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儀宮的巫蠱之物被查獲后,淑妃降位,被拘于懿華宮。
    在趙玨和太后的允許下,王大夫人請來了許多念經驅邪的僧人,在正殿里誦經三天三夜,終于驅散了不詳之氣,皇后的病情也開始好轉。
    宮中形勢再次翻天覆地。原以為皇后即將仙去、淑妃即將得勢的人們皆瞠目結舌,不敢相信才短短半日,昔日風頭無兩、問鼎后位的淑妃娘娘便被打入冷宮,而本該奄奄一息、即將撒手人寰的皇后娘娘竟因禍得福,不僅身體好了起來,還少了淑妃這個心頭大患。
    世事果真無常。
    另外,即使王太后極力告誡家中人不可將消息透露出去半分,不知怎么的,淑妃以巫蠱之術謀害中宮皇后的消息還是傳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成為無數達官貴人、平民百姓的飯后談資。
    長安城百姓無不唏噓,瑯琊王氏乃大魏第一世家,本以為這樣的名門所出的貴人定是光風霽月、芝蘭玉樹,不想也會做出這樣陰狠丑惡之事?一時間,王氏聲名受累,氣得王老夫人幾欲咳血,王三夫人急忙令人出去徹查,試圖遏止流言,局面卻早已收不住,最終無可奈何。
    鸞儀宮正殿的梢間內,喬嗣柔面目平靜、心無旁騖地跪坐于地,拿著小扇子輕輕扇著火,火上正煮著一壺茶。
    皇后的貼身宮女之一瓶兒亦跪坐在她身后,一邊向她學著如何烹茶,一邊低低地與她說著當日正殿里的情景。
    “那日陛下問起皇后娘娘的病情,殿中無一人能說得清,連太醫都是翻來覆去的就那幾句話,聽得讓人心驚,好似娘娘快撐不住了一般。幸而杜嬤嬤碎碎念了一句‘莫不是有什么臟東西’,陛下聽了,本有些生氣,卻礙于國公府的幾位夫人都在,便準了幾個人去搜搜看,誰知不過片刻,殿里竟真搜出了那等穢物來!”
    宮里人大多對巫蠱之事頗為忌諱,瓶兒也有些后怕,拍拍胸脯道:“好在發現得早了,不然,恐怕真的要出大事呢!”
    喬嗣柔拎起小銅壺,往火中又添了些木頭進去,火焰立刻更大了些,她再次將小銅壺放回去,有些疑惑地問道:“此事的確兇險,但若只搜出了那幾件穢物,怎知是……是王修容做的呢?”王幼槿如今已經不是淑妃了,乍然改口,還真有些不習慣。
    見她有興趣,瓶兒湊得更近了,道:“這還是陛下發現的。皇后娘娘和幾位夫人見了那幾個人偶都被嚇得白了臉,陛下的臉色也很是駭人,仔細看了看那幾個人偶,竟發現白綢上寫著的生辰八字是王修容的筆跡!婕妤您想,昔日的淑妃素有才名,又很得寵,她親自下筆寫的字,陛下怎可能認不出來?”
    王皇后,倒也有幾分算計。
    喬嗣柔眼底復雜的神色一閃而過,輕輕道:“原來如此。”
    瓶兒憶起那日的淑妃,憤憤道:“陛下令人將淑妃帶過來的時候,她竟還想狡辯,怎么都不肯認下罪責,還說她從未見過這些東西,此事定是皇后娘娘和國公夫人聯手嫁禍。陛下不信,她竟還義正辭嚴地發起誓來,堅持讓陛下徹查此事。”
    喬嗣柔對此并不奇怪。
    王幼槿既然敢冒險做此事,定是將宮里宮外所有與巫蠱相關的人和物都牽扯到了皇后身上。即使皇后早有準備,也很難斗得過她,真要徹查起來,恐怕也占不到便宜。
    好在前來一錘定音的人是早知真相的趙玨,只要他堅持,再有國公夫人和大房里的幾個少夫人幫皇后說話,即使淑妃有三頭六臂,也脫不得身。昨日果真是個好時機。
    瓶兒還在慶幸:“幸虧陛下沒有聽信王修容的讒言,只質問了承恩殿與鸞儀宮失火之事,王修容聽了,果然心虛,陛下大失所望,不再聽她狡辯,直接下了令。真是大快人心!”
