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已經開始有蚊子,花花草草里更是容易生蟲,謝寄沒讓江霽初去親近大自然,和江霽初一起把畫架和畫具搬到客廳。</br> 客廳的玻璃都是新換的,又有阿姨擦得透亮,至少對江霽初這種水平的畫家而言,在里面在外面區別不大。</br> 謝寄:“你畫前一般勾線嗎?”</br> 江霽初:“偶爾,復雜點的可能會。”</br> 謝寄直接拿過調色盤遞過去。</br> 江霽初坐在畫架前,長年累月形成的本能讓他輕松在調色盤里和出幾個顏色,但提起筆,卻仍舊茫然。</br> 他看了眼身邊的謝寄,日光之下的男人長相無可挑剔,輪廓清晰鮮明,完美得如同一尊雕塑,亦或者是哪位下凡的神祇。m.</br> 而謝寄溫柔堅定地回望著他,鼓勵道:“試一試,不行的話,就閉上眼。”</br> 江霽初盡力靜心,朝畫架伸出的胳膊微微顫抖。</br> 他閉上眼,腦海中可以復刻那簇藍薔薇的每個細節。</br> 筆尖離畫布越來越近,但當只剩一寸時,他猛地要將手收回:“我不知……”</br> 而胳膊還沒落下就被穩穩架住,謝寄站在他身后,強有力的胸口抵住他的后背,托著他的手臂在畫布上隨性地劃出一道深海藍。</br> 謝寄:“這是第一筆?!?lt;/br> 江霽初對著那道毫無理由的藍色愣了下,不等他反應,謝寄又托著他的手臂在藍色旁又劃下重重一道。</br> 謝寄:“這是第二筆?!?lt;/br> 他能感受到謝寄胸膛規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仿佛能撫慰人心。</br> 而他在規律的心跳中真的平靜下來,經驗,技巧,更重要的天賦,紛紛來到握筆的那只手上。</br> 他緩緩落下第三筆,第四筆。</br> 江霽初處在一種非常玄妙的狀態,被牽引著在畫布上勾勒出形狀,畫畫對他而言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前段日子無從落筆的艱澀被全然遺忘,如今他又逐漸回到那種暢快中,每個毛孔都透露著喜悅。</br> 他甚至沒意識到謝寄什么時候放開了他的手臂。</br> 謝寄手機早調成震動,他收到一條短信,悄悄跑去拉開門,手指伸到唇邊,跟前來送電腦的秘書比了個噤聲的手勢。</br> 秘書看到客廳里專心畫畫的背影,眼觀鼻鼻關觀心地沖他一躬身,懂事地離開了。</br> 謝寄雖然不是美術專業,但也知道江霽初畫這類的作品少則一天,長了誰也不敢說。</br> 他怕出什么岔子,干脆就在江霽初這里辦公。</br> 他瞥了眼江霽初,握著畫筆的手指白皙細長,他莫名覺得這樣才對,這雙手就該在一室溫軟光景里描繪萬千世界,而不是……</br> 而不是什么?</br> 念頭戛然而止,就像那些想不起來的記憶。</br> 謝寄搖搖頭,按下開機鍵開始辦公。</br> 江霽初畫得忘我,中午還是他叫人吃飯,結果江霽初草草吃了幾口,又跑去畫架前繼續畫,一畫就畫到了天黑。</br> 謝寄看了眼時間,他今晚不太方便住下,得回家換身衣服,明天也有工作要做,重要的是江霽初狀態恢復得差不多,也不需要他一直陪著。</br> 他走到江霽初身后,畫布上已經呈現出朵開到極盛的藍色薔薇,他先前幫忙畫的兩條線純粹瞎胡畫,但江霽初卻做了藝術加工,全都圍繞著他那兩條線展開。</br> 花開到極盛就該衰敗,可畫布上的那朵哪怕極盡艷麗,也給人一種會永垂不朽的錯覺。</br> 他再度升出一種不算陌生的陌生感——就像第一次見到《問山?!?。</br> 畫還沒畫完,但時間已經很晚了。</br> 謝寄:“霽初?!?lt;/br> 江霽初回過頭。</br> 謝寄笑道:“又該吃晚飯了,畫不急于一時?!?lt;/br> 話音剛落,送餐的酒店員工就按響了門鈴。</br> ——他特地沒讓酒店員工靜音送餐,為的就是提醒飯點到了。</br> 菜色有他喜歡的,也有江霽初喜歡的。</br> 江霽初畫了一天,中午又沒怎么吃,這會兒確實餓了,一個人就吃了一碗半的米飯。</br> 等吃過晚飯,謝寄起身告辭。</br> 江霽初聽到后先是一怔,一天下來他已經習慣謝寄在身邊,都忘了謝寄也有自己的生活。</br> 他喝了口水,低聲道:“今天實在是麻煩謝總……無以為報?!?lt;/br> 謝寄:“本來就是給我畫的畫,哪里說得上麻煩我,再說我也沒幫上什么忙,真要說的話,大概是早中晚三頓飯?你總不至于跟我AA幾頓飯錢吧?!?lt;/br> 江霽初不缺幾頓飯錢,更知道幾頓飯錢謝寄看不進眼里,說這話純粹不想讓他有心理負擔。</br> 他在父母親友的疼愛中度過了二十余年,遇見過各式各樣的示好,可從沒有一個人像謝寄一樣讓他產生心血沸騰、仿佛有把火把經脈都燒得滾燙的情緒。</br> 謝寄……</br> 謝寄。</br> 他從前一定也是很喜歡,很喜歡謝寄的。</br> 江霽初沒有回答,跟著謝寄起身。</br> 謝寄拎起電腦包,他沒拒絕江霽初送他,還笑著側頭叮囑:“這不就解決了,以后再有這種事,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記住了嗎?”</br> 江霽初:“記住了。”</br> 謝寄:“行,記得畫完給我打電話,我叫人……”</br> 話說到一半,隨著咯啪一聲,客廳的燈暗了下來。</br> 太過突然的明暗變換讓謝寄短時間內失去視物的能力,他感到肩膀一沉,江霽初的兩只手搭到了上面。</br> 緊接著,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靜謐黑暗中,喉結被溫熱的唇瓣吻住。