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溶洞不同,謝寄找到的溶洞大而深,外面逡巡的紅蛇數量也更多。</br> 他用手電往里面照了一圈,根本看不到頭,不由懷疑溶洞的空氣質量,猶豫讓不讓謝泉跟他一起進去。</br> 他見識過江霽初的身手,思悠也有很強的戰斗力,他自己就更不用說。</br> 可謝泉不同。</br> 謝泉活了多少年身體就不好了多少年,就算現在生龍活虎,虛弱的樣子早就深刻烙進謝寄腦子里,加上沒經過什么鍛煉,也沒遇見過什么危險,在隊伍里只能充當奶媽后勤一類的角色,需要有人時刻保護。</br> 謝寄其實更希望謝泉能留在招待所陪江霽初,讓兩人溝通溝通感情,還能互相照應。</br> 但江霽初性子獨,身邊留個不熟的人只會適得其反。</br> 從早上你來我往的蓋被子游戲來看,江霽初底子好,盡管生病力氣也比普通人大上一截,陳家村村民都是普通人,就算把招待所給圍了,江霽初打不過也能跑。</br> 如果留下謝泉,才是給江霽初添麻煩。</br> 謝寄先對謝泉叮囑一番:“跟在我后面,不要亂跑,有什么危險第一時間叫我。”</br> 謝泉有自知之明,絕不給謝寄添麻煩:“我知道,哥你放心,有事我肯定先跑,不拖你后腿。”</br> 做好準備后,兄弟二人踏入群蛇環繞的溶洞。</br> 他們走了至少有二十分鐘,像走游樂場里迷宮似的繞了好幾個甬道,終于在溶洞底部見到端坐石桌旁的女人。</br> 溶洞內部陰暗潮濕,幽深的空間只有謝寄的手電充當照明。</br> 女人齊耳短發,鼻梁上架著副沒有鏡片的眼鏡,五官秀挺,能看出來原來長得十分漂亮,但現在臉色死灰,比發燒的江霽初還要難看,似乎是因為皺眉太多,哪怕面無表情,惡心也豎著個“川”字。</br> 令謝寄五味陳雜的是,女人穿著一件洗到卷邊的醫用白大褂。</br> 對二人的來訪,女人并不意外,她坐得很直,對任何外界事物都充滿防備:“你們好。”</br> 初次見面,謝寄還不知道女人脾性,想到對方很可能是受不了陳家村村民惡劣行徑才逃到溶洞忍辱偷生,他和謝泉在一個較遠的距離停下:“你好,我叫謝寄,這是我弟弟,謝泉。”</br> 女人點點頭:“我叫楊丹。”</br> 如果人長時間不說話,再開口時發音會生硬,可楊丹過了七八年的原始生活,說話卻很流暢。</br> 謝寄的一個推斷再次被佐證——紅蟒襲擊陳家村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救下其他被拐婦女。</br> 她們都待在崖底的溶洞里,有紅蛇紅蟒保護,雖然過得會比較辛苦,但彼此之間會互相扶持。</br> 楊丹顯然受過良好教育,見謝寄和謝泉站著,她也主動站起來邀請二人坐下。</br> 白大褂下是條褪了色的寬松牛仔褲,楊丹走路有些瘸,謝寄瞥到牛仔褲下的腳踝,關節處有道丑陋的傷疤,像被鐵鉤之類的東西扎穿過。</br> 楊丹推推眼鏡,語氣冷淡:“你們是第一次找到這里的外人。寫生隊伍、攝影隊伍、驢友隊伍,你們是什么?”</br> “考古,”謝寄敏銳察覺到她話中的含義:“在我們之前還有其他外人來陳家村?”</br> 楊丹:“不錯。”</br> 謝寄:“他們人呢?”</br> 楊丹沒任何情緒波動:“死了。”</br> 謝泉第三次倒抽涼氣:“死了?”</br> “男的都被殺掉,女人……”楊丹冷哼一聲,“沒死的也瘋了。”</br> 謝寄暗自思索。</br> 看來關卡不是一次性用品,有人闖過的關卡其他人也能闖,但這里應該有個前提,關卡未被通過,否則不符合祭壇篩選的潛//規則。</br> “這個世界上正常人多,”楊丹繼續道,“他們一開始不愿意吃福秀,直到發現吃過福秀后不會受到紫蛇和紫蟒攻擊,他們理所當然的成了畜生們的朋友,慢慢地被同化成畜生,又被畜生宰殺。”</br> 謝寄想到他們剩的人里有幾個一開始不愿意吃,結果發現福秀效果捏著鼻子吃的人:“如果只吃過幾口呢?”</br> 楊丹目含嘲諷:“你們能來到這里,說明已經猜到福秀是什么,并且吃過紅果,既然如此,應該能感覺到認同的早晚會吃,不認同的,就算吃下去也會吐出來。”</br> 謝寄表示理解。</br> 他們這些闖關者在關卡統共待不了太久,而進入祭壇的人都已成年,三觀早就形成,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改變,能接受的說明本來也沒底線。</br> 楊丹又摸摸眼鏡:“剩下堅持不吃的,要么躲不過紫蛇紫蟒、村民,乃至同伴的攻擊,找到紅果樹的鳳毛麟角,卻只能遭遇更猛烈的針對。能在陳家村活下來的,要么是該死的畜生,要么是生不如死的女人。”</br> 她盯著謝寄:“你們和他們不是一路人,說罷,來這里做什么?”</br> 謝寄坦誠道:“我們希望能幫到你,幫到其他受害人,你有什么想完成的心愿嗎?”</br> 楊丹像聽到什么笑話:“心愿?一個見不得光的人,能有什么心愿。”</br> 話雖如此,她眼中卻浮現出明顯的厭惡與怨恨,眉間的“川”字又擰了出來。</br> 隨著她表情的變化,溶洞里的溫度竟也跟著下降。</br> 謝寄甚至能感覺到背后吹來的一股陰風。</br> 安靜一路的謝泉忽然試探問道:“姐姐,你是學醫的嗎?”