶子里暫且充數,聊勝于無吧。”</br> “難喝死了。”坐一旁的葉青竹補充。</br> “我還是喜歡原裝進口的。”</br> 女人說。</br> 海暫時沒說話,吸了兩口煙,從桌上拽來煙灰缸放在三人之間,煙灰彈進去。這煙灰缸似乎是原賬房的洗筆池,淪落至此真是命運不幸。</br> 她拿起桌上的酒瓶,女人適時遞給她酒杯,她倒了杯酒喝下去。酒很烈,葡萄燒酒,女人在京城郊外的舊作坊所產,喝起來滋味確實不怎么樣,咸咸的還微微發澀。眼前這人并不很懂釀酒,知道的完全只是大眾知識,所以造出的也的確只是聊勝于無的劣質品。</br> “何必自找麻煩讓人到海外運貨?”她問。</br> “嗯……付出勞動才能有豐厚回報嘛,是這個道理。”女人回答。</br> “——沒事找事。”葉青竹插話。</br> “我知道,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運酒和煙。”</br> “嗯……嗯……”</br> “——就是為那殺千刀的人唄。”</br> “但是你完全可以在讓她運貨的同時,利用自己的能力繼續滿足自己的需求。沒有必要讓自己處于目前境地。”</br> “呃……”</br> “你管她呢,人在現實位面還不知怎么逍遙快活,上個月出去旅游玩得開心吧——”</br> “哎哎,竹子姐,別說那些題外話嘛。”女人手指點點桌子,帶著尷尬的笑容打斷葉青竹的牢騷,給對方還有海都倒了一杯酒,“我精神和你們同在。”</br> “誰稀罕。”</br> 葉青竹翻著白眼喝下杯中酒,咸得皺皺眉頭。</br> “我對于喝劣酒,或者給你帶煙沒有意見。”海還是維持面無表情,喝了第二杯,“但是你這樣安排,令我需要完成一個很不輕松的任務。對此我不喜歡。”</br> “哦,你說代課呀。”女人看向她。</br> “是的。”</br> “拜托,一個禮拜就一節,一個班,還是下午的課。”</br> “需要備課。”她說,“需要準備教學設計,練習完善。都需要付出時間,教學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我記得你當初還打算讓我教古琴,我不是那個專業的,我沒有能力進行這方面的教學。”</br> “你也沒教古琴嘛,還不是帶學生彈吉他唱歌?”</br> “我同樣不喜歡。”</br> “明白明白。”女人又給她倒上一杯酒,笑得不知所謂,“不過,至少和小孩子們相處會很有意思吧?”</br> 海沒回答。</br> 回望女人一眼,目光作為答案。</br> 她舉杯把酒喝完,再抽上兩口煙。一支煙抽完了,她將煙掐滅在煙灰缸里,長長地哼出一口氣,喉嚨里絲絲的低響,散去酒精和香煙熏染的余溫。</br> 女人也把將盡的煙掐滅其中,缸中水泡的煙蒂又多了兩個。</br> 葉青竹就隨手往地上丟拿腳踩滅。</br> 鐵架門內側的風鈴又響起聲。</br> 兩人朝門口看去,兩人不包括海在內。海依然坐在那,鏡片后的眼睛空空地看著對面的酒柜,夕陽透過窗戶縫灑在玻璃瓶上,瓶中的酒閃爍光芒,也是一種別致景象。</br> “哎呀呀,客人,真難得。”</br> 女人殷勤的笑容。</br> “寵物禁止入內,把馬栓外面。”</br> 葉青竹命令。</br> 海微微轉頭,望向門口。</br> 只看見一個個子不高的人影一閃而過,牽著馬往旁邊走,影子透過窗縫擋住了夕陽余暉,瓶中酒的色彩又黯淡下去。</br> 來人很快回來,重新踏入屋內。</br> 一名未成年的少女,看著屋內的三人,目光低沉,一聲不吭。</br> 對此,海不予回望。</br> “哎呀呀,是蔡小姐。”女人招呼起來,笑著舉起雙手,十指相對點兩下,“客人,有何貴干呢?”</br> 蔡小小看著對方,這陌生的人怎么認識自己的?她暫且不管。</br> 默默掃視屋內。</br> 酒館里除了眼前這三個女人之外,再無其他人。這怪怪的地方看起來根本就吸引不到什么客人。這么小的地方怎么還搭個戲臺,有人唱戲嗎?</br> 她目光重新落回前臺,黑衣服的怪女人還在微笑看她,綠衣服的怪女人則皺眉看她。至于剩下的那個,只是小口抿著杯中的酒,腳邊靠著包裹樂器的袋子,留給她一個背影。這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出現。</br> 拽什么拽?</br> 這些人一個比一個穿的奇怪,一個比一個讓她覺得討厭。</br> “咳嗯——”</br> 蔡小小清清嗓子,用清楚響亮的聲音說到,“我路過這里,剛才在門外聽你們聊很久了。怎么我一進來就不說話了?”</br> 哪里是路過,明明一路跟著討厭的人來這,為一探究竟。</br> 剛才這幾個人的聊天不著邊際,但蔡小小隱隱察覺,她們聊的話題有些和一位自己關心的人相關。黑衣長發女人她曾經見過,當時在著火的草地那里,對先生說話古里古怪的。綠襯衫女人她也曾經見過,對先生說話惡聲惡氣的。至于剩下那一位,當然了,來一位新老師自然事出有因,過去的先生離去的原因自然也和新老師脫不了聯系。</br> 這都是計劃好的陰謀詭計,不然呢?</br> 一切的變故,都是因為她們,怪人,壞人,新老師。</br> “有什么話不方便讓我聽嗎?”</br> 她中氣十足,面對討厭的人,繼續挑釁,“你們繼續說呀。”</br> “那么,老繪今天回來,晚上大家聚一聚。海,你問過劉松了嗎,他來不來?”</br> 女人兩手撐著前臺,轉頭問沉默的人。</br> “他不來,他說晚上回村里睡覺,明天還要上班。”</br> 對方回答。</br> “不上班也不會來,他和我們不是一路玩的。”葉青竹插話,“我叫了王阿姨和秦阿姨,她們串場過來,還捎上小周。”</br> “女王大人要來,那太好了!誒,你也問問守宮有沒有空,讓她也來玩玩。”</br> “嘖,你喊她干嘛,都跑路了。”</br> “畢竟曾經同事一場嘛。她還沒和我們一起聚過呢。”</br> “人走了,我怎么打電話?”</br> “看她現在在哪,找個附近的人和她說一聲。”</br> “麻煩,不干。”白眼一翻,“人家好不容易才擺脫當工具人的命,你就別嚯嚯了。”</br> “那……就算了吧。”</br> “梅三倒是說了要過來。”</br> “嘖,你喊他干嘛?”</br> “不是我喊的,他自己聽說了要湊熱鬧。”</br> “他來……有點不合適?”</br> “怎么?因為就他一個男的?”</br> 綠襯衫女人輕蔑一笑。</br> “絕對不是!我怎么說那種性別主義的話?”</br> 黑衣長發女人連忙否認。</br> “你心里這樣想吧?”</br> “絕對沒有!他要來就來吧,來吧來吧來吧,就是嫌他酒喝多了煩人而已。這樣,我喊陳大師和龍仔,你去喊唐記者,找三人陪他打牌。”</br> 怎么還真繼續聊上了?</br> 蔡小小站在原地,雙手叉腰,聽著那兩討厭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內心無語。</br> 斜眼一撇同樣在一旁沉默的人。</br> 她沒看自己,也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摸出一個扁扁的長方形金屬物件,低著頭對著發光的屏幕指指點點。</br> 干什么呢?</br> “你答應了,那他到時候發瘋不關我事。”</br> 綠襯衫女人伸手從桌上的小方盒中抽出一支紙卷叼在嘴里,拿起火折子點著紙卷。蔡小小正看著她莫名其妙的動作的時候她的注意力轉了過來,“喂,別在那傻站著!你要什么就直接說話。”</br> 很沖很不耐煩的語氣,雖然蔡小小怨氣十足,還是被嚇得往后略略退縮。</br> “嗯,這可不是應該有的服務態度。”臺后的女人指向綠襯衫女人,語氣比起剛才稍微嚴肅了一點,“另外,別在小孩面前抽煙。”</br> “行,我到外面去。”</br> 綠襯衫女人叼著煙跳下座位,從蔡小小身旁走過,難聞的煙味讓她很反感。走的時候還把桌上那一盒煙和火折子都順走了,“反正你們也不能在小孩面前抽煙,對吧?”</br> “別介意,蔡小姐,嗯……這人就這樣吧。”</br> 黑衣長發女人站在臺子后面,看向她,臉上又是輕浮的笑容,伸手做邀請的動作,“找個位置坐下來唄,客人。一個人嗎,坐前臺吧。您喝什么呀?涼茶、橙汁、冰酒釀還是酸梅湯?不好意思,我不能賣酒給你哦。”</br> 蔡小小看著她,懷疑那虛假的笑容,但還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坐上了前臺,方才那女人坐過的位置,和討厭的新老師間隔一位的位置。</br> 那人還在低著頭刷手機,根本沒理會周邊的事。</br> “涼茶。”</br> 她說。</br> “好嘞。”</br> 女人遞來一個看起來很大的杯子,拿過茶壺倒了茶水在里面,顏色透明中微微帶點青綠。女人手指點了點杯沿,然后將杯子推給她。</br> 蔡小小端起杯子,摸在手中感覺發涼。她又看了面前微笑著充滿期待的女人一眼,猶豫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水。</br> 總不至于有毒吧?</br> 茶水入口,她腦中一陣激靈,想把水吐出來但已經咽了下去。一陣鈍鈍的感覺由喉嚨眼涌上后腦勺,讓她頭開始發疼。</br> 好冰啊。</br> 涼茶喝起來是涼的這是自然,但這也太冰了。入秋的天氣,哪怕把銅壺泡水里,哪怕是從井里打出的水都不會這么冰。冰得跟冬天的冰溜子一樣。太冰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就灌了一口,讓她渾身都起雞皮疙瘩,冰得腦瓜子翁翁的。</br> 不過短暫的頭疼過去后,爽快的感覺還是來了。她又給自己灌了一口茶。</br> “不錯吧,別的地方在秋天可喝不到。”</br> 女人得意地對她搖搖手指。</br> 蔡小小放下茶杯,心想不錯,但嘴上可不會說出來。