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一日的雨到這會兒終于落下,天際像是打翻的硯臺,濃墨色一片洇得比一片深。</br> 村里自建房最高不超過兩層,各家院中都種著枝繁葉茂的粗樹,在深沉夜色里猶如一雙雙枯手隨風晃動。</br> 王旦身邊躺著的新人被雷嚇得又是一哆嗦,本能地往他身邊靠。</br> 王旦重重嘆出口氣,他是很欣賞謝寄的,膽大又鎮定,他的隊伍里只有他和王靚兩個人,如果謝寄加入進來,肯定能更好的活下去。</br> 王靚卻勸他放棄幻想,說謝寄看著和和氣氣,但言談舉止間總有一種上位者的氣勢,不會甘心在祭壇中下層蹉跎。</br> 他翻了個身面對墻,哪怕在夏天的被窩,仍能感受到雨夜帶來的寒意,而謝寄正在墻壁之后,孤單淋著雨面對不知何時會沖出棺材的牛庫銀。</br> 希望謝寄能活下來。</br> 畢竟鴨湯是真的好喝。</br> ·</br> 一墻之外。</br> 靈棚由生銹的鐵架子當骨架,上面搭著深色塑料棚,底下被土磚壓著邊角不至于刮飛。</br> 棺材擺在靈棚正中央,兩邊是一條條自然下垂的純白孝布,前面放著個用來燒紙錢的火盆,周圍還有四五個列成半圓的軟墊,最初進副本時被他坐了一屁股的紙錢被搬到軟墊旁,就差有人過去跪下給牛庫銀送終哭喪。</br> 而王旦想象里在雨中等死的謝寄正滿臉興致勃勃,撈過辣椒粉罐朝面對面坐著的江霽初示意:“今天晚上冷,你能吃辣嗎?”</br> 江霽初點點頭。</br> 于是謝寄往面前簡易自制烤架上插著的烤雞撒了薄薄一層辣椒粉,用小刀干凈利落地切下兩只雞腿,和江霽初一人一只吃起夜宵。</br> 烤雞外焦里嫩,因刷了層謝寄秘制醬料變得色澤濃紅,比晚上的鴨湯還要勾人。</br> 在他們右側,棺材被成人手腕粗的鐵鏈捆了一圈又一圈,本來因風左右搖擺的吊燈被謝寄用根鐵絲擰住,還心血來潮擰了個愛心造型。</br> 為表尊重,殺雞留下的血倒進棺材前的火盆里。</br> 他們加餐,自然也不能冷落boss。</br> 謝寄為守靈做準備花了點時間,到靈棚時江霽初正坐在里面對著腕表發呆。</br> 他問對方累一天不回去睡覺擱這兒干什么,對方表示他不能死,要等著出去后報仇。</br> 牛叔只說讓謝寄來守靈,江霽初強行加入,牛叔本是不允許的,結果江霽初二話不說拔刀將牛家門口半人高的石獅子切成兩半,不允許也變成允許。</br> 于是一人守靈夜變成二人加餐夜。</br> 謝寄將目光從石獅子光滑的切口上收回:“等出去后,你打算怎么找我麻煩?殺了我?”</br> 江霽初被難住,握著剛掰下來的雞翅頓在那里。</br> 珍惜的腕表被撞斷,他是很生氣,但不至于殺人。</br> 謝寄:“跟我打一架?提前說好,你不一定打得過我。”</br> 江霽初:“這里是祭壇,方法很多。”</br> 謝寄見江霽初又啃起雞翅,好笑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懂不懂?”</br> 江霽初理直氣壯:“今晚會熬夜,要儲存體力。”</br> 謝寄沒真跟江霽初計較一只烤雞,反而覺得對方很有意思。</br> 害他惹上boss仇恨就一定要保他性命,被他撞壞腕表就一定要報仇,二者不能扯平。</br> 一板一眼,挺正經一孩子。</br> 謝寄:“你白天是不是想跟我說什么?”</br> 江霽初咽下手中最后一塊雞肉,又將手指和嘴巴擦干凈,似乎在組織語言。</br> 半晌后,江霽初道:“想勸你不要與王旦他們組隊。”</br> 謝寄打趣:“不跟王旦組隊,那和你組隊?”</br> 江霽初手上動作短暫停頓:“我不組隊。”</br> 謝寄本就不打算和王旦同行,但江霽初這么一說,他不由有些好奇:“那為什么不能和王旦?”</br> 江霽初:“等你出了這個關卡自會明白。”</br> 故弄玄虛。</br> 江霽初不說,謝寄也沒有深究,現在最重要的,是先離開新手關。</br> 像聽到他的心聲,棺材忽然開始顫動。</br> 靈棚外落雨漸疾,孝布應風而起。</br> 棺材蓋被緩緩推開一道縫,牛庫銀的手掌從縫中鉆出,五指已化成利爪,驟然彎曲扣住棺材板蓋,用力一推……</br> 沒推動。</br> 牛庫銀:“?”</br> 月黑風高的雨夜,光線昏暗的靈堂,持續晃動的棺材,明明是怎么看怎么驚悚的畫面,卻因為牛庫銀無能狂怒而變得滑稽。</br> 江霽初:“力氣又變大了。”</br> 謝寄:“應該困不住他多久,注意安全。”</br> 鐵鏈足夠結實,但上面的鎖未必能能扛得住牛庫銀折騰。