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工作處理得差不多,謝寄給自己放了半天的假，他給秘書打電話，讓秘書給江霽初準備賠償金,并找出自己兩三年前的行程,看看有沒有去過海邊。</br> 楊遠是坐飛機來的Z市，到別墅區是打的出租,此時二人坐一輛車回去。</br> 本來是楊遠開車,但謝寄看楊遠開車開得心不在焉，差點直往橋墩子上撞,忙把人換到副駕駛，別躲過了鬼打墻,卻死在自己親表弟手里。</br> 謝寄：“怎么出來后老走神？”</br> 楊遠靠在椅背上，雙眼望著窗外飛馳的景物，卻像是落在遙遠而不知名的地方：“我總覺得‘生死簿’聽起來很耳熟。”</br> 謝寄：“所謂陰曹地府的設定嗎。”</br> 楊遠搖頭：“不是對常識的耳熟,而是……”</br> 謝寄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而是像失去了一段記憶？”</br> 楊遠猛地看向他。</br> 暴雨至今還在下，烏云也沒有變薄的趨勢,豆大的雨水砸上車身,耳邊全是隱約雜亂的動靜。</br> 謝寄直視前方,平穩地拐入下一個路口：“我可以肯定我失去了一段記憶，吳鷹出現就是為了讓我記起來，雖然我不知道那段記憶是什么，但它對我來說一定十分重要。”</br> 楊遠：“那段記憶和剛別墅里的藝術家有關？”</br> 謝寄：“對,他也不記得。”</br> 楊遠：“其他人呢。”</br> 謝寄一掀眼皮：“沒人跟我提起過他,可能我和他私下里來往過，也可能是……”</br> 楊遠沉聲道：“其他人的記憶也被抹除了。”</br> 說到這里,兩個人都明白,謝寄絕不是遭到了哪個仇家的報復。</br> 普通人不可能有這么大的力量,將某段故事相關的記憶全部抹掉。</br> “那個靈童靈力強大，能給他施加禁制絕非易事，再加上消除其他人的記憶……”楊遠垂著眼喃喃自語，“生死簿……生死簿……”</br> 謝寄：“你想到什么。”</br> 楊遠從懷里掏出幾張符紙放到前邊：“我不知道，謝寄，事情非同小可，以防萬一，這幾張符紙留給你傍身。”</br> 等車來到謝寄家小區地下車庫，楊遠說是要去翻閱古籍，不但沒去他家里休息會兒，把他的車也開走了。</br> 他有心讓楊遠至少睡一覺，奈何楊遠不領情，只得一個人回了家。</br> 他先去洗了個熱水澡，換上自己的衣服，而后去了書房。</br> 《問山海》還沒被決定好掛在哪兒，他先把它收在了書房的架子上。</br> 秘書很快把行程發給了他，他打開一看，和他記得差不多，那兩年里，他一共去過三次海邊，每次都是和家人同行。</br> 夢里的他是受了傷的，可他沒一點受傷的印象，父母年紀大了，他不會在和父母出游時做讓父母擔心的事。</br> 但現如今的時代，除非自帶物資用腳跑過去，不然機票車票都會留下記錄。</br> 一只無形的手不僅抹去了他的記憶，還從物理意義上抹去了他和江霽初相識的證據。</br> 他本該與江霽初形同陌路，縱使哪天巧遇，也只能迎面相逢不相識。</br> 可楊遠無意間的惡作劇將深海之下的泥沙翻至海面，江霽初后腰那顆小痣為夢境的性質一錘定音，吳鷹拼了命的暗示更是讓他確認自己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br> 溫柔慘烈的不是幻覺，而是被抹去的現實。</br> 但記憶連點成線，謝寄循著每個節點依次溯源，偏偏未曾找出任何缺失的部分。</br> 他的記憶無比完整，沒有空隙夠他和一個男人相知相愛。