</br> 她維持著鎮定的姿態,看向女人。</br> “那么,客人,怎么想起來我們這的呀?”女人手掌一翻,朝酒館里四周劃了一圈,“本店剛開業兩個月,您可是第一位上門顧客,歡迎光臨。”</br> “我跟她來的。”</br> 蔡小小指向還在一旁低頭看手機的人。</br> “哦哦,海老師,你學生呢。”</br> 女人朝那人望去。</br> “一直曠課。”海終于把手機暫時反扣桌面,倒了杯酒喝了一半,對女人回答,“第一節課之后再也沒在課堂上見過。”</br> 還是沒看她。</br> “一日為師——說什么呢,口誤。”女人不好意思笑笑,又看向蔡小小,“那今天是約老師出來玩了?”</br> “才不是。”蔡小小真挺煩這人的胡言亂語,一本正經地回答,“跟蹤她而已,看看她都和什么人交往。”</br> ……故意的?</br> “嗯,那現在也看到啦。”女人雙手朝面前一擺,“就是我嘍,我和海老師是認識多年的朋友。我姓蘇,你可以叫我……蘇老板。”</br> 哪有人這么讓別人稱呼的?</br> “或者……蘇蘇——不,算了,年紀大了蘇不動了。”</br> 跟你很熟嗎?</br> “那……蘇老板,是吧?”</br> 蔡小小繼續裝出深沉的腔調,對面前女人平聲平氣地講話,“我之前見過你,兩個月前,在城外野草地那里。你還記得見過我嗎?”</br> “記得記得,當然了。不然怎么認出您的呢?”回答,“當時失火了對吧?”</br> “對。”</br> 蔡小小頭抬著,看著對面俯身在臺上朝她前傾的女人,“那天你把先生帶走了。你和先生認識?”</br> “認識,你的先生是為我工作的。”她說,“做殺手的工作,不是做琴藝先生的工作。我是她的上級。”</br> “那她殺人都是你指派的?”</br> “對。”</br> 女人想了想,補充,“倒也不全對。她當臥底是我指派的,她殺人是在臥底組織那邊接受的任務,不過我都知情,所以,嗯,也算是我指派的吧。”</br> “那你知不知道先生很討厭殺人呀?”</br> 蔡小小被面前人無所謂的態度弄得有點生氣,雙手緊緊握住冰涼的茶杯。這女人就是幕后主使,就是先生煩惱的源泉。</br> “知道呀。”</br> “知道還讓她去做討厭的事情!”</br> “她也沒明確對我說過不干。”女人聳聳肩,但是眼睛心虛地避開了她的目光,“如果她說的話那我就不讓她去做嘍,她自愿的。”</br> “什么?”</br> 簡直厚顏無恥,“怎么會自愿?”</br> “我該如何對您解釋呢,蔡小姐。成年人的世界比較復雜。”</br> 女人又十指互相點點,盤算說辭,“說句您不愛聽的,您的先生其實也不是非常非常討厭殺人。您看過她殺人的樣子嗎,什么陰招用起來都無所顧忌,那可不是我教的。只是比較抵觸而已,又沒抵觸到決心放棄的地步。就是這樣。”</br> “她不是這樣的人。”</br> 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聽這樣的言論了,這言論那姑娘就對自己說過好幾次,現在女人又說,誰說她都不相信,一次比一次要不信。因為先生的形象,她確實親眼見過。</br> 但殺人的姿態,也同樣親眼見過。</br> “好啦好啦,別這么氣沖沖的嘛。”</br> 女人伸出雙手,似乎意思是讓她冷靜點,“我也不是一直要人家做工做到死。兩年前我就沒見過她了,她在這當了兩年的老師,當得不也挺自在?她不希望我打擾的時候我也沒打擾她呀。”</br> “那你這次為什么逼先生外出?”蔡小小手指向女人,又指向身邊默不作聲的人,“換這位過來充數?我剛才可都聽見了,為什么?”</br> 她一邊說著,一邊眼睛瞥向旁側,對方依然與己無關的樣子刷手機。這兩個人的態度,抵賴和裝死,不知哪一個更令她覺得討厭。</br> 一樣討厭,都很討厭。</br> “哦,那只是一場交易而已。”</br> 女人依然辯解,“并且,這趟交易只是外出拿個貨,很簡單,沒有要她殺人的事。我可以向您保證,蔡小姐,她直到目前為止一個人都沒殺。”</br> 憑什么保證?</br> 她看著女人。女人信心十足的模樣,似乎不由得她不信。</br> 但她可沒那么容易就被對方說服。</br> “交易又是什么交易?”</br> “她送貨回來后,我就離開這,你們這座小城。離開她的生活。”對面的人手在桌面上掃了掃,“以后她再怎樣,就和我完全沒有一點關系了。”</br> “那你最好說到做到。”</br> “當然。”</br> 蔡小小聽女人說完保證,保證的可信度還值得懷疑。交易,怎么可能僅此而已?她握著冰涼的茶杯,覺得自己說了那么久喉嚨有點干,就又喝了一大口冰冰的涼茶。甜甜的涼絲絲的味還不錯,不喝白不喝。</br> “涼茶二十文一杯。”</br> “多少?”</br> 這女人怎么猜到她心里想法的?并且二十文一杯?這是涼茶呀小軍家的涼茶根本不收錢。就算街邊上賣的也才三文這都貴了三分之十七倍了。</br> 最近術算課用心聽講。</br> “這是酒館價格。”女人伸手搖了搖手指,諂媚微笑,“并且可免費續杯。”</br> “賣之前怎么不說?”</br> 蔡小小對女人黑著臉,但還是從口袋里數了二十文銅板遞過去。</br> “謝謝您嘞客人。”</br> 女人接過錢揣到柜臺里,笑容可掬,“喝完找我添啊,蔡小姐。本店有優惠活動,您在門口停馬,草料免費。”</br> 蔡小小轉頭,望向旁邊,視線越過沉默的人看向窗戶縫,那兒窗外的黑影不耐煩地搖晃。她都忘了自己的馬兒還趕著回家吃飯呢。</br> 她是不是也該走了?</br> 來這純屬自找沒趣。</br> 面對的全是討厭的人。</br> “給門口的馬喂草料,謝謝。”</br> 目光中那個討厭的人在手機上點了幾下,然后把手機放到耳邊說了一句,隨即掛斷放下手機,抬頭望向女人,臉上戴的那什么呀?“如果那位回來后你就要走,為何要讓她把貨送回到這里?你又要帶著貨離開,很多此一舉。應該直接讓人把貨丟到你要去的目的地。”</br> 這我倒是沒想到。</br> 蔡小小產生同樣的疑惑,也望向女人。不情愿去想被誰提醒了。</br> “挑刺兒呢。”</br> 女人翻了個重重的白眼,“如果玉雪知道我要去哪的話,那她就還算和我有聯系了,不是這樣嗎?并且反正她都要回到這就順路省得多跑一段唄。”</br> 什么邏輯?</br> “你自己也沒想好自己以后要去哪?”</br> 海又問,依然很平靜的語氣。</br> “……別找茬。”</br> 女人伸手,回避該話題。</br> “法國的事停了有很長時間了,應該要先解決。”</br> 海在桌上抓了一下,似乎是打算抓一開始被葉青竹順走的煙,見抓空了便又倒了一杯酒,舉在手中說著,“然后,應該是你的老地盤林里中學,或者王新麗那。”</br> “不知道,也許去林里吧。”</br> 女人托著腮,給自己也倒了杯酒,“女王大人還是不去,她那的人有點太極端了,免得自找麻煩。”</br> “總之不要去我家。”</br> “不去,矯情。”</br> 女人喝酒,嘆了口氣,“我不想總是故地重游,怪沒意思的。”</br> “有一段時間計劃過到非洲。”</br> “是啊是啊,行程都安排好了。但我最后還是決定放棄,那不能去,還是換其他地方吧。”</br> “哪里?”</br> “我現在還真沒想好。算了,在法國可能要待個一兩年呢,到時候慢慢想。”</br> 兩人又在說她聽不懂的話,把她晾在一邊。</br> 她到底來這干嘛呢?</br> 蔡小小覺得沒趣,然而又不想那么早離開了。反正現在天還沒黑家里人也不著急,馬也有人在喂,先在這把二十文喝回來再說。</br> 她又吞了一大口涼茶,杯中的一飲而盡。</br> 有點脹。</br> 她跳下高腳凳,朝著那搭的戲臺走去,走到臺前,左右看看。</br> 左邊是一溜靠墻角的裹了皮的——沙發,就是沙發,一溜長沙發——死路,右邊倒是有兩道門。</br> “找什么呢客人?”</br> 背后,女人問話的聲音,蔡小小可沒為偷跑犯怵,轉身。</br> “……洗手間。”</br> 啥?</br> “靠里面那扇門往里走。獨立洗手間,進去后記得插上門閂,里面有紙巾。”</br> 女人給她指引,“你身邊這扇可別開哦。”</br> 為什么?</br> 蔡小小沒說什么,先順著她的指引往里走推開門,聽見背后人繼續講話的聲音。兩人的說話聲在空曠的小酒館里聽來格外清楚。</br> “我說這幾年算是過慘了,生活到底不似從前吶,老了。”</br> “嗯。”</br> “唉,感覺做什么事都沒時間,做什么事都要算計時間。周一到周五有工作,周六周日就糾結到底是要出去喝酒還是留下來寫文。”</br> “嗯。”</br> “更別提還經常打游戲,真得戒了。”</br> “嗯。”</br> “什么都覺得沒意思。畫也不畫了,出去喝酒也很少能聽到駐唱了,自己買酒也很少去特意選好酒,散步也不想散。一切都好無聊,混點呢純屬于。”</br> “嗯。”</br> “上次旅游確實很好,總算外出跑了一圈。就是時間有點短,花的錢有點多。”</br> “嗯。”</br> “別老嗯呀嗯的。去找竹子姐把煙要回來,憋到現在。”</br> “嗯。”</br> 蔡小小可沒心思聽一個人訴苦水一個人嗯嗯嗯,她關上門,走到洗手間里面,插上門閂。這地方看起來還挺干凈。</br> “喂。”</br> “嗯?”</br> “為什么強調門的事?”</br> “安排好的,說了她才想會去看嘛。”</br> 蔡小小從洗手間出來后,果然返回到第一扇門前。門上有字,但她沒時間讀,趁著前臺的人沒注意趕緊推動。那兩人還在聊,捎帶上站門口的第三人,也不知在聊什么。</br> 不讓她看她就偏要看。</br> 掩飾的背后一定有秘密。</br> 門打開了,她終于看到那扇小門背后,有什么了。</br> 走到門里,發現其實是走出酒館外。這扇門通到了后院。她輕輕地關上背后的門,走到院子中。院子不大,小小的四方形天井,抬頭,看見天空中的明亮晚霞,西邊還是赤紅一片,東邊已有幾點星光閃爍。