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霽初眼睫微微一顫,從氤氳水汽間抬起頭:“我……”</br> 謝寄靜待江霽初的答案,結果剛聽了個“我”字,就見江霽初那點可以忽略的表情突然一頓,下巴朝他背后點了點。</br> 謝寄下意識回頭,跟一具坐直了的尸體迎面相逢。</br> ?!</br> 尸體是今天剛送進來的,又經過處理,還處在非常新鮮的狀態。</br> 只不過這具尸體應該是死于水難,渾身浮腫,散發著濃烈的水腥味,尤其是兩個眼泡子,睜開后比常人要大上一倍有余。</br> 謝寄反應極快地抽過被子打在尸體臉上,從停尸床跳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沖尸體還是江霽初:“你就不能出個聲嗎!”</br> 異變不止發生在他們這一處,那邊姚順也大喊道:“救命啊!”</br> 姚順拔腿麻溜就跑到謝寄身邊想去抱謝寄胳膊,然而江霽初上前一步,剛好將他擋住,伸出的手又被迫縮回去。</br> 姚順雙臂緊緊抱住自己:“起起起尸了!”</br> 天花板的燈接觸不良般忽地閃了一下。</br>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緊接著,所有燈泡又接連閃了又閃,保險絲隨時都要燒斷。</br> 冷氣傳送處像堵了口痰,沙啞地嗚咽后冷風驟然停下。</br> 停尸房內變得異常安靜,只剩下他們三個人的呼吸和心跳。</br> 謝寄望著坐直的尸體,等待對方的下一步行動。</br> 江霽初冷靜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都坐起來了。”</br> 一具又一具尸體由遠及近,伴隨著燈光閃爍的頻率成排齊刷刷坐直。</br> 等輪到他們附近時,突然發出“咚”的一聲。</br> ——被江霽初推去一張床上的尸體雙雙被擠下床,四腿并直頭抵著頭形成一個未閉合的三角。</br> 恐怖的場面變得滑稽起來。</br> 姚順:“噗……”</br> 謝寄順著開玩笑:“看你干的好事,人家睡都沒地兒睡,這下肯定和你急。”</br> 江霽初:“你剛又不是沒坐床。”</br> 在最后一排尸體坐直后,頭頂的燈光恢復正常。</br> 姚順抱有最后一絲希望:“你們說它們會不會只是想做個伸展運動……”</br> 像是對姚順做出回應般,在話音落下的三秒后,所有尸體從各種角度一同看他們三人。</br> 被燒得破破爛爛的,被水淹腫脹的、缺胳膊少腿的,唯一相同的是灰白色眼珠,全都一眨不眨。</br> 被凍太久的尸體四肢僵硬,在坐直后又緩緩以怪異的姿勢從停尸床來到地面。</br> 謝寄:“看來是想做全套的廣播體操。”</br> 姚順:“怎么辦怎么辦!要不我們跑吧!!”</br> 謝寄:“藝術家同學,麻煩去看看門能不能打開。”</br> “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江霽初剛邁出一步,尸體們也跟著扭動頭顱。</br> 可他視而不見,兀自試著扭開門鎖。</br> 扭不動。</br> 他對謝寄搖搖頭。</br> 姚順:“我去試試,說不定是你力氣不夠。”</br> 謝寄:“如果他都扭不動,你去也一樣。應該是關卡的強制性規則,比如夜班途中不準離開。”</br> 江霽初挖苦道:“說不定是你把門鎖破解壞了。”</br> 謝寄:“小江同志,你這是懷疑我的技術水平。”</br> 姚順急得上火:“都什么時候了,你們倆還在開玩笑!它們要過來了!”</br> 謝寄在和江霽初說話的同時也一直在觀察尸體的情況,不知道是不是剛清醒,尸體的行動都比較慢。</br> 可就算慢,數量也有五十四,在停尸房這種密閉空間完全可以形成包圍圈圍困住他們。</br> 昨晚值夜班的兩個人應該也是遇到相同的情況,尸體復生,門窗緊閉,最后只能放火同歸于盡。</br> 每天兩個人值班,十個人五天就死完了,關卡不可能單純想借夜班達成殺人的目的,一定有安然度過的方法。</br> 尸體朝他們逐步靠近,謝寄護著姚順后退,迅速思考著對策。</br> 江霽初抬腳猛地踹在一張停尸床邊緣,幾十斤的大鐵塊與地板刺耳地摩擦,狠狠撞上最前一批尸體。</br> 謝寄后背撞上墻壁,手邊是方方正正的儲物格。</br> 他靈光一閃:“霽初!拉一下怪!我要去開北面墻上的儲物格!”</br> 江霽初輕飄飄看謝寄一眼。</br> 小事叫他藝術家同學,抬杠叫他小江同志,現在有麻煩連姓都給省了,直接叫霽初,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多親近。</br> 但目前群尸環繞,他不打算跟謝寄計較。</br> 他一拳砸在最近尸體胸口,側身避過尸體口中吐出的液體,跨上停尸床后反手拽住尸體的領子,用力將尸體凌空摜向最南方。</br> 有江霽初開路,謝寄解決著殘余的小部分尸體,邊解釋邊向南面墻沖:“我記得信息室里的資料上有寫,Ann在郊區建立這所殯儀館是為了讓死者得到安寧,我們得讓它們得到安寧。”