</br> 江霽初甚至隨著他喉結不由自主滾動地幅度上下蹭了蹭。</br> 溫軟的觸感沒停留太久,江霽初上半身后仰幾寸,略顯紊亂的呼吸打由下而上的打在他的下巴上。</br> 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br> 謝寄兩只手臂自然下垂,沒拎電腦包的手指動了動,卻是在猶豫。</br> 他該吻上去嗎?</br> 在這種被無形中窺探操縱,萬事尚不明朗的現在。</br> 他想了想,他擁有克服困難的勇氣和信心,這或許不重要。</br> 但江霽初的舉動又是因為什么,喜歡,還是……感動。</br> 一個沒有感情經驗,小他七歲的青年,真的能分得清嗎?</br> 他們之前有過親密關系,但對一張白紙似的江霽初,他貿然接受,算不算作弊?</br> 在他的沉默中,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br> 他已經可以稍微看到東西,江霽初正垂著頭,偏長的劉海遮住了漂亮的眼睛。</br> “謝總開車小心,我就送到這里?!?lt;/br> 謝寄:“早點休息。”</br> 他頭也不回地出了門,獨自去車庫鉆進車里。</br> 暖黃色的車燈照亮前座,引擎聲對現在的他來說幾不可聞。</br> 謝寄終于沒有忍住,手指撫上自己的喉結。</br> 他要盡快揪出幕后真兇,找到他們遺失的記憶。</br> 可能是車子剛啟動,也可能是別的原因,謝寄開得很慢,還比不上那天騎自行車差點撞到江霽初的學生。</br> 將要駛離別墅時,他鬼使神差地向別墅望了一眼。</br> 他走后,江霽初依舊沒有開燈,路邊路燈的光卻在一層偌大的落地窗前拉出一道看不分明的身影。</br> 沒有普世加諸的光環,沒有親朋好友的陪伴,江霽初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目送他離開。</br> 暖黃色的車內燈將他們分成兩個世界,不過小幾十米的距離,仿若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塹。</br> 他無端就覺得,哪怕他開車駛離別墅,駛離小區,駛離城北,江霽初都會一直站在那里。</br> 永永遠遠地站在那里。</br> 他心口突地一疼。</br> 別墅主體本就墊的比較高,謝寄又坐在車里,望過去的時候仿佛在仰視高處。</br>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應該見過身歷其境地見過類似場景。</br> 不是別墅,是更高,更黑,更凄冷的地方。</br> 是什么地方……</br> 他的頭忽然針扎似的疼了起來。</br> 人類會下意識躲避痛苦,可他偏偏不肯想別的,把所有思緒都集中到那隱隱約約的畫面上。</br> 疼。</br> 頭疼得快要炸開,快要難以呼吸。</br> 但畫面卻也越來越清楚。</br> 黑色,滿眼都是黑色,臺階、兩旁的扶手也都由黑色制成,四周沒有半點光亮,而他在一片昏暗間仍然能夠視物。</br> 極具壓迫性的空間帶來窒息感,以及刻骨的悲涼。</br> 他還聽到了溫馨美好的音樂,可越是溫馨美好,在這種環境下越顯得詭異。</br> 鏡頭驀地上移,階梯盡頭擺著一座古式長椅,上面躺著一個人。</br> 他們隔了百余米,正常人都不可能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下看清楚百米之外的情況,可他就是能看到。</br> 年輕了兩三歲的江霽初穿一件不符合季節的深海色襯衣,外面披了件更為奇怪的華貴長袍,懷中摟著個精致盒子,正閉著眼睡得香甜。</br> 安寧,又滿足。</br> 不對。</br> 不該是這樣!</br> 這種地方哪里是能待人的!</br> 謝寄邁上長階,朝盡頭呼喊。</br> “江霽初!”</br> “江霽初,醒醒!江霽初!”</br> 江霽初在他的呼喊中醒來,在看清他后,原本冷淡的眉眼間升上前所未有的慌亂與憤怒。</br> 更多畫面伴隨演奏到副歌的鋼琴曲洶涌而來。</br> “我叫謝寄,你叫什么名字?”</br> “謝寄!快走!”</br> “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你活著出去?!?lt;/br> “謝總是二十六年沒抱過人嗎?”</br> “今后就跟我過了,好不好?”</br> “娶啊,誰說我不娶,你現在還不到法定結婚年齡,雖然我國暫時不給同性情侶發證,但為了尊重你,我可以再等你三年再辦婚禮,當然你要是急也可以提前,婚禮想要中式的還是西式的,聘禮隨便開?!?lt;/br> “都什么跟什么……”</br> “考慮領養孩子嗎?哦這個以后再說,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那就先過幾年兩人世界吧。”</br> “江霽初,如果你跟他離開,我絕不會再原諒你!”</br> “我的藝術家?!?lt;/br> 大量的記憶從深海翻至海面,而現實的景物卻離他遠去。</br>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瞬,謝寄看到江霽初從別墅飛奔而出朝他跑來。</br> “謝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