</br> 現在還是黃昏,還未入夜,她還不必著急。</br> 后院的地上很整潔,沒有堆什么雜物。靠著墻角停了一輛……兩輪車?但那兩個輪子不是左右安置而是一前一后,讓大大的黑鐵車身看起來像是一匹小馬,這東西是用來騎著走的?怎么保持平衡呢?</br> 她當然沒打算親身實踐一番。</br> 除了奇怪的車子之外,這似乎并沒隱藏什么不可告人的東西。那女人何必強調?</br> 四方形的院子,一邊是通向小巷的后門,后門緊閉。另一邊是個兩層樓小屋子,門外同樣纏著鐵鏈鎖。</br> 對面則是另一個屋子,比較小。蔡小小走過去,這間屋子的門上倒是沒栓鎖。她小心翼翼地張望了一下四周,推開門,發現里面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書架而已。</br> 書架上有很多書,但她擔心耽誤時間,所以沒有翻閱。</br> 椅子……就是椅子,床也就是床。</br> 桌子上亂亂地堆了很多東西,中央放了一個扁扁的盒子,但是太扁了,似乎根本裝不了什么東西。這扁盒子一端接了根黑線,線拖在地上另一端接到墻角,插在墻上面。</br> 扁盒子邊上有個圓圓的,像小老鼠一樣的工具,不知道干嘛用的。</br> 蔡小小又看了看四周,做賊似地——實際也差不多——輕輕把盒蓋揭開。</br> 盒中果然裝不了東西,一面上布滿了凸起的小方塊,其上的花紋怪異,她看不懂。是什么異國文字嗎?</br> 另一面則閃閃發光。</br> 借著光照,她看見屏幕上同樣寫了很多字,這些字是她認得的漢字了。文字順序竟然新發的課本上的一樣,是從左向右,從上向下寫的。</br> 于是她默默看起來。</br> 第一百九十七章,新老師</br> 黃昏,明國,山西大同,蔚州,廣昌縣。</br> 蔡小小很喜歡這位新老師——</br> 停停停。</br> 什么鬼啊?這不是她上課的時候開小差想的東西嘛?</br> 怎么會被那女人記錄在這的?</br> 什么鬼啊?</br> 看著這些描述自己心理活動的語句,蔡小小面容扭曲。她趕緊伸手在屏幕上劃了劃,像翻書那樣試圖繼續向下翻閱,但那些文字還處在原來的位置一點變化也沒有,不是觸摸屏。</br> 看著這些語句說出自己心聲,她感覺臉頰發紅。</br> 不敢看。</br> 繼續看。</br> 她看見一旁的小老鼠,想了想,手指試探著在滾輪上動了動,結果那些字還真就動起來了。</br> 怪異。</br> 不過動的方向是反的,向上滾往前翻,向下滾往后翻。前面是一大段空白,后面則是更多她開小差的內容,和新老師有關的。</br> 蔡小小雖然不太想繼續看,但還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繼續看。</br> 看著看著,努力克服內心的恥感。</br> 這文字都是關于她的。</br> 她的活動。</br> 她的內心。</br> 全都被書寫下來了,和實際情況一點不差!</br> 怎么回事?</br> 她繼續讀,讀到自己因為沒訂正作業被留下來。留下來的這段過程倒沒寫。然后跳轉到她和劉老師的對話,然后跳轉到……那個討厭的新老師來酒館的時間。</br> 她在酒館門口聽到過內里三人的談話,和現在看到的文字也同樣是一點不差。</br> 然后她看到自己走進酒館。</br> 自己的話語。</br> 自己走到后院。</br> 自己發現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打開——</br> (不得了,要套娃了)</br> (趕緊中斷)</br> 蔡小小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的細微響動,猛地抬起頭,將盒蓋合上轉身回頭望去。</br> 背后沒人,敞開的房門外依然是紅彤彤的夕陽余暉。</br> 唯一能聽到的聲音是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地鼓動著,感覺害怕。</br> 她扭頭瞧了一眼安靜躺在桌上的盒子,想了想,然后小跑出這個房間,將門重新帶起來。</br> 整個過程快速且安靜。</br> 院子里確實空無一人,她的心還是跳個不停。如果剛才背后真的有人怎么辦?自己被人抓了個現行怎么辦?確實有人一直盯著自己,就像自己方才看到文字顯示的那樣,關注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又怎么辦?</br> “怎么搞的好像我做了虧心事一樣?”她小聲嘀咕,雙眼掃描院落四周,一切如故,“我可是光明磊落的好人。”</br> 但那幾個女人可不是好人,尤其是某位。自己要真是在探索什么秘密的過程中被抓,那后果還不知會如何,總之不會很好。</br> “想什么呢,她們雖然奇怪了一些,但好像也不是窮兇極惡之徒。”蔡小小自我欺騙,搖搖腦袋,“但不管怎樣還是趕緊走吧,這兒也沒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br> 當然,那奇怪的文字還留在她的腦子里,讓她感到困惑。就算那怪女人無聊到監視自己的行動,自己的內心想法又怎么能被記下呢?用的筆法也是毫無必要的小說風格。那女人這樣做是有什么目的?</br> 提醒自己不要進門又有什么目的?</br> “回去再想,回去再想。”</br> 蔡小小一邊說著,一邊快步朝來路走去,“此地不宜久留,趕緊離開。先帶一條回家,這些問題以后再想。”</br> 突然,她又聽到了一陣響聲,比剛才要更清楚。</br> 剛剛邁開的腳步立刻停下,停在原地。</br> 腦袋四處轉動。</br> 又是一陣聲音,很輕很細,但此時四周一片寂靜,所以聽得非常清晰。</br> 蔡小小判斷聲音來源,望向先前經過的門上掛鐵鏈的兩層樓小屋。</br> 她朝那走去,全然忘了剛才說此地不宜久留。</br> 靠近。</br> 響動聲接連不斷,像是什么人在用力捶擊木頭,踢打墻壁,但是聲音聽起來又悶悶的,每一下很短很沉,似乎那發出聲音的人行動受限。</br> 蔡小小猜想著,走到了門前。</br> 伸手點點鐵鏈,看起來很結實,不可能被輕易掰斷——廢話。鐵鏈穿過兩扇門的把手,將門鎖起來。</br> 不過,兩扇門間還是存在縫隙。</br> 她湊近門縫,手按上門板,輕輕地推動,聽著屋內的動靜,看向里面。</br> 里面并不亮堂。屋子坐北朝南,此時應該是能照到陽光的。但窗戶似乎從里面被釘上了木板,只有一點點光芒透過木板縫隙落在地面。</br> 蔡小小的臉貼到門板上,更加湊近,好奇心壓倒一切。</br> 似乎黑暗中有什么在蠕動。</br> 什么呢?她瞇著眼睛試圖仔細辨別那漆黑一片中的東西。</br> 突然,蔡小小感覺身子向前一傾,失去平衡,隨即壓在門板上,老舊的木門也隨之發出重重的刺耳聲音。她太專注了,沒意識到這門不是緊閉的,鐵鏈限制但依舊有活動范圍,施加力度太重便會移動。</br> 鐵鏈被扯緊了,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特別清脆,特別響亮。</br> 蔡小小呼吸一滯。</br> 內里,那蠕動的影子也突然頓住,隨即猛地一起。</br> 并沒起太多。</br> 蔡小小看見黑暗中一雙微微的亮光,朝她望來。那是眼光!</br> 屋里的影子劇烈運動起來,那兩點光上上下下快速搖晃。悶悶的敲擊聲更加沉重,更加急促,更加清晰。</br> “嗚——嗚嗚——嗚——”</br> 新的聲音,同樣悶悶的又清楚,是被壓抑在喉嚨中的喊叫。</br> 里面確實是個人!</br> 蔡小小內心涌起恐懼,頭皮發麻。</br> “嗚——嗚——”</br> “嗚——”</br> 持續不斷的咕噥嗚咽!</br> 伴隨著影子的劇烈搖晃,漸漸熟悉陰暗,現在她能看得更加清楚了!</br> 里面確實是個人,并且是個被綁縛起來,被捂住嘴的人!</br> 她們還真是——</br> ——噔。</br> 背后,傳來落地的聲音,很輕,但還是可被聽見。</br> 蔡小小立刻轉身。</br> 這次背后確實有人!</br> 她猛地后退,但退無可退,脊背撞到門扉上,又引發出木板吱吖聲和鐵鏈晃蕩聲。</br> 引發背后屋中,被囚禁限制之人更響亮的敲擊和嗚咽。</br> 蔡小小睜大雙眼,看著,面前,在晚霞映照下的黑影。</br> 個子高挑的人。</br> 面龐讓她看不真切,但是有一點紅光盯著自己。</br> “——”</br> 她張嘴想喊,但害怕得發不出聲。</br> 對面的人也沒說話,伸手,揪住她的衣領。</br> 后退數步,把她從門板上扯遠,她依然能聽見背后的哀求嗚咽。</br> “我……你……”</br> 她支支吾吾的,那人卻一言不發,拽著她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她領著轉了半個圈。</br> 光線變化,蔡小小這才看清此人形貌。</br> 梳著馬尾辮。</br> 穿著白背心。</br> 豐滿的嘴唇緊緊抿著。</br> 額前的頭發斜梳向一側,長長地垂下遮住半邊臉。</br> 另外半邊的一只眼睛盯著她,紅光正從眼眸而出。</br> 這又是一個女人。</br> “……我……不是……我……我是店里的……客人……”</br> 蔡小小被她拎著,講話都不利索。</br> 這個女人用獨眼盯著她。</br> 并未開口,表情嚴肅,目光陰沉。</br> 伸出另一只手。</br> 指向背后的二層小樓,蔡小小心想她剛才或許就是從樓上跳下來的。</br> 女人的手在門邊的墻壁高處,點了點。</br> 她小心翼翼地朝著所指之處望去。</br> 那里釘了一塊木牌,寫了字。剛才過來時沒注意到。</br> 女人手指在牌子上點了點。</br> “庫……庫房重地……顧客止步?”