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寄走近靈棚，王旦和王靚領著幾個新人正跪坐在軟墊上給牛庫銀燒紙錢。</br> 棺材蓋處于推開的狀態，好方便悼念者瞻仰儀容。</br> 他看看那剛進來就被他坐了一屁股的紙錢，又看看被裝滿雞血的盆子，慢悠悠踱步到棺材邊。</br> 牛庫銀遺體干干凈凈，就連衣服都不知被誰換過一套，讓江霽初扎過一刀的眼眶上只留著層淺疤，看不出來里面是否痊愈。</br> 悼念者來來往往，牛庫銀也不復面對他時的猙獰，只做一位安詳和藹的老人，就連雨夜大幅度起伏胸膛都安安靜靜，絲毫沒有呼吸跡象。</br> 謝寄穿著常服，昨天下葬沒見過他的人還以為他只是普通悼念者，倒是牛叔狠狠瞪著他，敢怒又不敢言。</br> 他沒管牛叔，牛庫銀這種怪物他都不怕，還怕一個單手就能拎起來的人？</br> 他接過一位村民遞給他的祭香和打火機，決定燒完香就走。</br> 靈棚里味道太難聞了。</br> “咔啪——”</br> 打火機沒點著。</br> 謝寄又按了一次，這次打火機著了，但祭香就像用鐵造的，只紅不燃。</br> 村民見此情況分外驚訝，看向謝寄的目光變得異樣，紛紛低頭交耳起來。</br> “這是牛老在天之靈，不讓他點香呢！”</br> “我還是頭一次見，這男的誰啊？”</br> “好像是牛老的遠方親戚。”</br> “遠方親戚還不穿孝服不哭喪？對死者大不敬！你看看地上跪著的人嗓子都哭啞了。”</br> 謝寄視線重新投向棺材。</br> 一天不打，上房揭瓦。</br> 江霽初大步從他身后走出，眼看就要越過他走向棺材，被他一把拽住。</br> 謝寄低聲問：“你要做什么？”</br> 江霽初：“把他另一只眼珠子也挖出來。”</br> 言語平靜，不像要挖boss眼珠子，倒像要去地里挖菜。</br> 如果謝寄穩坐牛庫銀仇恨榜榜首，那江霽初就緊隨第二。</br> 即將下葬，牛庫銀卻不讓燃香，哪門子道理。</br> 現在是謝寄，下一個就是他。</br> 江霽初面露不悅就要跨過謝寄去找牛庫銀，手臂卻在擦肩而過時被握住。</br> 謝寄手指溫熱的觸感透過薄薄一層布料，安撫性地在他小臂按了兩下。</br> 力道很輕，卻足夠讓他很快平靜下來。</br> 江霽初看著謝寄走到棺材前，曲起食指和中指在棺材內側扣了扣，又向前探頭，對牛庫銀說了句話。</br> 靈棚內聲音嘈雜，他聽不見。</br> 等謝寄回來后再次用打火機點祭香，這次很快就著了。</br> 江霽初跟著點過祭香，二人走出靈棚等候起棺。</br> 悼念者各式各樣的眼神投向他們，謝寄視若無睹，從容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享受著久違的陽光。</br> 江霽初這才開口：“你跟牛庫銀說了什么？”</br> 謝寄：“我告訴他，我們會把牛二帶到他墳前。”</br> 謝寄勾起笑容。</br> 他當然不是打算如牛庫銀所愿，將牛二帶去送血。</br> 在這個關卡里，能和牛庫銀來一場對決的，當然是同為壽人的牛二。</br> 能借力打力，何必他們多費功夫。</br> 中午十一點，連闖關者帶牛叔找的幫手湊夠八個人，一起將棺材從靈棚抬了出來。</br> 謝寄和江霽初沒去幫忙抬棺，就算他們想，牛叔也未必愿意。</br> 以他和江霽初的行事作風，別到時候刻意把棺材給摔路上的水溝里。</br> 送葬的隊伍在土路拉出長長一條，紙錢漫天紛飛。</br> 謝寄作為“遠房親戚”，理所當然地緊跟在棺材后面。</br> 之前江霽初還嫌拖拉機坐起來累人，但再次用腳走這一路，還是拖拉機舒服。</br> 謝寄掏出路上買的口香糖：“早飯咸菜味兒大，要來一個嗎？”</br> 江霽初拿了一塊。</br> 清涼的薄荷味在二人口腔中散開，讓人心情都跟著變好。</br> 謝寄趁機問起祭壇城市和關卡的問題，江霽初雖然話少，但都一一應了。</br> 謝寄：“回去后我能不能看看生死簿？”</br> 他記得江霽初找現在所在的關卡時是直接翻到最后一頁，生死簿的規則應該是每個新關卡在后面加一頁。</br> 他當時沒仔細看，粗略估計下，江霽初至少通關了二十個關卡。</br> 雖然生死簿上沒有具體通關過程，但名字、關卡等級、積分都可以讓他更了解祭壇。</br> 江霽初：“你會給別人看你的身份證嗎？”</br> 謝寄想了想：“你喜歡吃魚嗎？我見路上有賣的，醋溜魚段怎么樣？”</br> 江霽初果斷改口：“晚上給你。”</br> 謝寄：“……”</br> 他只是試一試。</br> 江霽初看上去清冷出塵，無欲無求，沒想到這么喜歡吃。</br> 就是不見身上有肉。</br> 因旁邊還有別人，他們沒再多聊。</br> 前面的人抬棺走得慢，原本一個小時的路程拖到近兩個小時后終于抵達。