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寄身處在濃厚的白霧中,恢復記憶帶來的沖擊讓他頭還在陣痛著。</br> 他立刻意識到，離開真·祭壇后，他們沒有進入現實世界,也沒有回到祭壇主城區,而是進入了新的關卡。</br> 白霧中傳來依稀的腳步聲，謝寄不是很在意,還有心思拍打右側的褲線。</br> “謝寄。”</br> 直到白霧中的人來到可見范圍,謝寄才抬起頭。</br>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女王。</br> 和江霽初描述的一樣，女王有著人類的外表,而且還是清麗的那一掛，長發未綰,身上是剛才記憶里出現過、穿在江霽初身上的華貴長袍。</br> 謝寄唇角上揚，眸中不帶絲毫溫度：“初次見面，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br> 女王和藹頷首：“好說。還喜歡這個世界嗎？”</br> 謝寄不客氣地道：“不喜歡,我們有我們自己的世界。”</br> 女王輕聲笑了下：“這個你們，不包括我的‘妄’。”</br> 謝寄：“他不是你的‘妄’,至少我作為家屬,從來不認。”</br> “隨便你怎么說,”女王，“我知道你的表弟還好好活著，對你而言，這個世界和現實并無不同,但對‘妄’和‘酒’呢。”</br> 謝寄冷眼看著女王。</br> 沒錯,他從江霽初處得知楊遠還活著的消息，對他而言,這個世界和現實世界并沒有太大不同,對謝泉來說也一樣。</br> 他不知道時知別有沒有以新的身份出現在殷霖身邊,但時知別還活在主城區，思默雖死，也被他們從關卡中帶出，眼下正和時知別待在一起。</br> 可江霽初不一樣。</br> 江霽初無父無母，自幼孤苦伶仃，十九年來未曾被善待，而這個世界的江霽初有疼愛他的外公、父母，為他出頭的兄弟姐妹，以及幾個能說話的朋友。</br> 現實世界沒受過的關愛一次性補全，那是江霽初最缺的東西。</br> 可這到底都是虛幻。</br> 女王：“你在想這個世界都是虛幻？”</br> 謝寄不答。</br> 女王：“排除生老病死的意外，人一輩子也不過彈指百年，如果江霽初可以在這個世界活到終老，那它和現實世界又有何不同？”</br> 謝寄：“江霽初不需要你替他做選擇。”</br> “那就需要你替他做選擇嗎？”女王不緊不慢地反駁，“謝寄，只有你和‘妄’的記憶我封閉得比較深，你想離開，可以，‘酒’，你弟弟，殷霖，你都可以帶他們離開，但是你要告訴‘妄’真相嗎？”</br> “告訴他，他是一個孤兒，母親因為父親與家庭決裂，不負責任的父母從未喜歡過他，父親為藝術喪生，母親為找尋父親蹤跡不斷奔走，最后為愛殉情，留他一人在那世上。”</br> “你可知他吃了多少苦，有多少人因為他那張臉覬覦他，因為他無父無母卻握有大筆遺產排擠他、欺騙他、侮辱他。”</br> “他沒有朋友，不會坦誠，只得把自己打造成鋼筋鐵骨，謝寄，你認識他許久，應該知道從他口中聽到一句真話有多難。”</br> “你有你的行事作風，不會干擾別人選好的路，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在‘妄’面前，想要帶他脫離苦海，現在難道要做一個壞人，打破他本該擁有的大好人生？”</br> “謝寄，你說的出口嗎？”</br> 和江霽初隱瞞他和思悠不同，他跟思悠在知道真相后會有明確的仇恨對象——女王，但江霽初知道真相后，則需要做親朋好友與謝寄的選擇。</br> 謝寄深知江霽初對自己的感情，只要自己開口，江霽初是肯放棄一切和自己走的，但選擇必定痛苦，假使留下來，也會時時刻刻想著這一切都是虛假。</br> 他只要開口，江霽初就會面臨痛苦的抉擇。</br> 他只要開口，就會打破江霽初本該擁有的大好人生。