文字也是從左向右寫的,蔡小小支支吾吾地閱讀,屋內的聲音還在她耳邊不斷,她顫抖著看向房門,“可……可是……”</br> 女人依舊沉默,一手依舊抓住她,那另一只手迅速收回眼前,豎起食指,似乎是在示意她閉嘴。</br> 她乖乖閉嘴。</br> 女人手指指向她。</br> 然后指向旁側,那通向前廳的門,她來時進入的門,違反警告進入的門。</br> 蔡小小大概明白其中意思。</br> 揪住她衣領的手松開了,她直到這時才終于敢喘口氣。</br> 那只手依舊指向門口。</br> 女人的雙唇依舊緊閉。</br> 身體擋在鎖鏈鎖起的門前。</br> 蔡小小杵在原地。</br> 鎖鏈門中依然響動不斷,急促且沉重。</br> 她不安地望了望這扇門,望了望那扇門。</br> 然后,猶豫不決地,轉身,沿來時的路,一步接著一步,走了回去。</br> 不敢回頭。</br> 不敢再面對無聲的女人。</br> 不敢再聽背后的聲響。</br> 推開門,回到前廳。</br> 迎面而來嘈雜的動靜。</br> 伴隨著幾聲不著調的琴音。</br> 她看見那個討厭的人,新老師,被稱為海的女人搬了張高腳凳,坐在戲臺上,手中抱著那不知名的樂器在低頭調弦。</br> 兩架麥克風立在前面,一架對著吉他,一架對著臉。另外一個支架用來放樂譜。</br> 新老師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br> “花生挺不錯。”</br> 黑衣長發的女人依然坐在前臺后面,伸手抓著臺上堆積的豆果剝殼吃,清脆的噼啪聲伴隨一下又一下咀嚼聲,“正宗的還是最好吃。”</br> “我帶了兩麻袋回來。”</br> 對面,蔡小小離開前的位置新坐了一個……頭發亂糟糟的人,一只眼睛戴著眼罩,手中夾著香煙,吐出一口煙氣,“這一路遠程奔波,可累人了。”</br> “勞煩您嘞,繪里奈。”</br> “還好吧,事情辦得還挺順利。”</br> “晚上我喊了好多人聚一起,給你接風嘍。”</br> “多謝您嘞。”</br> 被稱為繪里奈的……呃……人翻了翻眼睛,說,“讓我出這一趟遠門給你善后。拜托下次做事情前能不能考慮更周到一點,別總事后補充調整,謀定而后動好嗎?”</br> “抱歉。”</br> 女人點點頭,沒什么歉意,“當時那邊我確實考慮不夠仔細,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改了吧。我是說,畢竟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不能不讓外人背黑鍋卻讓自己人背一個吧。”</br> “肯定不能啊。”</br> “總之謝啦。”</br> “誒,我出去這段時間酒館幫我照看的怎樣?”</br> “挺好。”</br> “……沒人上門吧?”</br> “怎么這樣說啊?今天就有客人早早就到場了。”女人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空杯子,“喏,還點了東西呢。”</br> “點了什么?”</br> “……涼茶。”</br> “咳嗯。”繪里奈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吸了口煙,“兩個月就賣出去一杯茶,業績確實不錯。”</br> “嘖。”</br> “算啦算啦,現在我回來了事情就不一樣了。”他伸了個懶腰,“哎,還是家里好。在家里舒服。”</br> “我還是更喜歡往外跑。”</br> “那是你。”說著,她從身邊的包袱中抽出一個小包裹,“哦,對了。進城的時候順便幫你取回來的快遞。”</br> 女人接過,打開,里面是一份信,還有一面銅牌。</br> “啊,終于,這樣又一處善后解決。”</br> 她拿著銅牌,滿意地笑笑,然后放下牌子拿起信讀起來,又笑了,“哈哈,好事成雙。”</br> “什么呀?”</br> 對面人看做作表演,挑起一邊眉毛。</br> “呃……老繪,抱歉。”</br> 女人雙手一拍合上信紙,探身湊近她,對他諂媚微笑,“看來又要讓你跑一趟了。”</br> “……”</br> 繪里奈正準備抽口煙,動作頓住,“……我才回來呀姐們!”</br> “那休息兩天再走嘛,不著急。”</br> “這……”她睜大雙眼看著女人,半晌才出聲,“……去哪?”</br> “京城。”</br> “哇靠,早說啊,我在那直接搭順風船過去了。”</br> “不不不,不是日本京城。想什么呢,崇洋媚外。咱中國人的京城,老北京。”</br> “那倒沒那么遠。”他又翻白眼,“不過也挺遠的,又做什么呀,又有什么情節爭議要修改呀?”</br> “不是爭議,只是一段舊事沒結束。”女人把信紙遞過去,“你自己看吧,信是從北京寄來的,是徐大人寫的。”</br> 繪里奈從她手中奪過,抓著看起來,一邊看還一邊抽煙。一支抽完了又接了一支。</br> “你什么時候又和他恢復聯系了?”</br> “兩個月前,我對他講了名冊的事情。讓他作為交換,給我開個證明,現在牌到了。”</br> “然后,他要名冊?”</br> “對。”</br> 女人點頭,“你去送吧。”</br> “等等等,他還要我們出個人幫他辦事呢。”</br> “也就你啦。”</br> “……”繪里奈抬頭看著她,思考許久唯有一聲嘆息,“唉,也在意料之中。我也不多說什么了。不過……”</br> “不過?”</br> “不過,他要個道士誒,我可不懂這個啊,我無宗教信仰人士。”他拍拍信紙,面露難色,伸手指向那扇門,門前的人也被她指中,“我們這有現成的道姑,就鎖在庫房里。直接讓她去不是更好?”</br> “開玩笑呢?”</br> “實話實說,是。她那腦子也不指望能做什么事了。”</br> “那別開這種玩笑說這種黑話,教壞小孩。”女人冷眼瞟她,“就決定是你啦。”</br> “行呀行呀行呀,你決定了的事情我還能說什么呢,我再跑一趟好了。”他把信往兩人間的桌上一攤,在煙灰缸里掐滅煙,給自己倒了杯酒,認命。</br> “謝啦。”</br> “不過有個問題你得先解決。”繪里奈伸手,指向臉上的眼罩,“先把我眼睛治好,不然影響形象。”</br> “妥。”</br> 女人說著,豎起手指,四處看了看,從臺子后拿起一柄尖刀在手指上劃了個小口,將血滴到酒里。</br> 繪里奈舉起酒杯,看著里面褐色的酒漿中一抹黯淡四散,不情愿地把酒喝下。</br> 甩甩頭,凌亂的頭發飄揚。</br> 然后把眼罩摘下,扔到桌子上。</br> “行吧。”</br> 繪里奈伸手在雙眼前晃晃,兩只眼睛跟隨手指移動,“所以為什么不早點修好呢?玩我?”</br> “戴著眼罩看起來更……兇。”</br> 女人構思說辭,“比較適合你剛剛完成的任務。并且特征鮮明,我以后可以用來做暗示讓讀者知道所指是誰。”</br> “也行吧,能自圓其說即可。嘖,可惜墨鏡被你送人了,再給我一副唄?”</br> “抱歉啦,我就一副。”</br> “唉。”</br> “哦,你去京城……我有個事要跟你交代一下。”</br> “什么?”</br> “……”站在臺后的女人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想了很久沒答話,這樣可不常見。她低著頭,組織語言,想了很久才開口說到,“算了,沒什么……沒事。以前的我自己修改,以后的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你會做的也都是我要你做的,也不必再說更多。”</br> “什么玩意兒啊我一個字都沒聽懂,神經病。”</br> 繪里奈翻個白眼,瞟向一旁,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原地的蔡小小,“哎呀,還真有客人。”</br> “……不是說了嗎。”</br> 女人嘀咕一聲。</br> 蔡小小朝她們走近,表情凝重,沒理會在臺上一直調試樂器的海。</br> “哎呀,你呀。”繪里奈似乎認出了來人,“蔡小姐?我們見過的,在令尊府上,還有印象沒?”</br> 蔡小小也沒理他。</br> “客人,去了好久呀,沒發生什么事吧?”假裝關切地詢問,舉起桌上空空的杯子,“要續杯嗎?”</br> “不要,我得走了。”</br> 蔡小小假裝語氣平靜。</br> “這么早?我們這還有演出呢,馬上就要開始了。”黑衣長發女人往臺上看了一眼,“聽首歌再走唄,聽你的海老師唱首民謠。”</br> “我說我要走了!”</br> 聽對面人又提到,又稱呼討厭的人,聯想方才所見所聞,蔡小小終于維持不住鎮定,喊叫一聲。</br> “哇哦,別生氣嘛。”坐在一旁的亂頭發的人立刻幫腔,“蘇老板不是要宰你的意思啦。蔡小姐,你打算回家完全可以隨時離開,路上注意安全呀。”</br> “你們!”</br> 蔡小小激動地指向方才佇立的那扇門,有點不管不顧,“你們是不是人販子?在屋后關了一個人?”</br> “啊?”</br> 亂頭發的人看起來有點不明所以,“……哦,那不是……呃,誤會啦——”</br> “誤會?”</br> 蔡小小打斷她的話,看向他,“我親眼所見!剛才也親耳聽你所說,你們把一個人囚禁在庫房里了,怪不得不讓我去!你們還派了一個看守看住她,防止她逃跑,防止別人發現,不是這樣的嗎?”</br> “……先……先聽我解釋好嗎?”</br> “你!”</br> 她看向眼前的人,又一次打斷,“你不就是上次那群山賊的頭領嗎?不是你喊了一群人,計劃要抓我的先生嗎?”</br> “呃……”</br> 那人無言,呃了很久,看向女人,“喂,老板,負責人,解釋呀!”</br> “負責人,好啊!”蔡小小抓住這個字眼,攻勢轉向女人,“你們都是一伙的!抓我的先生回來,好給你辦事,不是嗎?怎么可能僅僅是做交易,你根本沒想過要放過我的先生,不是嗎?”</br> “客人客人,我們這個……這……這個……”女人也支支吾吾,尷尬微笑,“……我先給您解釋庫房——”</br> “我不聽!”