</br> 無法被證偽的過往成了歲月長河中最為晦澀的悖論，謝寄在前行的同時向后回頭，與之遙遙對望。</br> ·</br> 接下來的日子里，公司的新項目按照既定規劃提上日程，謝寄不得不把江霽初的事暫時拋之腦后，專心應付項目。</br> 新項目規劃已久，是公司的重點項目，謝寄雖不至于忙得昏天黑地，但也少有閑暇，等終于能喘口氣兒時，距離那個混亂的雨夜已經過去了一段日子。</br> 這段時間雖然繁忙，謝寄的生活中也沒再出現神神鬼鬼，江霽初和吳鷹就像被抽離的記憶，開始變得不真實。</br> 想到那個混亂的雨夜，謝寄打開聊天軟件。</br> 他和江霽初加了好友，可總共沒說過幾句話，上次還是他問江霽初有沒有收到秘書的轉賬，江霽初簡單回答了句“收到，謝謝”，就再無后文。</br> 盡管只有短短幾面之緣，謝寄對江霽初印象頗佳。</br> 江霽初性格雖然冷淡了點，但懂禮貌，挺有正義感，人也挺能打的，還那么好看。</br> 重要的是，待在江霽初身邊他覺得很平靜。</br> 或許這些感覺都和那段被抹去的記憶有關，加上后來他發覺自己和江霽初可能有過親密關系，又會在江霽初頭上疊一層濾鏡。</br> 可江霽初又是怎么想的？</br> 吳鷹當著江霽初的面喊讓他記起來，江霽初一定也聽見了，除非是個傻的，不然都會有所懷疑。</br> 那江霽初為什么一直沒試探他？</br> 見才晚上八點，江霽初肯定沒睡，謝寄發了條信息過去。</br> “房子裝修的怎么樣了？”</br> 他沒指望江霽初秒回，畢竟畫畫一畫就是幾個小時，不看手機很正常。</br> 發完信息后，他切掉窗口打開瀏覽器，打算再搜一下有沒有和夢中海灘相似的地方，好親身過去尋找線索。</br> 還沒看兩分鐘，右下角的圖標就閃了起來。</br> 謝寄滑動鼠標點開圖標。</br> 謝泉：哥，你明晚有沒有空，我弄到了兩張思默音樂會的門票，一起去看嗎？</br> 之前去拍賣會的路上謝泉和他提過，說喜歡上了這兩年紅起來的一位女歌手，思默，思默過段時間會在Z市舉辦演唱會。</br> 現在這個“過段時間”到了。</br> 他對謝泉向來疼愛，加上需要釋放一下，于是敲擊鍵盤回復。</br> 謝寄：好。你把具體時間地點發我，到時候我過去接你。</br> 謝泉：好耶！哥你忙了那么多天，就是該來演唱會感受一下年輕人的火熱氣氛放松放松！</br> 謝泉：明天晚上七點半，市中心的體育場。</br> 謝泉：我直接去找你吧，晚上我們在家里吃個晚飯，然后一起過去！</br> 謝寄：ok。</br> 謝寄失笑。</br> 年輕人，就是比較熱情。</br> 他感嘆完關掉窗口，沒一會兒右下角的圖標又開始閃爍。</br> 謝寄以為是謝泉忘記了什么事，點開一看發現是江霽初。</br> 這名青年就不怎么熱情了。</br> 江霽初：剛裝修好，已經在住。</br> 吳鷹在江霽初別墅里竭力一吼，直接把江霽初客廳吼到報廢，謝寄還記得客廳滿地狼藉的模樣。</br> 謝寄：這么快？方便看看嗎。</br> 那邊很快打來視頻通話。</br> 謝寄點擊接受，屏幕里的客廳已經修回了原來的模樣。</br> 一段時間未接觸，江霽初頭發長了些，神情雖然一如既往較為寡淡，但似乎有點懨懨的，沒什么精神。</br> 謝寄：“身體不舒服？”</br> 江霽初愣了下，躲避似的往一側瞥了眼，但很快又看向鏡頭：“沒有，可能昨晚沒睡好。”</br> 謝寄：“遇見煩心事了？”</br> 江霽初不是輕易對人敞開心扉的性格，謝寄本就是隨口一問，以為江霽初會直接否認，卻見對方有些猶豫。