</br> 謝寄舌尖泛起苦味，可他定了定神，表面仍舊不露聲色。</br> 女王一錘定音：“我可以保證，只要你們離開，‘妄’可以繼續享有如今的親情友情，花環環繞，無病無災地過完一輩子。”</br> 謝寄直視著女王，在女王以為會得到答案時，他出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我第一次、第二次進入祭壇時，都是先到了類似黃泉邊上的地方，有鬼魂問我，要不要正式進入祭壇，如果我說不，會怎么樣？”</br> 女王饒有興致地回望，唇邊笑意愈發明顯：“你說呢。”</br> 謝寄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br> 他一直有所懷疑，最開始以為只是沒標清合同內容的面買賣，但他們根本就沒有選擇，如果是將死之人來到祭壇，進不進都會死，而那些擁有強烈愿望的人，如果不答應進入祭壇，也是個死，純粹白浪費一條性命。</br> 女王：“我們可能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你還有什么問題，我可以一一替你解答。”</br> 謝寄一揚眉：“確實還有個問題。”</br> 女王做了個“請”的手勢。</br> 謝寄：“你把‘殺’和‘淫’撈出來了嗎？”</br> 女王臉色霎時變得不太好看。</br> 謝寄：“既然還沒撈出來，就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去撈你的兩條好狗吧，如果去的及時，說不定還有救，你說呢，女王？”</br> 女王臉色變換很快止住，又恢復來時的從容：“那我就不打擾你跟‘妄’了，替我祝他生日快樂。”</br> 謝寄：“謝謝，不會幫你轉達的。”</br> 白霧和女王一同消散，謝寄意識回籠，皺著眉睜開眼。</br> “謝總，你醒了？”</br> 謝寄循聲看去，他正躺在昨晚睡過的床上，江霽初坐在床邊，語氣雖然平淡，眼中卻是藏不住的關切。</br> 江霽初……</br> “我叫醫生來看過，醫生說……！”</br> 謝寄坐起來一把將江霽初抱在懷里。</br> 先前于沸點前夕被澆滅的水徹底烹開，他緊緊抱著江霽初，像要把人扯進自己的往后余生。</br> 我都記起來了。</br> 我都記起來了，霽初。</br> 江霽初先前討吻被拒，而今又被突然抱住，一時無所適從。</br> 他從謝寄身上感受到濃烈到快要溢出來的情誼，燙得他頭腦一片空白。</br> 明明才拒絕過自己，江霽初這么想著，片刻后還是沒忍住回抱。</br> 幻覺也好，欺騙也罷。</br> 他確實貪戀謝寄的溫柔。</br> 門外細碎的腳步聲打斷了謝寄的思緒。</br> 他終于舍得看一眼窗外和腕表。</br> 他是晚上離開的，現在已經快到第二天正午。</br> 生日會。</br> 對，今天是江霽初生日，古鄰溪要替江霽初舉辦生日會，江霽初作為主角肯定有的忙，外面的人都是在等這位主角，而因為他的昏迷，江霽初只在這兒守著他。</br> 謝寄深深喘出一口氣，他沒有抱太久就在江霽初后背拍了拍，繼而向后拉開距離，這下他看到了江霽初眼底淺淺的青色。</br> 江霽初守了他一整晚。</br> 謝寄拇指拂過那片淺青，溫聲道：“生日快樂。”</br> 江霽初反射性地眨了下眼：“謝謝。”</br> 江霽初期盼謝寄的注視，可當注視太過專注，又充滿情誼，他又有點不好意思。</br> 他找回語言：“醫生說你身體沒什么問題，也不像太過勞累。”</br> 他們沒見過家長，倒是先見過了對方家里的家庭醫生。</br> “沒關系，我知道怎么回事兒，”謝寄一哂，“不用管我，去忙吧。”</br> 江霽初：“你……”</br> 謝寄：“我回家一趟，換身衣服，再把給你的禮物拿來，介不介意我提前參觀小壽星的生日會？”</br> “不介意，”江霽初搖搖頭，又生澀地補充道，“很高興。”