</br> 蔡小小懶得繼續和他們廢話,邁開腳步就朝門口大步走去,“和官府解釋去!順便解釋一下,你們為什么一直監視我,一直在偷窺我的生活!”</br> “啊啊……這個……一件件來好嗎?”</br> “哇靠,這個你真沒法自圓其說了吧蘇老板。”</br> 似乎是幸災樂禍。</br> 她才懶得管。</br> “說什么我也不聽,你說什么都是狡辯!”她走到門口,最后轉身,伸手指向舞臺上默不作聲的人,“我不聽你們的話,更不會聽她的歌。她算什么老師呀,她可不是我的先生!”</br> 說完,她便奪門而出。</br> 重重地把門摔上。</br> 屋外一陣腳步聲,然后響起馬的嘶鳴聲,然后響起女孩的咒罵聲,然后韁繩抖動,然后馬蹄疾馳。</br> 然后安靜。</br> 透過窗戶縫,晚霞紅紅的余光映照酒館的吧臺。</br> 吧臺里外分別坐著的兩個人,看向門口,一言不發。然后門再次打開了,葉青竹手里夾著吸到一半的煙探身進來。</br> “剛才什么情況?”看著她們,問,“那小孩瘋啦?”</br> 他們都沒回答。</br> 安靜。</br> “你覺得她要去哪?”繪里奈看著女人,詢問,“你希望她去哪?”</br> 她依然安靜,眼睛向上望著天花板,十指相對點著。</br> 遐想,盤算,計劃。</br> 然后,坐在臺上,穿著黑衣的海,在這個恰到好處的時候彈起手中的吉他,輕輕撥了一陣做為開場。</br> “歡迎大家今晚來到酒館。”</br> 對著沒客人的大廳,湊近麥克風,用一貫的平靜略帶沙啞的聲音說到,“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給各位帶來不一樣的音樂,留下不一樣的體驗。我是今晚的歌手,為您獻上,今晚的第一首——”</br> “停停停,還擱這唱呢?”</br> 突然開口,臺上立時安靜。</br> “不然?”</br> 海反問。</br> 她手指又互相點起來。</br> “追人。”點了一陣,她抬起頭,朝舞臺側邊那扇門喊叫,“李莉娜,出來干活!”</br> 那扇門打開。</br> 沉默的女人背著把長長的帶瞄鏡的狙槍,腰間別著兩柄短銃,脖子上掛著望遠鏡,手中提著一把鐵鏟走出來。</br> 望著她。</br> “你。”</br> 她伸手指向對方,又指向身后,命令,“跟著馬,追。”</br> 李莉娜向門口走去。</br> “還有你,一起去。”</br> “我?”</br> 坐在臺上的海看著她,沒動。</br> “你學生你不去?”</br> “跑跑跑跑跑,再跑快點!”</br> 蔡小小伏在馬背上,手握韁繩,催促著座下的馬兒。那匹馬駒邁開四蹄飛奔,現在可算跑得快了,剛才怎么賴在人家那里忙著吃草不走呢?罵了三四遍才肯挪一挪。</br> 風吹拂起她的頭發。</br> 她現在很生氣。</br> 生氣,并且害怕。</br> 她回頭望去,后面空無一人的大街。</br> 遠方,天邊的晚霞漸漸消散,夜空中已有繁星。沒人追上來,還好。在酒館的院子里沒看到她們有馬……光靠那輛自行車應該追不上來吧?</br> 方才裝出一份義憤填膺的樣子,似乎是把那些人唬住了。但她可真不能傻乎乎地留在那和一群人販子繼續對峙,趕緊先跑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她們監視自己,還囚禁了一個人在后院,還是個道門中人。這事情很嚴重,她一個少女解決不了,必須尋求幫助。</br> 眼前的天空還帶著霞彩,西方的天空。她家住城東,但是蔡小小沒打算回家,沒打算去找自己老爹。她意識到如果自己會想到這一點,那么那些人也同樣能想到,指不定就在回家的路上或者家門口等自己呢。</br> 家現在是回不去了。</br> “那現在該怎么辦?”蔡小小小聲地默念,思考盤算。眼前出現一道路口,她立刻撥轉韁繩,讓馬兒來了一個急轉彎朝北邊跑去,北邊靠近城墻。</br> 她打算出城。</br> 去哪?</br> “去村子。”她繼續小聲地自言自語,“去和村里人講,他們一定會相信我的。并且劉老師也在那。”</br> 可是劉老師好像和那些人認識。</br> 但劉老師是好人呀。</br> 看起來如此。</br> 人家也不是你以前那位先生。</br> “沒時間細想。”抖動韁繩,催促馬兒跑得更快一點,她已經看見北門了,晚上城門是要關上的。</br> 現在還沒關,還敞開著。</br> 城門口的兵卒好像注意到她了,搖晃著手臂讓她停下。</br> “別停,一條,沖過去!”</br> 馬從兵卒身邊沖過去,蔡小小聽到罵得很難聽的臟話,不管。</br> 跑出城門。</br> 沿著大道繼續向南奔馳。</br> “就算劉老師和她們是一伙的,也只是一個人。”她繼續自言自語,“到了村子先去找村長說明情況。再多找些人幫手去找劉老師對質清楚。哼,我可不是三歲小孩,這種剛出虎穴又入狼窩的情節小說里見了多了,我可不會被騙。”</br> 馬兒朝北方疾馳。</br> 然后轉向東。</br> 霞光余暉,在地平線上一點點消散。</br> 四周長滿了野草,一簇又一簇的陰影從她眼前掠過。</br> “不對,走錯了。”</br> 蔡小小騎在馬背上辨認方向,“這兒沒路呀!算了,反正東邊就一個村子,只要看到燈火,跟著燈火走總能到達目的地。”</br> 她又向身后望去。</br> 背后只有漸漸遠去的小城,沒人追。</br> “看樣子是甩開了。”</br> 她說。</br> 馬兒繼續奔馳。</br> 今天自己遇到的這都什么事呀?怪事連篇,最近自己身邊的怪事真是越來越多了。</br> 都是因為那個女人。</br> 可不嘛?自從先生受了那女人的命令離開之后,自己遇到的只有怪事。那黑衣長發女人,虛假造作的微笑,心里面不知盤算了多少害人的計劃。先生之所以會殺人,會走上殺人的道路,會遭遇那些麻煩和不幸,歸根結底不都是因為這女人?</br> 現在先生在哪里呢?</br> 她心想。</br> 現在,先生怎樣了?</br> 真希望能出現在自己身邊,能幫助自己,拯救自己于危難關頭,解決所有的麻煩和威脅。就像過去一樣,就像上次一樣。</br> “我很想你呀,先生。”蔡小小自言自語,眉頭緊皺,輕輕嘆息,“真希望你快點回來,現在就回來。回來幫幫我吧,像過去一樣。”</br> “咴——”</br> 馬兒突然嘶鳴一聲,停止跑動,揚起上半身。她正遐想之時,回過神來,猛地拽緊韁繩免得自己被摔下去。</br> 搞什么呀一條?這種時候還——</br> 蔡小小埋怨的話語還未說出口,眼睛已經看到了前方,草叢中橫七豎八地堆著砍下的樹木,高高的堆起,阻擋住馬的腳步,跳不過去。這路障在入夜的昏暗環境下很難被察覺,若不是一條的突然舉動,自己一定注意不到。若一條也注意不到,必定會被絆倒,一個不好就要摔斷——</br> “怎么搞的?”</br> 她警覺地觀察四周,四周,只有野草。</br> 野草也很怪異,前方一帶的野草,看起來短短的,細細的,稀稀疏疏,不像一路來時所見那樣茂密。</br> 遠方,還隱約可見干枯的樹木殘骸,只剩下樹干了。夏天再熱也不會枯成這樣。</br> “哎,怎么到這來了!”</br> 蔡小小想起這是哪里,這的景象為何奇怪。</br> 野草稀疏,因為是前不久新長出來的。</br> 樹木零落,因為是被燒焦了。</br> 這兒,城北偏東,這是上次草叢起火的地方。</br> 她來過這里。</br> 先生就曾經在這里和——</br> “喂,下馬!”</br> 背后,突然想起粗野的喊聲。蔡小小坐在馬上,回頭望去。只見背后,還算繁茂的草叢中竄出幾個人影。</br> 面前高高堆起的路障背后,也同樣有人站起來。</br> 看不清相貌。</br> 手中都握著兵器。</br> “不好,始終還是被追上了。”蔡小小心中恐懼,緊緊抓著韁繩,抖一抖,“一條,快跑,繞過去!”</br> “攔下她!”</br> 馬兒正欲行動,面前的那些人注意到,迅速翻過障礙,沖過來。背后的人也同時行動起來,將她和馬包圍住了。</br> 三個人握著刀跑到馬兒面前,伸手一把抓住馬嘴邊的韁繩,制住馬的動作。</br> “下來!”</br> 另一個人抓住她的衣角,把她拽下來。</br> 蔡小小摔倒在地。</br> 離得近,她看見這些人臉上蒙著面,都是男人。她跪在塵土中,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被嚇得一動也不能動。</br> 其余的人也靠近站在原地行動受制的馬駒,將其團團圍住。個個手握著刀,七手八腳地不知在做什么。</br> 馬被嚇得搖頭晃腦,不住發出嘶鳴。</br> “別傷害它!”</br> “閉嘴!”</br> 身邊的那男人,看起來似乎是領頭人物,踢了她一腳,對她晃晃手里的刀,“別亂動,不然要你的命!”</br> 她不敢再動。</br> “搜到什么嗎?”</br> 那男人對圍著馬的同伙問。</br> “沒有,頭,沒什么東西!”其中一個回答,揚起她系在馬鞍邊的書包,里面的她的東西紛紛掉落,“就一些書,沒其他的了。”</br> 他們要找什么?</br> 恐懼之余,蔡小小感到疑惑。</br> “大爺的,今好不容易盼來一個,還指望能發利市。”領頭男人揪起蔡小小的衣領,把她從地上拽起來,惡聲吼到,“喂,小孩!你身上帶了什么值錢的玩意,統統交出來!”</br> “啊……啊?”</br> 迷惑,她還有點沒反應過來。</br> “交出來,不然要你的命!”</br> 男人臉罩著黑布,又對她晃晃手里刀。</br> 蔡小小反應過來了。</br> 她遇上強盜了。</br> 聽說最近郊外有人攔路打劫呢,好像稍早一些的時候自己這樣善意提醒過劉松老師。</br> 現在呢?</br> 她看著身邊,圍著自己和馬駒的七八個蒙面男人。</br> “交出來,鐲子、金鎖、玉佩!不交,搜你身的時候就難看了!”</br> 領頭看她呆愣愣地不說話,又催促起來。