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肅穆的建筑坍塌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球,殺人魔的叫聲越來越弱,最終熄滅在細雨與狂風之間,那些久遠的罪惡在此刻歸為灰燼,而亡魂早等在地府中迎接他們的仇人。</br> 謝寄接過冉元飛遞來的大傘,黑色的傘面將他和江霽初與雨幕隔開,熱浪未熄,吹過臉側時還泛著溫。</br> “結束了……終于,結束了……”吳鷹抱著自己的雕像坐在泥濘中,臉上淌過幾行清淚。</br> 鄭悅蹲在他身邊,卻沒有說安慰的話。</br> 經年累月的恨與痛得以終結,是該好好哭一場。</br> 吳鷹哭了半天才哭夠,啞著嗓子對眾人道:“謝謝,謝謝你們。”</br> 他一一鞠躬,隨后跑到謝寄和江霽初的傘下,以一個非常奇特且糾結的姿勢,將謝寄的左腿和江霽初的右腿抱在一起,臉埋在腿縫間蹭來蹭去。</br> “謝哥哥、江哥哥,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br> 謝寄感覺到跟自己緊挨著的那條腿格外僵硬,他稍稍側目,余光瞥到江霽初強裝鎮定的臉色,笑著把傘交給江霽初,繼而彎下腰,不著痕跡地把吳鷹從腿縫間扒出來。</br> 再不扒出來他怕江霽初一個控制不住把吳鷹也扔火里。</br> 他替吳鷹擦掉眼淚:“不要哭啦,我說過,你會獲得你該有的自由。”</br> 吳鷹奮力點頭。</br> 謝寄:“接下來想做什么?四處逛一逛還是投胎?”</br> 吳鷹哼著鼻涕:“逛一逛,然后老老實實投胎,希望還能遇上我的爸爸媽媽。”</br> 謝寄:“那我和江哥哥祝福你呀。”</br> 吳鷹被謝寄三兩下哄好,他朝村莊的方向走了幾步,剛露出的笑容又戛然而止。</br> 記憶中熱鬧的村子物是人非,斑駁的墻體以及自然腐朽爛掉的欄桿無聲訴說著那些他守護的人早已離開。</br> 他被孤獨地遺忘在漫長的歲月中,舊人接連故去,村志中沒有他的名字,鎮惡塔倒塌、殺人魔死亡,最后一點存在的證明和意義都被抹掉,成為一抹可有可無的游魂,等哪天看夠了,就去尋找自己的安寧。</br> 人群中彌漫的喜悅隨吳鷹的茫然無措一同淡去,有人沒忍住嘆了口氣。</br> 說什么封疆,還不是把一個孩子關在塔里,終日沉在黑暗中惶惶不得安。</br> 在世間留得再久又如何,天大的功勞也不過過眼云煙,出塔后什么都沒剩下,連張認識的臉都看不到。</br> 冉元飛腦子一抽,對吳鷹問出一句:“你后悔嗎?”</br> 他說完就想抽自己嘴巴子,哪壺不開提哪壺。</br> 可吳鷹卻又笑了起來,對著空蕩蕩的村莊擲地有聲:“我不后悔。”</br> 他不后悔。</br> 至少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以及可能不計其數的陌生人,都能因此躲過一劫,好好活很久。</br> 不遠處傳來謝寄的聲音:“吳鷹,你父母的名字是叫吳雙和陳珠嗎?”</br> 吳鷹循聲望去:“謝哥哥你怎么知道?”</br> 見謝寄朝他招手,吳鷹小跑過去。</br> 他看到了一座墓碑。</br> ——吳雙、陳珠之墓。</br> 那是他父母的合葬墓。</br> 剛止住不久的眼淚再次混著雨水滾滾而下,吳鷹跪在墓碑前,不顧冰涼的溫度與堅硬的棱角,瘦弱雙臂緊緊摟著墓碑,放聲大哭。</br> 冉元飛將功補過,趕忙跑過去替吳鷹撐傘。</br> 謝寄目光分外溫柔:“墓碑后面寫著你父母的生平,你進塔后,他們在塔邊陪了你一段日子,接著變賣家財,四處尋找能徹底消滅殺人魔、救你出塔的辦法,可惜時局混亂,窮盡一生也沒有找到,臨終前又回到村子,托人把他們葬在你身邊,好永遠陪著你。”</br> 謝寄想起本關關卡名稱上的封疆二字。</br> 再大的惡意,都有人愿用愛替你抵擋。</br> 隔著雨幕,謝寄恍惚間看到舊日的那片海,潮水洶涌襲向岸邊,一次又一次試圖將他吞沒。</br> 在大海的最深處,有最絕望凄厲的哭喊。</br> 他低聲道:“總有一些人,是怎么都不能忘的。”</br> 江霽初側過頭,塔外有風,雨水不可避免地會刮進傘下一些,謝寄端莊周正的眉目經雨后像被墨洗過,顯得濃郁而深邃。</br> 方才在火雨之間與殺人魔斗狠的男人斂起一身兇性,只筆直儒雅地站著,戰斗前摘下的腕表重新戴了回去,隨地心引力垂出一道優雅的弧度。</br> 因溫度過低,手背泛著層冷白,青色的血管蜿蜒其上,像件舉世無雙的藝術品。</br> 鬼使神差地,江霽初抬手覆上謝寄的手背。</br> 謝寄一愣,轉頭去看江霽初,而后者只望著似有晴意的天際:“是。不能忘。”</br> 他笑了笑,拇指和掌心卡著傘柄,用剩下的手指去碰江霽初的指縫,勾著人一起握傘:“表現不錯,冰糖雪梨和西瓜布丁不扣了,再給你弄個麻辣香鍋,回去給我講講那幾個boss。”