</br> 十分鐘后,謝寄猜想成真,鎖頭在牛庫銀再一次發力中不堪重負,裂成幾截重重砸在地上。</br> 牛庫銀平生未曾受過如此大辱,需要謝寄和江霽初聯手合上的棺材蓋被他推到極限,人猛地從棺材里站起身。</br> 牛庫銀臉黑得像塊焦炭,胸口也在劇烈起伏,十指蜷縮又展開,怨氣如化實形。</br> 眼見牛庫銀跨出棺材,江霽初將刀橫在身前:“他很生氣。”</br> 謝寄勾起唇角:“那我幫他降降火。”</br> 他探身端起裝有雞血的火盆,照牛庫銀迎面潑了過去。</br> 牛庫銀:“??”</br> 這下就連江霽初也是一愣,難以置信地望向謝寄。</br> 謝寄:“聽說公雞血辟邪,你看,他不動了。”</br> 江霽初抿抿唇:“他應該是讓你氣的。”</br> 牛庫銀在下一刻反應過來,頂著滿頭雞血沖向謝寄。</br> 謝寄閃身避過,掏出打火機點燃早就準備好的火把,在牛庫銀再次襲來時直抵對方胸口。</br> 火焰在牛庫銀短袖上燒出一個大洞,卻不見對下面皮膚有任何影響。</br> 謝寄果斷扔掉火把,幾步闖進雨中。</br> 牛庫銀緊緊跟上,右拳攜雨攜風直擊謝寄面門。</br> 江霽初長刀出鞘,對準牛庫銀手臂狠狠揮出。</br> 可能將石獅子一分為二的長刀砍在牛庫銀身上后卻連皮都劃不破,反被把自己震得手腕發麻。</br> 謝寄隔雨朝江霽初遞去一個眼神,后者當即將長刀背在背后,彎腰撿起壓靈棚的磚塊擲向遠方。</br> 今夜雨大,呼吸和心跳被雨聲掩蓋,當二人不再動作時,牛庫銀便失了目標,站在原地遲疑幾息,漫無目的地走起來。</br> 他們三個所距不遠,牛庫銀胡亂走動恰好慢慢靠近謝寄。</br> 當距謝寄只有兩米時,牛庫銀突然躍起,精準地撲向謝寄。</br> 謝寄早有準備,躲開后抄起被江霽初砍落的半截石獅子照著牛庫銀的腦袋砸去。</br> 謝寄:“他能看見了!”</br> 牛庫銀被砸了個趔趄,江霽初三步并做兩步趕到,長刀又一下砍在他后頸。</br> 牛庫銀怒吼一聲,轉身抓向江霽初。</br> 臟紫色的利爪穿透身體只需瞬息,而江霽初不避不讓,左手向下一劃,憑空拉下一道黑影。</br> 利爪與黑影相撞,發出令人汗毛直立的摩擦聲,繼而帶著力道打在江霽初腹部。</br> 江霽初硬生生受了牛庫銀一擊,眼中透出幾分兇狠,趁機將長刀刺進牛庫銀眼眶!</br> 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防御外殼到底沒包括眼睛這種死穴。</br> 牛庫銀捂著右眼倒退數步,瘋狂扭動著身體。</br> 謝寄跑到江霽初身邊:“你沒事吧?”</br> 江霽初搖搖頭:“再深就刺不進去了。”</br> 牛庫銀力氣變大,雙目復明,手可化為利爪,就連智商都有增長,比昨晚厲害更加難纏。</br> 謝寄:“不能這么耗一整晚。”</br> 再騙進棺材里是行不通了。</br> 他看了圈周圍,視線鎖定在被牛庫銀掙脫的鎖鏈上。</br> 江霽初:“你想把他綁起來?但這附近沒有支撐物。”</br> 土路一馬平川,撐著靈棚的鐵架子只有拇指粗細,院子里倒是有樹,可綁樹上今晚大家都得睡不著。</br> 謝寄想到什么,問道:“你還能再撐多久?”</br> 江霽初語氣平淡:“撐到他死。”</br> 謝寄拍拍江霽初肩膀:“不用撐到他死,等我五分鐘。”說完就沖進牛家院子。</br> 江霽初沒有問謝寄要去哪兒,只抬刀攔下暴走的牛庫銀。</br> 作為新手關的boss,牛庫銀著實有些慘。</br> 關卡開啟還沒四十八小時,就被謝寄各種羞辱,沒討到好不說,又被他挖了顆眼珠子,身上腥臭的雞血被大雨沖刷干凈,味道卻還有所殘留。</br> 他輕松躲開牛庫銀攻擊,余光瞥見在打斗中被掀翻的簡易烤架。</br> 烤雞還沒吃完。</br> 但已經不能吃了。</br> 江霽初心中升出煩躁,加上下了幾個小時的大雨沒有半點結束的趨勢,將刀握得愈發緊。</br> 不如把牛庫銀剩下的那顆眼珠子也挖出來。</br> 在他即將動手的那刻,牛家門口傳來腳步聲。</br> 謝寄額發被抓至頭頂,五官被夜色襯得更加立體,雨水順著眉峰、鼻梁,在下頜線上蜿蜒出一道道細流,宛如鮮活的經脈。</br> 都說薄唇的人容易連帶性情涼薄,可謝寄唇畔偏天生含了幾分風雨不動的笑意,只堪堪站著就叫人信任與心安。</br> 謝寄深色的休閑服已然濕透,隱約露出下面胸肌與腹肌的形狀。</br> 江霽初正想喊別凹造型,就見謝寄兩條大長腿邊停著一頭驢與一只豬。</br> ?</br> 一頭驢與一只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