</br> “我……我……”</br> 她支支吾吾,一半是在盤算話語,一半確實是被嚇到,“……各位好漢,我確實沒帶什么東西——哦,哦,我這有個玉佩,您……您笑納。”</br> 蔡小小趕忙把自己腰間家里給她求的平安符摸出來,雙手顫抖著呈上。</br> 男人一把奪過。</br> “呸,就這么點不值錢的玩意!”</br> 他看了看,把玉佩收到衣服里。然而并沒打算就此罷休,又盯住她,“小孩,這時候你騎著馬要去哪?”</br> “我……去……去村里……”</br> “去村里做什么?”</br> “……我……我是村里人……在城中讀書,晚上……走遲了,沒趕上回村的車……”</br> “馬從哪來的?”</br> 男人伸手指向在一旁被同伙牽住的一條。</br> “……我城里的朋友從家牽出來的……說……說借我……讓我追……追上車子。”說謊可不容易。她從小到大雖然干過很多搗蛋的事,可沒怎么說過謊,“我跑……跑錯路了。”</br> 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番。</br> “你村里哪家的,說!說實話!”</br> “我家姓李……我……我和我爺爺住一起。”</br> 那男人左右扭扭腦袋,目光打量著四周。</br> “我……我說的是實話呀大爺。”</br> “那姓李的有錢嗎?”這句話是問邊上嘍啰的。</br> “窮得很。”</br> 邊上一個男人回答,“就一種地的老窮鬼。”</br> “走霉運。”</br> 強盜頭領嘀咕著,拽著她的衣服把她重重往后一推,蔡小小又一次摔倒在地,“小孩,今算你走運。給爺爺磕三個響頭,放你生路!”</br> “謝……謝謝……謝謝大爺。”</br> 蔡小小趕緊跪起來,給男人磕了三個頭。命要緊呀。</br> “馬留下,滾吧!”</br> “啊?”她跪在地上,抬頭看著強盜,睜大雙眼,“大爺,這不成啊,這馬是……是我借別人的,要還的。”</br> 不遠處,馬駒被人牽制,圍住,煩躁地扭動著脖頸,卻始終難以掙脫束縛。</br> “什么!”</br> 男人怒目圓睜,舉起手中的刀,“說什么混賬話!”</br> “大爺您開恩啊!”</br> 蔡小小猛地伸出雙手,抓住他的褲腳,“丟了這匹馬我家可還不起。我再給您磕頭了,您別要馬。”</br> “滾蛋!”</br> 男人又一次踢了她一腳,轉身對同伴們招呼,“收工收工,這倒霉日子!”</br> 他們圍繞著馬駒靠攏,沒再理會蔡小小。</br> “真不成啊大爺,您可真不能要這匹馬呀!”</br> 先生,現在回來呀!回來幫幫我和一條,就像上次那樣。</br> 這次能像上次那樣嗎?</br> 強盜頭走近馬,正要從同伙那奪過韁繩,動作突然一滯。</br> 蔡小小跪在地上看著他。</br> “——這馬看起來還挺眼熟的。”男人背對著她,朝著馬又走近了一些。入夜昏暗,他湊近了細細地查看,“……在哪見過?”</br> 不安。</br> 不能這么巧吧?</br> 領頭男人彎下腰,手握住馬的后腿關節,捏了捏。那里還有上次留下的傷疤,很重很深,很明顯的一道隆起。</br> 講真的,不能這么巧吧?</br> 領頭男人轉身,又返回到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湊近她的臉細細查看。</br> “你!”</br> 他突然大吼,蔡小小試圖別過臉去,但是掙扎不得,“老子現在認出來了,你是蔡員外家的姑娘!”</br> 她驚恐到了極點。</br> 男人一把扯下面罩,蔡小小看見……不認識這人,不是上次那個強盜頭。</br> 但那陌生的面孔確實有點熟悉。</br> 震驚的時候,她忘記趕緊開口否認對方的指控了。</br> “哈哈,走運!”</br> 男人盯著她,大笑兩聲,對身后的同伴喊叫,“弟兄們,今天走運了。這是城里姓蔡的地主家里小姐。咱們把她綁回去,向她老子要夠一輩子吃喝的錢!”</br> “什么?”</br> “有這事?”</br> “太好啦!”</br> 蔡小小聽見圍繞著一條的眾人議論紛紛。</br> “真的,頭?”</br> 其中一人問到。</br> “當然真的,上次馮老大領咱們做反的時候,我就跟在他左右。從白衣人手下好不容易撿回來條命。這小姑娘的臉我記得清清楚楚,她騎的馬也是上次那匹!”</br> 蔡小小想起來,當時,上次,三個月前的白天,在野草地。當時作亂,挾持自己的山賊,其中領頭的是姓馮,另外兩個一左一右夾著自己,一共三個人。</br> 當時,三個人,其中兩個,姓馮的和一個夾著自己的,最后死了。被隨即趕來的先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動動手指從遠處殺死了。</br> 當時,剩下一個,最后……跑了。</br> 對,跑了。</br> “太好了,頭!”</br> “蔡小姐,跟我們再走一趟,啊!”</br> 男人得意地看著自己,“真是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命該如此,怨不得咱了!”</br> “……走?”</br> 蔡小小朝馬兒瞥了一眼,努力鎮定神色,開口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喊道,“走……行啊。走就走吧!但是你們要把我和馬一起帶走!一條命也不許傷!”</br> “想什么呢你死定了!”</br> 男人奸笑著,晃晃她的下巴,“收到你爹的錢就把你撕票,也算給馮老大一個交代!”</br> 身后,那些同伙哄笑起來。</br> “隨你們的便!”</br> 蔡小小反唇相譏,只是看著馬。</br> 對面,男人身后,馬駒依然站在原地,那只眼睛依然望著自己,無聲地傳達什么她說不清的情感和想法。</br> 圍繞著馬,一個嘍啰似乎并不像其他同伙那樣開心,想了想,還是開口。</br> “頭……要是白衣人又來了怎么辦?”</br> “白衣人?”</br> 男人轉頭,隨即轉回來,又盯住蔡小小,“喂,白衣人在哪?說!”</br> 蔡小小聽出他嗓音中的恐懼。</br> 她冷靜地微笑。</br> 縱使內心恐懼,慌張。她也還是要笑。縱使此時,先生不在,她也不能失了氣概。不能讓這群渣滓看輕了。</br> “白衣人?”她微笑著,平靜地回答,“就在你身后。”</br> “啊?”</br> 男人將她推開,猛地回頭,握緊手中的刀。</br> 身后只有馬,圍繞著馬的強盜。</br> 遠處只有漆黑的一片,隱約見山的輪廓,見殘缺不全的野草地。</br> 并無其他。</br> “哈!”</br> 男人如釋重負地大笑一聲,轉回來。蔡小小依然躺在地上,胳膊支起上半身,沒逃跑。她現在不想逃,說實話也逃不掉,就算自己逃得掉一條也逃不掉,那就干脆不逃,“唬誰啊?”</br> “唬你呀,你被嚇到了吧。”</br> 蔡小小冷笑著嘲諷。</br> 先生不在這,現在不會回來。現在,自己能做的也就這么一點了。</br> “你——!”</br> 男人語塞,朝她邁進一步,舉起手中的大刀,滿面怒色,因被羞辱而咬牙切齒,“牙尖嘴利的小混賬東西!”</br> “來呀。”</br> “大爺的來就來!真以為自己是個值錢貨?老子現在砍了你也一樣可以收錢!省得夜長夢多!”</br> “來呀!”</br> 蔡小小繼續挑釁。</br> “死吧,小雜種!”</br> 氣急敗壞到了極點的男人,雙眼透著不加掩飾的殺意,吼叫,將手中刀猛地舉起。</br> 她注視刀身閃爍寒光。</br> 刀落下來了。</br> 她最后關頭還是閉上了雙眼。</br> 嗯,自己能做的也就這么一點了,就這么一點也挺好。</br> 自己做的還是挺好的。</br> 只是,先生吶,如果你現在能回來就更好了。</br> “咴——”</br> 她聽見馬駒長長的一聲嘶鳴。</br> 鐺——</br> 聽見金屬的清脆撞擊。</br> 簌——</br> 微微的一聲響。</br> 咚——</br> 重重的一聲響。</br> 然后安靜。</br> “怎……怎么……”</br> 疑惑的聲音。</br> “頭……怎么……從哪……”</br> 緊張的聲音。</br> “……白……白衣人!白衣人來了!”</br> 恐懼的聲音。</br> 蔡小小睜開眼睛。</br> 只見,黑夜下,那六七個圍繞馬駒的人,四處張望,驚慌失措。不知道攻擊從何而來,像上次一樣。</br> 面前有一個男人倒在地上,手中的刀斷成兩截。那個男人,強盜的頭領,此時圓睜著雙眼,身體微微抽搐,額角邊一個小小的圓孔,內里向外,汩汩流淌鮮血,另一側則破開很大的口子。</br> 無形劍?</br> 蔡小小心想。</br> 男人的抽搐漸漸幅度變輕,很快便動也不動了。</br> “白——白衣人來了!”</br> 那些剩下的強盜,其中一個向旁側退開數步,大聲喊叫,“跑啊!”</br> 簌——</br> 又是一聲輕響,喊叫的人跌倒在地,她看見那人腦袋上飛濺出一道液體。</br> “跑!”</br> 其余五六個人紛紛四散開來,驚恐地喊叫著,像上次一樣。</br> 簌——</br> 簌——</br> 簌——</br> 簌——</br> 簌——</br> 紛紛倒地,像上次一樣。</br> 最后一人……嗯,所以一開始一共有八個,對,當時太黑了看不清,所以說七八個……隨便啦。</br> 最后一人,跑向遠處。</br> 蔡小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br> 拜托,別像上次一樣。</br> 簌——</br> 最后一人也倒下了,倒在新生的稀稀疏疏的野草叢中。</br> 蔡小小坐在地上,一動不動。</br> 四處張望。</br> 并未見白色身影,面前只有倒地的尸體,還有站在那同樣一動不動的馬駒。</br> “你回來了?”</br> 她自言自語地詢問。