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寄雙腿略微分開一個指節,十指隨意地扣在一起,呈一種非常放松的姿態,他沒有刻意做出什么表情,唇邊天生的笑意就足夠隨和。</br> 仿佛飯后閑聊的氣氛卻令江霽初如臨大敵。</br> 他竭力維持著表情,喉結卻不受控制地一滾。</br> 某個名字猶如密密麻麻的詛咒自四面八方朝他覆來,不算繁復的筆畫扭曲變形,最后化為一張張詭譎嘲諷的笑臉。</br> 他最厭惡的聲音也從心底再次響起。</br> “江霽初,遲早有一天,你會喜歡它……”</br> 無形的壓力令他幾乎透不過氣,他甚至軟弱地生出一種沖動。</br> 江霽初抬起頭。</br> 謝寄連眼尾都彎得恰到好處,不需要言語就能輕易蠱惑人心,叫人放松,叫人信服,似乎有謝寄再滔天的浪都會化為春意正濃時的風。</br> 可自從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清楚。</br> 不能沉溺。</br> 不能貪戀。</br> 他不能忘記自己為什么堅持到現在。</br> 江霽初隔著布料掐了自己一把,任由那些笑臉放肆地撲到他身上,用細長的獠牙啃噬他每一根血管,每一處臟器。</br> 他沉聲道:“在牛庫銀家時,有一次我給你打下手,以為你要做鍋包肉,把肉提前腌過,但是你做成了京醬肉絲,炒出來后很咸,你卻沒有吭聲。”</br> 謝寄:“你當時怎么沒說,還吃完了?”</br> 江霽初:“你明明沒有味覺,卻強行記下諸多菜譜,并偽裝成擅于做飯的模樣,說明你不想讓別人知道。”</br> 謝寄回想,是有一次做京醬肉絲時讓江霽初給他打下手。</br> 他不記得那次的肉有沒有提前腌過。</br> 壽人關卡已經結束,又沒有監控可查,這件事便成了不可證偽的死結。</br> 他望著江霽初,而江霽初毫不避讓的回望,坦然又肯定。</br> 謝寄直覺在剛才偏長的沉默中江霽初有過不為外人道的抉擇。</br> 但他想不到江霽初在這件事上瞞他的理由。</br> 他們在新手關偶然相識,如果不是江霽初因傷重體虛,不小心撞到他,讓他潑了牛庫銀一身八寶粥,而他又不小心撞碎了江霽初的腕表,以江霽初較為孤僻的性格,他們根本不會有后來的交集。</br> 一旦離開新手關,他們就是萍水相逢過的陌路人。</br> 江霽初是個走過高級關卡的老手,經驗豐富,實力強橫,又不喜與人結交。</br> 而他只是個初入祭壇的新人,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江霽初這樣的人費力圖謀。</br> 除非是在祭壇之外。</br> 江霽初說自己是Z大的學生,以江霽初的長相,一定會有Z大的學生有印象,如果身份作假,指不定哪天就會露餡。</br> 江霽初的身份是真的,而他們也從未見過,二人唯一有可能的交際就是江霽初口中的“哥哥”。</br> 可就算他認識江霽初哥哥,江霽初也沒必要隱瞞。</br> 難道他和江霽初哥哥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仇人?</br> 他的仇人里也沒姓江的啊。</br> 前路尚遠,既然現在想不通,也沒必要拘于一時。</br> “謝謝你的貼心,”謝寄收起心思,熟練地露出笑容,“既然你知道了這件事,作為隊友,還希望你能在幫我保守秘密的前提下,再遇到這種事時能提醒我。”</br> 他眨眨眼:“畢竟對我們都有好處。”</br> 江霽初:“我知道。”</br> 謝寄:“好了,時間不早,我們去墓地找找線索吧。”</br> ·</br> 根據目前已知線索推斷,Ann于多年前建立殯儀館,好讓死者于此得到安寧。</br> 卻又在前幾天突發事故,不知為何突然離開,而且行跡匆忙,連宿舍東西都沒收拾。</br> 現在又附身在姚順的身上。</br> 既然Ann有了附身的能力,那多半已經不在人世,成為“鬼”或者“靈”之類的存在。</br> 殯儀館唯二有姓名的Zen和Ann關系親密,Ann的心愿很可能和Zen有直接關系。</br> 而Ann附身姚順,也是為了達成心愿。</br> 謝寄思考著姚順從昨天到今天的所作所為。</br> 一旦起疑,很多地方都值得注意。</br> 比如昨晚姚順的夜班是巧合還是Ann刻意為之?</br> 她晚上一直在看南面墻壁的儲物格,儲物格里有什么?</br> 停尸房究竟有什么是他們沒有發現的?</br> 謝寄想,他們還得再去一趟停尸房。</br> 白天要去,晚上也要去。</br> 在一路的探討中,墓地到了。