    喬嗣柔淺淺一笑:“是了,的確大快人心。”
    其實瓶兒所說的這些事情,她早就從福平和素紈口中聽過了,除此之外,她還知道,在趙玨下令之后,這場巫蠱之禍卻沒有結束,在淑妃降位封宮的消息傳到了宮外之后,大長公主立刻進了宮。
    可是王大夫人畢竟身在鸞儀宮,占盡天時地利,早在大長公主進宮之前,王大夫人已經在太后面前大大地哭訴了一場。大長公主隨后趕到,亦是淚流滿面,還拿出了在國公府王大夫人的院子里搜出來的巫蠱之物,直言此事是皇后與王大夫人精心策劃的一場苦肉計。
    對于這兩對母女的小心思,太后心里如明鏡一般,對于此事的真相,她心中也有數。但巫蠱之事,一旦觸及就是萬劫不復,皇帝已經下令,此案已然定論,誰是誰非,其實不重要,一個淑妃陷進去就夠了,太后不允許再有王家人牽扯進來。
    是以,即使大長公主有萬千手段,在壽安宮、鸞儀宮、甚至太清宮跑了好幾個來回,此案也已經蓋棺定論,再無翻案的余地。
    銅壺里的水已然燒開了,喬嗣柔將壺拎了下來,隨手拿起一瓢涼水將火潑滅,又拿了少許茶葉和干花放入干凈的瓷杯里,用剛剛燒開的茶水沖下去,一瞬間,鼻尖都是沁人的香氣。
    瓶兒用力嗅了嗅,贊道:“這茶果然香極了,難怪皇后娘娘喜歡。”
    喬嗣柔用小勺子將茶杯里的茶葉和干花撈出來,只留澄凈的茶水在杯中,蓋上蓋子,令人送去仍在臥床的皇后那里,又另倒了一杯出來,送到瓶兒眼前:“嘗嘗看罷。”
    瓶兒歡喜地接了,一邊啜飲,一邊道:“果真好喝!”
    喬嗣柔淡淡一笑,也捧了一杯茶喝了起來。
    瓶兒巴巴地看著她,忍不住道:“婕妤,您生得真是好看,又溫柔又聰慧,難怪陛下和皇后娘娘都那樣喜歡您。”
    喜歡她?都是利用她罷了。
    在皇后殿中,喬嗣柔不愿讓她說這些,為了自己,也為了瓶兒,她示意瓶兒噤聲,開始與她講起烹茶的步驟來。瓶兒收了聲,靜靜聽著。
    二人正一邊品茶,一邊說著烹茶之道,杜嬤嬤從后殿走了過來。她站在簾子后的隔斷旁,帶著笑,眼神犀利而平靜:“婕妤,皇后娘娘乏了,正要睡呢,您不如先回去?”
    眼下并不是睡午覺的時間,皇后雖稱病情未愈,其實非常健康,不可能在此時入睡。喬嗣柔知道杜嬤嬤是想尋個借口讓她回去,淡笑著起身,道:“娘娘近幾日睡得可還香?若仍是睡不好,嬤嬤可一定要告訴我,我再給娘娘煮安神湯。”
    杜嬤嬤笑著謝了她:“婕妤真是貼心,若有需要,老奴一定會告訴您的。”說著,親自送她出了殿門。
    喬嗣柔一轉身,眼中的笑意便散去了許多。
    巫蠱之后,淑妃失勢,皇后病情漸漸好轉,許是為了稍稍平衡一下后宮,她被趙玨晉為婕妤,頻頻被招幸,儼然成為繼衛良人、淑妃之后的又一個寵妃。
    晉位之后第一次見洛昭華的時候,洛昭華便已然咬牙切齒地警告過她:“喬婕妤,你如今春風得意、風頭正盛,卻須知道,單憑你這張臉,王皇后就不可能與你情同姐妹。你費盡心思地幫扶皇后,又能得到什么呢?在她眼中,你不過是個得用的棋子罷了,待你沒有用處之后,你以為她還會留著你日日礙她的眼?”
    “到頭來,狡兔死、走狗烹,咱們走著瞧罷,看看到頭來,誰才是笑話。”
    宮中妃嬪無人不知,喬嗣柔是因為肖似樂皇后才得寵的,王幼棠與樂皇后是多年死敵,日日看著這張臉,怎可能心無芥蒂?
    喬嗣柔自然相信洛昭華的話,狡兔死、走狗烹,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向來是宮中司空見慣的事。她回頭看了一眼鸞儀宮愈發輝煌的殿門,眼中的憂慮幾乎要滿溢而出。
    隨她而來的青桃那日也聽了洛昭華的警告,此時見她眉頭緊鎖、滿面憂色,輕聲安慰道:“婕妤莫擔心,不論發生什么事,總有法子的。”
    喬嗣柔看著仿佛一下子長大的青桃,微微一笑,心中的憂慮卻沒有消減半分。
    再過不久,她恐怕會真的成為皇后的棄子。
    不單單是因為她的容貌肖似樂皇后,惹了皇后的厭惡,更重要的是,皇后的勁敵淑妃已經倒下,皇后已經不再需要她出謀劃策,而她在此事中居功甚偉,展現出過多的鋒芒,怕是早就招了皇后的忌憚。
    一個心機深沉的寵妃,若不早早除掉,來日必成大患。這道理她懂,皇后自然也明白。
    更令人擔心的是,她入宮不久,已經四面樹敵。
    因靜云軒蕭良人一事,她已經大大得罪了蕭氏姐妹;入住鸞儀宮后,為了偏幫皇后,她又與昔日的淑妃、洛昭華結了怨。
    王修容雖已經不是淑妃,又被永久地禁足在懿華宮中,但她畢竟姓王,又在宮中呼風喚雨許久,老虎垂暮、余威猶在,外有大長公主相助、內有洛昭華相攜,她若想報復喬嗣柔,并不是件難事。
    而皇后,大權在握,再無敵手。
    喬嗣柔已然四面楚歌,此時若再被皇后出手打壓,恐怕很難脫身。
    但她別無選擇,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