</br> 安安靜靜。</br> 然后,遠處的野草叢中,發出一陣響動。黑夜中,隱約見兩個人影從那里站起。</br> 不是。</br> 她們走近。</br> 蔡小小看著她們。</br> 一位是穿著背心,扎馬尾辮的沉默女人。肩上靠著一支……書上見過的,鳥銃。黑夜中還隱隱可見管口青煙消散。</br> 另一位穿著黑衣,一手拿鏟子,一手拿……那兩個圓筒連在一起的是什么?</br> 同樣沉默的女人。</br> 討厭的新老師。</br> 不是先生。</br> “哦,你呀。”</br> 面對此人,蔡小小想表現得更有骨氣一點,但劫后余生,她沒什么力氣說話,也沒什么力氣瞪眼睛。</br> “失望是可以理解的。”海開口,語氣平靜地對她說話,“你有沒有受傷?”</br> “沒。”</br> “好。”</br> 向她伸出一只手。蔡小小沒理會,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腳有點發軟。</br> “上馬。”</br> 海指了指站在后面低著頭的馬駒。</br> 她朝著馬走過去,拽住馬鞍,翻身坐上。馬兒呼嚕了兩下,搖搖耳朵。</br> 蔡小小拍拍它的脖子。</br> 它害怕嗎?</br> 它好像也不怎么害怕。</br> 坐在馬上,蔡小小看著沉默的馬尾辮女人將長長的槍背到身后,又從腰間取出一柄短短的槍,旋上一個圓管,然后對著橫七豎八的尸體一人一下。簌簌聲再度響起,伴隨著一閃而過的火光。</br> 一個個補完后,返回來。</br> “帶她回去,這里我來處理。”</br> 海對著重新回到身邊的人說話,將望遠鏡還回去。但是女人沉默著,一手握槍,另一手將望遠鏡掛回脖子上,然后朝蔡小小一指。</br> 然后指向海。</br> 然后劃了一圈指四周的尸體。</br> 然后指自己。</br> 最后豎起手指,指向頭頂的黑色天空。</br> 蔡小小大概明白其中意思。</br> “……如果她這樣安排。”</br> 海想了想,推了推眼鏡,將手中鐵鏟遞過去,李莉娜接過鏟子,“你把槍給我,我們回去路上也許還會遇到人。”</br> 她指向對方背著身后的狙槍。</br> 李莉娜卻沒給她那一把,將手上的短銃伸過去。</br> “我不需要這個,我自己有。”海嘆了口氣,但還是將槍接下握在手里,“你在這沒問題?”</br> 對面抬起手,拇指食指環成一圈,其余三指豎起。</br> “那么走了,酒館見。”</br> 趁著她們說話的功夫,蔡小小打算策馬奔騰。</br> 但馬又犯毛病了,不肯動。</br> 搖晃著腦袋發出低低的聲音。</br> 隨便了。</br> 她也只好坐在馬上,看著黑衣女人朝自己走近,從她手中取過韁繩,牽著馬帶她沿著來時的路返回。</br> “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br> 蔡小小嘆口氣,對前面的人說,“你要帶我回酒館嗎?你們打算做什么?”</br> “不回酒館。”海回答,“送你回家。”</br> 好吧,這答案倒是沒想到,但自己現在也沒什么心情驚訝,沒什么心情追問。</br> 蔡小小看著她。她,以及那個沉默的女人追到這里來,似乎不是為了阻止自己逃跑,更像是在為保護自己的安全。這假設挺讓人討厭。</br> 海輕輕地扯了兩下韁繩,一貫自來熟的馬兒邁開四蹄,慢慢地載著她,跟隨著牽引者原路返回。</br> 蔡小小回頭,看著站在原地,在稀疏的野草地里四處走動的沉默女人。女人似乎是在找一個合適的地點,漸漸走遠,最終站定在草叢中,舉起手中的鐵鏟開始挖坑。看樣子是要將那些尸體掩埋。</br> 這里的野草稀疏,因為前不久經歷過一場火災。</br> 前不久,自己還在這見證過一場對決。</br> 有個人死了。</br> 先生走了。</br> 一切都改變了。</br> 這地方給人一種很不安的感覺。</br> 蔡小小心想,這樣兇險的地方,所以才會有邪惡潛伏吧。</br> 一條帶自己來這干嘛?</br> 座下的馬駒不會答復她,只是帶她遠去,離開這充斥死氣的土地。</br> 她們走遠了。</br> 留下來的李莉娜,在稀疏的野草叢中忙碌,挖了一個淺淺的坑,決定暫時休息一下。她提著鏟子走到坑外,將鏟子杵在地上,倚靠著。</br> 身背一桿狙槍。</br> 初秋的涼風吹拂她的頭發,將額前蓋住半邊臉的劉海吹開,顯露其下空洞的傷痕。</br> 她注視著遠方的黑暗,沉默。</br> 手指一下下,點著鐵鏟的把手,發送摩斯碼。</br> .--.--./-.-----.-..../...-.---.--.</br> 回去的路上沒再發生什么意外。</br> 城門此時已經關上了,但守門的兵卒認出她,罵了她一頓又把她們放了進去。</br> 蔡小小向兵卒道歉。</br> 女人對兵卒說無事發生。對,原話就這四個字,沒更多。</br> 兩個人一匹馬,慢慢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沿原路返回,彼此都不講更多的話。</br> 只是回到酒館時,女人停下了腳步。</br> 馬也停下。</br> “不是說不回這,送我回家嗎?”</br> 蔡小小在馬上問。</br> “里面很吵。”</br> 這回答似乎和她的問題無關,海注視透過窗戶縫照出的燈光,還有燈光中攢動的人影,“現在來了很多人,現在我該演唱。”</br> “那去啊,剩下的路我自己也能騎回去。”</br> 蔡小小略帶不滿地說。</br> “不,既然送你回來,就應當送到終點,確認安全后再返回。”</br> 海放下韁繩,朝遠處走了幾步,從口袋里摸出香煙,點了一支,這其實也算在小孩面前抽煙了,但她也無所謂,她也無所謂,“并且,既然送你回來,我也應當向你解釋一些事情。本希望李莉娜做的。”</br> 那沉默女人?</br> 蔡小小環抱手臂,斜眼看她。</br> “對,她也無法解釋,她不能說話。”</br> 海吐出一口煙,推了推眼鏡,“既然如此,一件事一件事說。第一件事,你在后院,在倉庫里看到的那個被囚禁的人被關住是有原因的。那人患有疾病,時常處于躁郁狀態,精神衰弱難以克制,容易對自身和他人造成傷害,所以需要被限制行動。躁郁時會有畏懼光線的表現,所以窗戶釘了木板。李莉娜是目前看管她的負責人,所以不讓你靠近。”</br> “她是你們的人?”</br> 蔡小小問。</br> “對。”</br> “她不是個道姑嗎?”</br> “那是一個暗語稱呼,意思是用藥成癮的女性。”</br> “吃藥吃出病了?吃的什么藥?”</br> “很多藥。”</br> 海又抽了一口煙,“如果你不相信,我們現在再去看一次,我將庫房打開令你能夠近距離看清楚,那樣你或許會相信我的說法。如果你觀察后依然不相信,先記下此人外貌,未來當她思維較為清晰的時候再去看一次,確認是同一個人后,她本人會向你說明。”</br> “不必了,我……暫且相信你的話。”</br> 如此詳細地給出意見,似乎不會有假。蔡小小心里這樣想,暫且相信,以后不信再來看。不過那樣就有偷梁換柱的可能……嗯,這點對方似乎也考慮到了。暫且相信吧。</br> 私心地說,經過一段風波后,她也有點無心去管了。</br> “如果只是暫且,我認為最佳做法依然是現在確認一次。否則未來你若改變想法,我方很難答復。我從雙方角度綜合考慮問題。”</br> “行吧行吧行吧,你怎么說我就怎么做吧。”她實在難以反駁對方言詞,難以繼續爭辯,這人還真是個老師,“但別讓我再聽到那女人——那黑衣長發女人的廢話了。”</br> “我們從后門進去。”</br> 整個過程沒用多長時間,她們把馬拴在門前,繞到巷子里從后門進了后院。海給她打開庫房的鎖,讓她看到了庫房里的女人。確認女人已經睡著了之后,海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她將女人的容貌看清楚。女人的手腳和腰間拴著結實的布條,嘴上也捂著布,被捆綁在一張床上。女人臉上有些抓痕,指甲上也帶了點血,據此判斷抓痕是自己抓的。女人的額頭破了一個看起來很深的口子,就像那些強盜的致命傷一樣。對此海倒是沒給出答復。</br> 看到這也差不多相信。</br> 沒什么疑慮了。</br> 兩人再次走出后院,走出后巷。</br> “雖然,依然存在一種可能,此人是發病后被綁架禁閉至此。”來到街上,站在趁機吃草的馬駒旁側,海把抽完的煙丟在地上,對著蔡小小說,“所以以后你可以隨時再來此處,如果遇見此人清醒,你可以單獨和她對話,不過為安全起見切勿去除對方束縛。或者更穩妥的做法,向家長說明,向官方報告,我們在官方也有備案。”</br> “我會再來,看清情況再說。”</br> 蔡小小略微感覺疲倦,也不想以后再來,但還是如此說到,還是再來吧。這事現在自己知道了,也不容自己不管了。</br> “那么,第二件事。”</br> 對方又繼續說,一件解釋起來就這么復雜了還有第二件?還有多少?這些疑問都是自己提出的自己會不知道多少?自己要的解釋自己就得聽完,“關于你在那個房間,也就是酒館所有人的住所,看到的和你相關的,記錄你行動和心理的文字。”</br> “嗯。”</br> 她不是很關心了其實。</br> “我不能回答。”</br> “那你還提這個干什么?”</br> 蔡小小感覺無語,翻個白眼,“作為先生有關的人,你們監視我,我想我也明白其中的理由了。不回答就不回答吧。”</br> “我只能向你保證,這些內容不會涉及你的個人隱私……嗯,不,其實也有所涉及。”看著對面人自說自話說完又自相矛盾,她突然感覺還挺有意思,這冷漠的人似乎少見地不知該如何措辭了,但還是盡力維持一本正經地模樣,“我是指……較為私密的隱私,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br> “我懂我懂。”