</br> 謝寄想起和女王的對話。</br> 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江霽初在滿滿的愛意中長大，性格也比現實世界要更坦誠一點。</br> 他陪江霽初出了客臥，外面是江霽初的表哥表妹，以及幾個沒見過的人，或許是江霽初其他的親人，也可能是關系好的朋友。</br> 看到他后，眾人表情各異，還是江霽初表哥出來打圓場：“謝總醒了啊。”</br> 謝寄：“抱歉，耽誤你們流程了。”</br> 江霽初表哥：“沒事兒，來得及，就是爺爺的意思是讓小初去收拾打扮一下，不如我陪謝總坐一坐，吃頓午飯？”</br> 謝寄：“不用，你們忙，我回一趟家，一會兒再過來。”</br> “行，那我送送謝總，”江霽初表哥向后招呼，“老三，帶小初去老宅！”</br> 謝寄說是回家換衣服拿禮物就真的是換衣服拿禮物，他沒有立刻去找謝泉、思悠、殷霖，以謝氏的影響力，只要他想，今天下午就能見面。</br> 但他只是洗了個澡，從衣帽間找出身不那么出挑，也不會落面子的裝扮，換好后就一刻不停地去了舉辦生日會的老宅。</br> 至于工作的事，他交給了公司里信得過的下屬。</br> 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只是個幻境，他一定會想辦法回到現實。</br> 他到老宅的時候，江南風格的大宅院被裝點的紅紅火火，每根橫梁都彰顯著主人對今日生日會主角的偏愛。</br> 江霽初被眾星拱月地包圍，像是有什么心電感應，從人群中望向他。</br> 而他回以一個安撫的眼神，停在不遠不近的地方。</br> 謝寄安靜看著江霽初無奈卻不拒絕地“任人擺弄”。</br> 江霽初不喜歡交際，不喜歡人太多，今天來的人大多是江霽初的親友，古鄰溪沒借外孫的生日會做拉攏人脈的打算。</br> 老宅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就連來往傭人的臉上都盈滿喜悅，真切地為江霽初生日感到開心。</br> 大家都很喜歡江霽初，喜歡這個漂亮、才華橫溢、面冷卻心熱的青年。</br> 謝寄從生日會準備期間待到了生日會結束。</br> 他看到了很多、很多東西。</br> 大屏幕上滾動顯示著江霽初從小到大的照片，嬰兒時就是個奶團子，才小學就拿起畫筆，初中已經有了如今清冷模樣的雛形，高中和朋友們在操場打籃球，才上大學就舉起某個知名繪畫比賽的獎杯。</br> 他還看到江霽初偷偷換上他送的腕表。</br> 古鄰溪送出“平安喜樂”的祝福。</br> 江霽初父親親手在蛋糕上繪制出圖案。</br> 江霽初母親淌下熱淚。</br> 全場合唱生日歌。</br> 一大群人爭著和江霽初合影。</br> 江霽初本該有、說不定隱隱期待過的東西，全都在虛假的幻境中得以圓滿。</br> “難道要做一個壞人，打破他本該擁有的大好人生？”</br> “謝寄，你說的出口嗎？”</br> 謝寄捏著價值不菲的紅酒杯站在人群間，參與真實又虛假的一切。</br> 他咽下一口紅酒，把酒杯放回桌面，再抬頭時，江霽初已經從人群中鉆了出來。</br> 古鄰溪找來了頂級造型團隊，把本就長相優越的江霽初收拾得更加俊俏。</br> 只不過大概在古鄰溪眼里，外孫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造型師特地給江霽初化了幾筆淡妝，柔和了太過冷淡的眉眼，讓青年更顯得像富貴窩里養出來的小少爺。</br> 江霽初端著塊草莓蛋糕遞給他，滿大廳的燈光交相映在眼中。</br> 謝寄接過瓷盤：“霽初，今天快不快樂？”</br> 江霽初眉眼稍稍一彎：“快樂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