</br> 墓地是用欄桿圍起來的一片空間,在殯儀館內占地面積最大,兩扇鐵門中間鑲著把電子鎖,每天的優秀員工都會被骨灰壇在次日賦予進入墓地的權限。</br> 天花板設有不計其數的大燈,照射下來與日光無二,透過門和柵欄的縫隙,能看到里面成排成列的墳墓。</br> 謝寄看了眼周圍,確定附近沒有監控,也沒有轉悠的清掃機器人。</br> 整座殯儀館都沒安裝監控,或許是Ann覺得沒人會來殯儀館作亂。</br> 他和江霽初商量道:“欄桿不高,直接翻進去?”</br> 江霽初二話不說,扒著欄桿三下五除二就穩當地落在墓地內部。</br> 謝寄:“……”</br> 好歹給個回話再進去。</br> 如果以后湊五人隊,江霽初是先鋒無疑。</br> 謝寄無奈的也跟著翻進去。</br> 墓地的空間比他想象的更大,二人行走其間,細細觀察著每座墳墓。</br> 有名字的墓碑后都堆著個小墳包,沒名字的墓碑后則是平整土地,大約是要等埋骨灰壇再現挖。</br> 墓地內很是安靜,只有他們不急不緩的腳步聲。</br> 等他們快到走盡頭時,謝寄發現了刻有名字,卻沒有墳包的墳墓。</br> 謝寄:“王五,這是李蘭人際關系網上的名字。王五曾經通過詐騙,騙走了李蘭五十萬。”</br> 不止王五,他還看到了很多寫有見過的名字的墓碑,大多都和每個人身上背負的仇恨有關系。</br> 他的猜想被證實,而且關卡的難度可能比他想象的要低。</br> 只要來過墓地,就會發現有指向性的墓碑,怪不得上午張明頂著被打的熊貓眼還那么高興,原來是找到了出去的方法。</br> 謝寄:“你覺不覺得有點簡單?”</br> 江霽初:“我們身手超過大多數人,昨天才第二天,又找到合適道具,才能躲過五十多具尸體。可尸體群的攻擊性在增強,對于普通人來說還是很難。”</br> 謝寄點點頭。</br> “尸體群的進化不是沒辦法化解,比如每天火化時可以優先火化舊的尸體,削減它們整體水平。</br> “不過這樣又會衍生出新的問題。</br> “比如當停尸房的尸體變少,每天會不會運進來更多的尸體,從而持續加大每天尸體的火化量。火化的尸體要放進停尸房墻上的儲物格內,如果有一天,停尸房的儲物格不夠怎么辦?到時候可能會引發更嚴重的后果。</br> “這一關雖然沒有時間限制,但最重要的就是抓緊時間離開。</br> “只要趕在儲物格被占滿前能完成任務,生存率還是挺高的。”</br> 江霽初:“但這只是表層任務,你的追求就這些?”</br> 表層任務指的是按照骨灰壇系統所說,找到尸體火化并埋葬。</br> 而boss的心愿這種半隱藏任務則更難,Ann去向成謎,Zen只出現了個名字,難度雖大,卻也沒見有什么危險。</br> “當然不是,”謝寄否認道,“我們是前天下午進來的,到現在滿打滿算才兩天,時間還不夠一些東西展露出規律。”</br> 江霽初:“我們還沒去過焚燒室。”</br> 謝寄:“今天你不在,我的工作還是信息室,等明天我們應該會被分配到焚燒室,焚燒室和停尸房緊密相連,如果有問題,一定出在這兩個地方。”</br> 江霽初:“還有晚上的停尸房。”</br> 謝寄剛要回答,忽然看到墓地盡頭并排設立的兩座墳墓。</br> 這兩座墳墓和其它的明顯不同,它們的墓碑靠得十分之近,一個有墳包一個沒有。</br> 如果另一個墳包也堆起來,兩個還會擠在一起。</br> 謝寄快步走過去,看清墓碑上面的字后眼前一亮。</br> Ann/趙安</br> Zen</br> 是Ann和Zen的墳墓。</br> Ann已經死了,并且埋進了自己的墳墓。</br> 如此算來,Zen也已經死了,但尸體還未火化。</br> Ann在等Zen。</br> 謝寄:“或許Ann的心愿,是有人能把Zen也埋在這兒,他們生前關系很好,死后也要待在一起。”</br> 江霽初:“但我們不知道Zen在哪兒。”</br> 謝寄看著墓碑上的名字,唇邊勾起笑意:“如果是之前,我們可能還得費工夫去找線索,但現在有現成的,不問白不問。”</br> 江霽初:“你是說,姚順。”</br> 謝寄:“沒錯。姚順,或者說Ann的性格你也見到了,能溝通,更重要的是,現在是她有需求,希望我們能將Zen給她埋一塊兒,既然如此,她提供的越多,我們完成的才越快。”</br> 不是沒辦法一點一點去尋找線索,但既然有更便捷的方法,為什么不用?</br> 江霽初偶然發現Ann附身在姚順身上,他們可以直接開掛,從根源處解決問題。</br> 這一關對他們而言,根本用不了多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