</br> 蔡小小點點頭,倚靠著門口的欄桿,撫摸著一直埋頭吃飯的馬駒,她自己還沒吃飯,“同樣,暫且信你吧,我這么說,你是不是又要從雙方角度考慮建議我回去再閱讀全文一遍確保無誤?”</br> “我認為最好如此,但我不能讓你這樣做。”</br> “那就當我確認無異議。”</br> “好。”</br> 海站在對面,說,“也許未來你會有機會明白其中緣故,通過你自己的探索。”</br> “我不是說了我已經明白了嗎?”</br> 她不耐煩地回答,“說第三件事吧,山賊怎么回事?為什么讓山賊和那些俠客去找先生麻煩?”</br> “為了讓她殺人。通過組織行動,逼迫她做出殺人的行為。”</br> “為什么?”</br> “有的人希望事情一如既往,有的人喜歡看她殺人。”</br> “果然。”蔡小小向酒館內狠狠地瞪了一眼,里面的喧鬧聲很刺耳,“你們就是不愿意讓先生安寧,是不是?讓她離開這里,去不知道多遠的地方為你們做事,這也不只是交易,對不對?”</br> “不。”</br> “只是交易?”</br> “不,不只是交易。”</br> 對面的人說,糾結起語法,語氣重新恢復平靜,重新讓蔡小小討厭,“同樣的,和她的過去相關。她被安排在旅途的終點見到一位過去的人,結束一段過去未結束的事情。”</br> “為什么!”</br> 蔡小小語氣激動起來,“她明明已經那么努力地想……想遠離過去了,你們為什么就是不肯讓她如愿呢?一定要逼迫她,面對她討厭的過去,她已經很努力了呀!已經付出了很多代價呀!”</br> “還需要再付出一些。”平靜答復,“這是最后的付出,在此之后,她過去的一切也都結束。如同安排的那樣。就此我可以向你給予肯定的答復。”</br> “……”</br> 她暫時沒有說話。低下頭,思考了一會,手機械地撫摸馬的鬃毛,想了許久再次開口,再次抬頭問面前的人,“那么,如果一切能結束的話。結束后,她會回來嗎?什么時候會回來呢?”</br> “我不能回答。”</br> 海低下頭,似乎又猶豫起來,語氣似乎又不同了,更加不同,“說回第二件事,當時在電腦上看到的那些文字。你沒有向前翻閱看前文內容吧?”</br> 什么是電腦?</br> “如果你們一直監視我,應該知道我有沒有那樣做。”蔡小小回應,想了想,還是直接給對方正面答復,“沒有,怎么了?”</br> “沒怎么,不必放在心上吧。”海伸手搖了搖,“還有需要解釋的嗎?”</br> “也沒有。”</br> 她現在感覺饑餓,感覺冷,感覺想早點回家,“暫時沒有,以后再有我會再來問你。”</br> “那今天就這樣吧。”</br> 對面人嘆了口氣,邁開腳步,經過馬兒身邊的時候拍了拍馬的肩膀,一條又很順從地抬起頭,吃飽了是不是?“我們繼續走路,送你回家。”</br> 蔡小小看著她的背影。這個黑衣的女人,站在黑夜里,和黑夜融為一體。這個女人,說話冷漠平靜,不顯露任何情感,一雙眼睛,若非被鏡片遮擋,便是一成不變的淡然無神。</br> 真是個陌生人。</br> 一個對自己來說,始終都陌生的人。</br> ……有點熟悉。</br> 曾經的她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曾經的先生?先生過去,是不是也如此模樣?作為一個服從命令的人,漠視周遭的人,無法與旁人交流感觸,封鎖內心世界不為外所知的人,是不是都是如此模樣?</br> 那么,現在的她,會不會也可以,若給予一個機會,同樣能夠……</br> ……改變?</br> 如果被給予一個機會。</br> 如果自己可以嘗試。</br> “我自己可以回去。”</br> 蔡小小背對著她,一邊開口,一邊解開韁繩握在手中,“你還是去做你要做的事情算了,到酒館里去給那些人演唱,那才是你想做的。至于來救我,要送我,給我們學塾上課,當我們的新老師,也都是那女人的安排對不對?你也只是聽令行事,你也不喜歡,所以何必勉強呢?”</br> 故意的反話,看如何應對。</br> “……”</br> 背后人一時沉默,“的確。但我既然聽令行事,就應該將事情做好。”</br> 這么回答不對。</br> “嗯,坦率地說,你確實做的挺好,至少在今晚救我這方面。”蔡小小再次做出嘗試,“我該對你說聲謝謝,你可是救了我的命呢。”</br> “不用謝。”</br> 誒,這么回答就對了。接下來說這是你應做的。</br> 說呀!</br> 說這是作為老師應做的,老師應該要保護自己的學生,所以不用謝。</br> 說。</br> “那些人是李莉娜殺死的,不是我。我只是給她做觀察員。”</br> 什么鬼啊?</br> “那你也救了——”</br> “并且,今天你遭遇的危險也是被安排好的。那些強盜是上次在和白衣人的戰斗中僥幸存活的山賊,其中一位你也認出來了。他們被安排來騷擾你,我和李莉娜被安排來這里是為了殺死他們。”背后,依然是平靜的聲音,打斷她的話,“如此行動,意圖在于令你對我有所改觀,讓我們之間的關系更加親近。”</br> 開玩笑吧?蔡小小皺了皺眉頭,如此冷言冷語,還指望關系……親近?</br> 這詞真夠肉麻。</br> 若指望關系親近,就別用這樣的態度對我,對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br> “這個安排我不喜歡。所以用這樣的態度對你,對你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br> 海依然維持平靜的面色看向酒館,重復她的心聲,“向你提供幫助,是我作為接受安排者應做的,所以不用謝,也不用產生任何與過去不同的情感。我們最好還是像過去一樣相處,或者應該說不相處,我覺得沒什么問題。當然若你愿意表達好感我也不會拒絕。無論如何,希望你的選擇是基于內心真實想法,通過你自己的探索,經過充分考量后做出的,而非受人操控安排。從雙方的角度綜合考慮,那樣更好。你認為呢,蔡小姐?”</br> 唉。</br> 這次嘆息發自內心。</br> “……先生會叫我小蔡。”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韁繩,喃喃說道。還想什么呢你?這位可不是你的先生,不是過去的先生。只是一個新老師。你又期望什么呢?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態度都這樣明確了,你又趁趕著貼上去做什么呢?“也只有先生會這樣叫了。”</br> 背后的沉默。</br> “我有一個物件需要交給你。”</br> “什么呀?”</br> 蔡小小轉身,看到她朝自己走近,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小牌子遞給自己。她接過,燈火昏暗,隱約可見其正面寫了幾個大字,背面寫了很多小字。這塊銅牌似乎就是先前,在酒館里那個亂頭發的人連同信一起遞給黑衣長發女人的東西。這個東西她認識,是她所處時代有的,是官員衙役們用的腰牌。</br> “給我這個干嗎?”</br> “這是你的先生,夏玉雪的腰牌。證明其為錦衣衛屬下探員,奉命辦案,諸罪豁免。”對面人說,“如此一來,她便無需因過往殺人的行為受律法懲處。酒館里的人讓我把牌子交給你,由你代她接收。”</br> “等她回來交給她?”</br> “此物由京城官府派發,官府中亦有資料記錄存檔,所以不必擔心丟失。”沒回答問題,“但最好還是妥善保管,補辦的手續很繁瑣。”</br> “好,我知道了。等先生回來后,我會交給她的。”她將腰牌收到衣服里,“那女人找關系弄來的吧,這我也需要個解釋。”</br> “都是交易內容,都是安排好的。”</br> “對,安排,那就這樣吧。”</br> 蔡小小重新牽起韁繩,帶著馬,朝回家的方向走去,“無論如何,今天也就這樣了。走吧,海老師,繼續完成你的任務,像安排好的那樣,送我回家。”</br> “好的。”</br> 海走在前面。蔡小小牽著馬,跟在她的身后。</br> 行過黑夜下無人的街道。</br> 行過早已關門的學塾。</br> 繼續走。</br> 不再說更多的話。現在很黑了,小城的夜晚沒什么燈火,海再次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亮前方的路。</br> 繼續。</br> 直到,最后來到家門前。</br> 手機的燈滅了。</br> 蔡小小在心里盤算著,本想著臨到離別的時候,再說上幾句話。</br> 到底,她還是心存一些念想,一些希望。</br> 希望,哪怕能夠通過只言片語,造就一些不同。</br> 比如說自己以后還是會來上音樂課,比如說下次來酒館沒什么事的話還會聽她唱唱歌,比如說嘗試著也學一學那個叫吉他的新樂器。比如說問一問業余興趣、問一問生日、問一問有沒有交往對象。比如,再不濟,道一聲老師再見也好。</br> 然而等到了家門口,迎面就看見自己的爹著急地迎上來,嚴厲中帶著關切地詢問怎么到現在才回來,然后開始向身邊一直陪著自己的人詢問,新老師則耐心地繼續用一貫的平靜語氣進行解釋。她還沒能聽完兩人的全部對話,沒能插上嘴,沒能說出一個字,還什么都沒說就被管家婆婆拽進去吃晚飯。</br> 對方拒絕了留下來用餐的邀請,也對,還要趕回去演唱呢。</br> 等她吃飽了,洗過臉了,寫完作業了,背完課文了,躺床上要睡覺了的時候,關于日后不再翹課的決心也消散了,酒館也不想再進,確認后院庫房那女人沒問題就行。</br> 有些事情確實一如既往。</br> “唉,先生吶。”</br> 夜間,蔡小小仰面朝天,看著手中的那塊被托付的腰牌,先生的腰牌,看著其上書寫物主姓名的三個小字,感受窗外的秋風蕭瑟,臨睡前自言自語,嘆了口氣,“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我真想你快點回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