</br> 謝寄安全抵達目的地,拉開最大的儲物格,里面是各種喪葬物品。</br> 江霽初正想問問怎么給尸體安寧,就見謝寄從儲物格里拿出個金光閃閃的……樂器?</br> 江霽初:“安寧?”</br> 謝寄晃晃手里的嗩吶:“牛庫銀下葬的時候就有人在旁邊吹,儲物格里也只有這個。”</br> 江霽初想要阻止:“不行……!”</br> 可他和謝寄還有段距離,不等他邁出一步,謝寄打開胸腔吹出第一個音節。</br> “嗚——啦——”</br> 謝寄在音樂上的造詣和他在商業上的造詣成反比。</br> 明明同樣的東西,左右也不過那么多個音調,落在謝寄手里總能呈現出一種摧枯拉朽的氣魄。</br> 尤其是選了這么個穿透力感染力一流的樂器,又在封閉空間內的時候,其音樂水平得到最大強度發揮。</br> 人家吹嗩吶是給死人送葬,謝寄吹嗩吶是讓活人送死。</br> 音波連綿不絕回蕩在墻壁間,一次比一次離譜,一次比一次高昂。</br> 姚順聽得雙手捂胸口,連江霽初都難得地顯出一分苦楚,他甚至忍不住想要閉上眼,再找什么東西堵住耳朵。</br> 好在謝寄再怎么厲害也是個人,本身也沒熟練掌握吹嗩吶這項技能。</br> 他得換氣。</br> 旋律終于有了短暫停滯。</br> 姚順大口喘氣,像是從地獄重新爬了回來,臉上是死里逃生的雙重驚喜:“停了!謝哥停了!尸體也停了!都停了!謝哥牛逼!”</br> 下一刻,五十四具尸體以醒來后前所未有的速度沖向謝寄,手不僵腿不抖,比姚順這個正常人都要快。</br> 江霽初:“……”</br> 是挺牛逼的。</br> 謝寄用嗩吶一把將跑到面前的尸體掄倒在地,很是不悅道:“不懂欣賞!”</br> 他身形靈活地繞開五具尸體,用力掀翻一張停尸床將幾具尸體壓在床下,又撐著右方尸體的肩膀一躍而起跳到另一張停尸床床面,好好的民族樂器落在他手里成了根尾部開花的棍子,次次帶風全落在尸體身上。</br> 他橫渡龐大的尸體群,毫發無損地落在江霽初身邊,并發揮破裂不能用的嗩吶最后價值,擲在某具尸體的眉心,將尸體砸得仰面躺在未散盡的冷氣中。</br> 謝寄:“不是我不尊重遺體,是它們先不尊重我的。”</br> 雖然確實是尸體先攻擊他們,他們迫不得已做出反擊,但這話現在從謝寄嘴里出來就是另一番意思。</br> 江霽初忍不住:“到底是誰先不尊重誰?”</br> 謝寄垂眼看他:“你跟誰一伙的?”</br> 江霽初:“你吹和不吹會得到不同的答案。”</br> 姚順虛弱道:“謝哥,你剛才是在干什么……”</br> 謝寄:“給它們送行啊,葬禮上不都有嗩吶嗎。”</br> 姚順:“但人家葬禮嗩吶也不吹小星星啊。”</br> 江霽初驚訝:“你能聽出來他吹的是小星星?”</br> 謝寄:“你沒聽出來?”</br> 江霽初:“你……”</br> 姚順:“兩位大佬,它們又起來了!”</br> 江霽初憋住情緒。</br> 謝寄的思路是對的,Ann建立殯儀館就是為讓死者獲得安寧,但謝寄吹嗩吶顯然會起反效果。</br> 謝寄:“敬酒不吃吃罰酒,文的不行來武的。”</br> 姚順:“難道要這么跟它們打一晚上?”這倆人打得動,他可打不動!</br> 謝寄:“火。”</br> 姚順:“可昨晚死的兩個人就是用火。”</br> 謝寄:“我們可以換一種用法。”</br> 尸體具有攻擊性,但戰斗力卻普普通通,且基本不含智力,全靠數量取勝。</br> 在謝寄的指揮下,三人邊抵擋尸體的攻擊,邊挪動著停尸床圍成一個圈子。</br> 謝寄:“牛庫銀一開始攻擊我們,是因為只能聽到聲音,這些尸體向往安寧,那它們攻擊我們是因為什么?”</br> 江霽初:“因為我們是人……火……溫度!”</br> 謝寄應道。</br> “對。我們有的,他們也都有,但我們是人,有人的體溫,在停尸房這么冷的地方,越是和他們打斗,身體散發的熱量越多,而他們也在越來越活躍。”</br> “早上來停尸房時我觀察到,兩個值夜班的同事不是被尸體弄死的,而是因火災產生窒息。</br> “他們死在門邊,也是被火熏得最輕的位置,而尸體躺著的卻是火勢最大的位置。m.</br> “尸體沒有智力,卻有攻擊的本能,為什么不去攻擊,而是飛蛾撲火?”</br> 殯儀館提供的安寧,就是火化后入土為安,火化和入土都是安寧的關鍵。</br> 停尸房沒有墳墓,但人卻有代表“活著”的體溫,弄出來的火蓋過人體的溫度,產生安寧的必要條件。</br> 姚順:“那我們不也會被燒死嗎?!”</br> 謝寄:“昨天那兩位是火弄太大了,我們只需要讓火吸引它們的注意力就行。”</br> 姚順:“可這只是你的猜想。”</br> 謝寄:“是不是事實試試才知道,你有更好的辦法?”</br> 姚順悻悻閉嘴。</br> 謝寄又看向江霽初。</br> 江霽初:“我記得儲物格里還有不少火把。”</br> 謝寄笑道:“看在你這么支持我的份兒上,我決定報答你。”</br> 江霽初心中產生不祥的預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