</br> 不等江霽初猶豫出結果，屏幕里又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br> 鏡頭因角度問題，囊括范圍有限，謝寄只能看到一截裙擺。</br> 女人關切道：“小初，阿姨說你晚上又沒吃飯。”</br> 聽聲音有四五十歲，應該是江霽初的媽媽。</br> 女人邊說邊往江霽初這邊走，不等江霽初回答，又開口道：“呀，跟朋友打視頻呢。”</br> 江霽初：“嗯，之前客廳粉塵爆炸的時候他也在，問我裝修的怎么樣了。”</br> 粉塵爆炸……</br> 想想也是，江霽初總不能跟媽媽說撞見鬼。</br> 女人：“那我就先回去了，要吃飯啊！記得叫你朋友來生日會玩。”</br> 江霽初對他道：“稍等。”</br> 說完就離開鏡頭，去送媽媽離開。</br> 謝寄能隱約聽到那邊母子二人的對話，都是些瑣碎小事，一言一語卻盡顯親近。</br> 過了會兒，江霽初回到鏡頭前：“抱歉，失禮了。”</br> 謝寄：“沒事兒，人之常情。你要舉辦生日會？”</br> 江霽初：“我外公的意思。”</br> 謝寄了然。</br> 江霽初是古鄰溪最疼愛的外孫，場面自然要熱鬧些，還能讓江霽初多結交人脈。</br> 謝寄笑道：“什么時候，怎么沒通知我。”</br> 江霽初：“你不是不來嗎。”</br> 謝寄：“我什么時候說不去了？”</br> 江霽初：“你秘書說你沒空。”</br> 秘書。</br> 謝寄記起來，他后來一概不去生意場上的生日會，叮囑過秘書全部拒絕。</br> 而特別熟的朋友會直接找到他這兒，不會經過秘書那道卡。</br> 謝寄：“你又不是沒我聯系方式，找什么秘書啊，他那兒來者全拒。”</br> 江霽初眼睫顫了顫：“哦，那你來不來。”</br> 謝寄看過江霽初的資料，知道對方生日：“三天后？”</br> 江霽初：“對。”</br> 謝寄：“咱倆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吧，你都叫我了，我能不去？你發個地址，我按時到。”</br> 趁江霽初打字的功夫，謝寄又問道：“你怎么沒吃晚飯？”</br> 江霽初：“沒胃口。”</br> 謝寄又折回被江霽初媽媽打斷的問題：“遇見煩心事了？”</br> 江霽初動作明顯一頓，而后很輕地搖了搖頭：“沒，睡眠不好。”</br> 謝寄一聽就知道是鬼話，江霽初顯然在為什么事煩憂。</br> 比如已經初露端倪的記憶。</br> 他望著屏幕，那頭的江霽初不像面對厲天衡時的疏離與冷淡，或許他口中“過命的交情”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又或許是哪怕被遺忘也停在骨子里的熟稔令江霽初對他疏離冷淡不起來，但也不算親近。</br> 他不禁想起夢中的江霽初。</br> 謝寄還沒變態到不斷回味一場激烈的春//夢，可二人的過往僅剩了這么點東西，他想回憶別的也無從下手。</br> 夢里他們像是換了兩個人，江霽初全身心信任著他，一如他信任江霽初。</br> 夢的后半截大概是江霽初犯了什么錯，被欺負得狠了也不生氣，只不斷跟他求饒。</br> 他能感知到夢里的情緒，心疼，氣憤，以及……惡趣味，像是對那段感情有所仰仗，便隨心所欲。</br> 性格除了先天外，大部分都和后天經歷的事情有關。</br> 他和江霽初一定有過漫長而詭譎的故事。</br> 那在故事中，平時的他們又是怎么相處的？</br> “才八點半，晚上還長呢，多少吃點，”謝寄彎起眉眼，“要是家里阿姨做的不合胃口，來我這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