</br> 牛家村田地里種植的作物五花八門，放眼望去一片茁壯生機，因昨夜又下了雨，空氣更為清新。</br> 和其他人家不同，牛庫銀的田地間格外荒蕪，如果從天上眺望，就像綠色間一塊突兀的大坑。</br> 好在雖然沒有作物，竟然也沒多少雜草，蚊蟲也沒其他地方那么多。</br> 悼念者只走到田間拐角處就停住，只有他們八個“遠方親戚”連帶牛叔和幾個幫忙的村民圍到墓坑旁負責下葬。</br> 謝寄特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牛大的墳墓，在昨夜雨水的沖刷下，他們挖墳帶來的痕跡已經被抹得七七八八，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br> 牛叔站在葬坑旁跳起了“舞”，口中還念念有詞。</br> 語句生僻拗口，但謝寄還是都聽懂了，只是一些送葬詞，和咒術或者壽人沒什么關系，應該是牛家村的傳統。</br> 牛叔跳了大約十分鐘，送葬詞被重復到第四遍，他大呵一聲，雙腿并攏，盡可能地挺直背部，原地凝神五秒，繼而對向來聽話的王旦命令道：“下葬吧。”</br> 王旦幾人將棺材穩穩搬進葬坑，牛叔象征性地用鐵鍬摻進去第一份泥土就停手站去一旁，其他人心領神會，十分有眼色地繼續埋葬棺材。</br> 泥土一層又一層，慢慢形成一個冒尖的土堆，寫有牛庫銀大名的木牌被削尖插在土堆正前方。</br> 謝寄將被重新纏繞過的哀棍拿在手里。</br> 哀棍由空心木制成，寄托著死者可以復活的愿望。</br> 他想了想，用紙墊著手指將口香糖塞進空心孔道。</br> 這是謝寄吃的第三塊口香糖了。</br> 他主動將哀棍插在牛庫銀墳頭，完成了下葬最后的流程。</br> 牛叔個子低，他哀棍插得又淺，對方也就沒發現他的小動作，繞著墳墓轉了一圈確認無誤后，對眾人揮手道：“下葬結束，都回去吃飯吧。”</br> 眾人齊松了口氣，尤其是剛才抬棺材的，精神和身體雙重緊繃，被牛叔一句話說得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半晌都爬不起來。</br> 牛庫銀終于被埋進了土里。</br> 坑這么深，又埋得這么結實，總不能大半夜再跑出來，何況今天也沒出現靈桌靈棚倒塌的情況，終于可以睡一個好覺了。</br> 盡管他們心里清楚，接下來的三天大概率還會有危險，但人都有逃避心理，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想欺騙自己，好好吃頓飯，好好睡個覺。</br> 雖然一路到墳墓很是疲憊，但因心情不錯，回去的速度倒是快上不少。</br> 謝寄和江霽初都沒去吃廚師準備的午飯，倆人跑到廚房一個掌廚一個打下手，愣是在短短時間內弄出個三菜一湯，而江霽初竟然全都吃完了。</br> 謝寄看著光禿禿的碗碟，不太確定地問道：“夠嗎？”</br> 江霽初面上是一貫的冷漠，耳根卻是悄悄有些泛紅：“嗯。”</br> 自己做的飯被認可誰都高興，何況幾天下來，江霽初傷沒怎么好，但氣色卻逐漸向正常人靠攏。</br> 謝寄心中還挺驕傲。</br> 如果將來閑了，說不定還能去開家飯館。</br> 吃過飯已經是下午兩點，有的闖關者覺得太累，加上精神一放松，干脆回屋睡午覺。</br> 謝寄和江霽初吃得太多，決定一起去外面遛彎。</br> 當參加葬禮的人盡數散去，牛家村又恢復到從前寧靜，不熱的太陽，清澈的溪流，枝繁葉茂的樹木，一切都美得像幅畫。</br> 謝寄站在高度剛剛過膝的河水旁，看著河里一條小魚來回游動：“他們已經開始放松警惕了。”</br> 話說的沒頭沒尾，但江霽初卻總是能反應過來：“不算今天，還剩三天。”</br> 謝寄：“三天，四晚上，你說牛庫銀能升級到什么程度？”</br> 江霽初：“不知道。但以他升級的速度，再吸兩個人的血，我們就會勝負難料。”</br> 這也是謝寄最擔心的地方。</br> 牛庫銀埋進土里給了眾人存有僥幸心態的理由，boss都不在了，還能怎么觸犯規則？</br> 但如果真的下葬后就結束，何必再留他們在村子三天。</br> boss不在，規則仍在，沒有牛庫銀這個標志物，規則只會更隱晦，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觸發。</br> 尤其是牛庫銀會越來越強，他和江霽初現在還能招架，再過段時間就說不準了。</br> 謝寄的擔憂沒有落空。</br> 第二天早上，他們在院子里發現了新的尸體。</br> 李菡血液干涸，經脈盡斷，清秀的面龐上凝固著恐懼與難以置信。</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