</br> 江霽初:“好。”</br> 這次吳鷹哭了很久,直到他們即將離開才停下。</br> 在升騰的白色霧氣中,江霽初聽到吳鷹沖他道:“江哥哥,你要相信!無論多遠、多久,命運肯定會送人到你身邊陪著你,帶你離開泥沼!”</br> 江霽初眼角微彎,如冰雪初融:“我相信。”</br> 他不感謝命運,但他感謝陪在身邊的人。</br> ·</br> 平民區比貧民區干凈得不是一丁半點,它相當于外面的新一線省會,到處高樓林立,讓人生出回到現實世界的錯覺。</br> 謝寄打開生死簿。</br> 持有者:謝寄</br> 關卡名稱:高塔·封疆</br> 關卡等級:第二層</br> 關卡分值:5000-10000</br> 參與人數:十三人</br> 所得積分:10000</br> 剩余積分:14000</br> 持有者:江霽初</br> 關卡名稱:高塔·封疆</br> 關卡等級:第二層</br> 關卡分值:5000-10000</br> 參與人數:十三人</br> 所得積分:10000</br> 剩余積分:13700</br> 又是收獲滿滿的一關。</br> 他將生死簿遞給江霽初,又看了看時間:“先找個地方住還是先吃頓午飯?”</br> 江霽初:“吃飯吧。”</br> 待在鎮惡塔的幾天里都吃的速食,剛剛又和殺人魔打架,而后又在雨中站了快倆小時,很需要吃頓熱乎飯犒勞犒勞自己。</br> 謝寄跟著熟門熟路的江霽初來到小吃街,和貧民區一樣,在街上開店的人外貌與常人無異,據江霽初說,這些人有的是祭壇安排的非人類,也有一些是官方雇傭的普通人。</br> 升入平民區后又有新的獲取積分的辦法——給祭壇打工。</br> 雖然所獲得的積分微薄,但好歹不用拿命去換。</br> 他們叫了兩碗牛肉拉面,平民區的物價比貧民區也要高一些,一碗面一百積分。</br> 正值飯點,店里生意紅火,十來張桌子坐滿大半。</br> 平民區的人也比貧民區的更有生氣些,邊吃飯邊討論著新鮮八卦。</br> “今晚去廣場看燈嗎?”</br> “不去,最近祭壇不太平,老老實實在賓館待著吧,別到時候神仙打架,咱們這些小蝦米再被殃及。”</br> “誰跟誰打架,說說說說。”</br> “那可多了去了,就最近這段時間,‘酒’跟‘淫’打了一架、‘妄’跟‘淫’打了一架、‘酒’跟‘殺’打了一架、‘妄’跟‘殺’打了一架、‘妄’跟‘酒’打了一架……”</br> “它們怎么不混戰呢……這亂七八糟的。”</br> “可不是嗎,據說是‘盜’的位置空了太久,這四位都想爭一爭。”</br> “等等,這四位不都有身份嗎?怎么還要搶‘盜’的?”</br> “兄弟,新來的吧?每個身份都對應著一種權利,誰還不想多握在手里點?聽說尤其是‘妄’跟‘酒’,爭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淫’也想爭,畢竟‘淫’這名字不太好聽,換換也挺好的。”</br> 謝寄暗嘆面館是來對了,能聽到這么多信息。</br> 他朝對面的江霽初挑挑眉:“這四個boss怎么回事,詳細說說?”</br> 江霽初面早已吃完,正喝著三十積分一瓶的碳酸飲料,他松開嘴里的吸管,理了理思路:“‘殺’相當于女王的一條狗。”</br> “砰——”</br> 不知誰的勺子從掌心一滑整個掉進碗里。</br> 江霽初說話時剛好遇到面館短暫的寂靜,他字正腔圓,直接將短暫的寂靜無限延長。</br> 每位客人都面露驚恐,看他像在看死人。</br> 雖然但是……你也不能這么光明正大說‘殺’是女王的狗啊!</br> 你在祭壇主城平民區!</br> ‘殺’說不定能聽見啊!</br> 江霽初頂著各異的眼神,自然地繼續。</br> “它是女王身邊的護衛,負責保護女王的安全,直接聽命于女王,最大的性格就是沒性格,鐵血機器。</br> “‘妄’是個騙子,嘴里基本沒一句實話,它是四個boss里最愛權利的那個,負責生死簿的派發,成功通過祭壇新手關都會得到的那本生死簿就是它派人發的。</br> “‘淫’你聽名字就知道是個垃圾,此人……此boss心術不正,負責主城治安管理,我們當初都說它私底下不知道撈了多少油水,實力也是四個boss里最弱的那個吧,聽說經常被其他三個boss按著打。</br> “‘酒’腦子不太正常,是個精神病,負責管理關卡內容,我們遇到的每一個關卡都是它安排的,此boss行為舉止跳脫,不按常理出牌,有事沒事就找‘妄’和‘淫’打架。”</br> 等江霽初說完,面館里就剩了他和謝寄兩個人,就連店主都怕被牽連,跟其他客人一同跑了出去。</br> 一番話拉了四個現役boss的仇恨,謝寄看著空蕩蕩的面館,第一反應竟然是還好這家店是先付款再上餐,不然說不定得賠多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