</br> 楊丹一愣,面前的青年長相干凈討喜,尤其是臉頰未消退的嬰兒肥令他顯得有些單純,她答道:“是,A大醫學系。”</br> 謝泉笑開:“那你算我學姐,我是Z大醫學系的,咱們離得不遠。”</br> 半晌后,楊丹才再次開口:“那是上輩子的事了。”</br> 謝泉:“怎么能是上輩子呢?學姐這輩子還沒過完。”</br> 楊丹停頓了更久:“沒什么區別。”</br> 謝泉:“學姐今年多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br> 楊丹冷漠打斷謝泉恭維:“我被騙到這里時大學剛畢業。”</br> 謝泉的嘴甜程度沒受到任何打擊:“哎呀,我今年大二,學姐打算考研嗎?要不要考Z大的研究生,Z大研究生條件特別好,不過分也特別高。”</br> 謝泉說得極其自然,不像在陰森可怖的溶洞,反倒像在大學校門口奶茶店偶遇他校學姐,自來熟地談論學業問題。</br> 已經很久沒人和楊丹說過這些了,當今交通發達,一張票當天就能從國家這頭飛到那頭,可文明社會于她而言早就是另一個世界。</br> 她本該和謝泉一樣,最大的苦惱就是浩如煙海的題目,擁有璀璨光明的未來,在實驗室做課題或者在手術臺救死扶傷,命運卻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br> 她足夠警惕,沒貪過小便宜、躲過了問路的、從不走僻靜小巷、遇見人求助直接報警。</br>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剛出實驗室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人還在校園里,就能被一棍子敲暈。</br> 再睜開眼,就從人間跌到地獄。</br> 怨恨再度浮上心頭,可不等楊丹憤怒,謝泉再次開口:“學姐,我哥會救你出去的,不止你,還有你和紅蟒救下的其他人,大家都會被救出去,等出去后,你來考Z大醫學系的研究生好不好?”</br> 楊丹輕聲道:“出去?”</br> 謝泉猛點頭:“嗯嗯!離開這破地方!報警抓他們!”</br> “出不去的,”楊丹苦笑,“你以為誰不想出去,但想出去就必須殺死紫蟒,只有殺了它,山上才能出現路。可紫蟒根本殺不死,陳家村漫山遍野的福秀樹和福秀果是它的根,哪怕斷成兩截都能活,紅蛇數量和紫蛇數量不是一個量級,我們無法毀掉福秀樹。而且還有不少姐妹在他們手里,我們投鼠忌器。”</br> “有我哥在,都能解決!”謝泉抱住謝寄胳膊,仰臉看他,“是吧哥?”</br> 當了半天聽眾的謝總忽然被自家弟弟委以重任,他和善地摸摸謝泉腦袋,理智地和楊丹溝通問題:“依你所言,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保證其他受害人安全的同時,先毀掉陳家村所有福秀樹,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殺死紫蟒,這座山才會出現通往山外的道路。”</br> 楊丹:“是的。”</br> 謝寄算了算能用的戰斗力,給了肯定的答案:“沒問題。”</br> 楊丹將信將疑:“紫蟒和它率領的小蛇很難纏。”</br> 謝寄:“楊女士既然能掌握大量信息,應該也知道我和我的同伴曾兩次與紫蟒短兵相接,并且沒有吃虧。”</br> 楊丹心神一震。</br> 謝寄猜的沒錯,她雖然不敢離開崖底,但紅蛇都是她的同伴,她從紅蛇口中了解過謝寄的本事。</br> 她等了太久,或許結束這一切的時機,終于到了。</br> 謝寄從楊丹表情的變換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br> “無論出于個人利益,還是出于對陳家村的厭惡,以及對多年來受害人的同情,我們都會盡全力幫助你們,”他把胳膊從謝泉懷中抽出來,溫和且堅定,“但是楊女士,我希望能得到你最大限度的坦誠。”</br> ……</br> 和楊丹敲定更具體的方案后,謝寄帶著謝泉離開溶洞,楊丹把他們送到洞口。</br> 考慮到楊丹走路不方便,他們本想讓楊丹休息,奈何對方堅持。</br> 臨別時,謝寄回頭看了一眼。</br> 楊丹拄著根自制的木頭拐杖站得筆直,唯一一套屬于自己的衣服縫縫補補穿在身上,纖細的手腕從袖口伸出來又一次扶了扶早就沒了鏡片的眼鏡。</br> 她還記得成長至今學到過的禮儀,每個動作都在懷念外面的世界,時刻提醒自己是個人,不妥協,不屈服,頑強地堅持著。</br> 謝泉笑得爽朗,為方便和楊丹揮手告別倒退著走,腳下不小心踩到顆石子,身子頓時一個趔趄。</br> 謝寄忙把人扶住:“小心。”</br> 謝泉毫不在意:“哥,我們離開后,楊丹他們也能在關卡里恢復正常生活吧?”</br> 謝寄溫聲道:“會的。”</br> 謝寄帶著謝泉一步一步離開崖底。</br>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謝泉,和楊丹交流時,楊丹胸口從不曾起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