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清譽</br>  溫家莊子。</br>  “姑娘,該喝藥了。”</br>  小丫鬟端來了一碗絳褐色的湯藥,對靠坐在軟塌上的溫雅恵小心翼翼道。</br>  溫雅恵看了一眼那碗藥。</br>  大夫說那是安胎藥,說她心思過重,憂思過甚,最好每天早晚都要喝上一碗,否則胎兒怕是要保不住。</br>  藥是剛熬出來的,上面還冒著騰騰的熱氣......和沖鼻的味道。</br>  她道:“先放桌上吧。”</br>  說完低下頭,手輕輕的撫上了自己的小腹。</br>  這是她的孩子。</br>  本該是她的長子或者長女,尊貴驕傲的身份......可現在,怕是只能偷偷摸摸的生下了,更不知道將來他或者她的命運會如何。</br>  想到這里,一滴眼淚又忍不住滑了下來。</br>  她自小養在祖母溫老夫人的膝下,受祖母的教養,祖父的親自教導,在家中一直備受重視。</br>  姑母淑妃娘娘也對她疼愛有加......彼時她是內定的表哥的皇子妃,甚至期望是將來的太子妃,皇后。</br>  誰知道后來竟然出了顧云暄的岔子。</br>  不過,她以為和顧云暄,不,趙允煊的婚事不成,自己有了表哥的骨肉,以家中對自己的重視,和姑母對自己的疼愛,他們一定還是會讓自己嫁給表哥......或者至少是一個側妃吧。</br>  可是沒想到自己竟然被送到了莊子上。</br>  自那之后,對外面的事情更是一無所知。</br>  “姑娘,這藥涼了藥效就不好了,姑娘還是趁熱喝吧。”</br>  小丫鬟見她遲遲不肯動,柔聲勸道。</br>  又道,“姑娘不要想太多了,大夫也說了,要姑娘好好安下心來,這才對姑娘對孩子好。姑娘放心,有什么事還有老太爺,老夫人呢,他們定會護著姑娘,替姑娘安排好的。”</br>  溫雅恵“嗯”了一聲,苦笑了一下,伸手就把桌上的藥碗端了,正準備一口飲盡,就聽到門口傳來一個聲音道:“那藥不必再喝了。”</br>  她手上一抖,差點把藥都給灑了。</br>  是祖母。</br>  她再顧不上喝什么藥,忙放下了藥碗,就站起了身,對著來人行禮喚道:“祖母。”</br>  聲音有些膽怯,還有一些壓著的激動和委屈。</br>  溫老夫人上前了一步,一把摟過了她,落淚道:“我的恵姐兒。”</br>  “祖母......”</br>  見祖母并沒有怪自己,仍是疼愛自己,溫雅恵再忍不住,眼淚也刷刷滾下來,哽咽喚道,“祖母。”</br>  溫老夫人揮了揮手,命屋中小丫鬟和跟著她的婆子都一起退了下去。</br>  跟著她的婆子退出去之前,還在桌上又放了一碗湯藥。</br>  溫雅恵看見,不由得向那碗藥看過去。</br>  怔怔了半晌,緊接著心中就是一跳。</br>  她并不蠢。</br>  祖母突然出現,還特地帶了一碗藥......</br>  看到孫女盯著桌上的藥碗,溫老夫人并沒有作何解釋,而是突道:“恵姐兒,陛下病重,二皇子已經被立為太子,執掌朝政,替陛下監國了。”</br>  溫雅恵一愣。</br>  心神果然從那碗藥上被移開,聽到祖母的話,一時又有些怔惘。</br>  二皇子,太子,監國......</br>  那個人和她并不是全無關系。</br>  她差點賜婚給他,成為他的嫡妻。</br>  也就是他的太子妃。</br>  如果那時不是家中和她都自視甚高,覺得他一個已有原配的武將配不上自己,定要在背后放出那些謠言,想要逼得他放棄那個阮氏,自己現在應該已經嫁給他了......</br>  對比現在自己的處境,說不酸澀是不可能的。</br>  不過,她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肚子,苦笑了一下。</br>  她又不是毫無自知之明。</br>  那個阮氏生得絕色還有手腕,又有一個那樣聰敏的兒子,深得他的寵愛,她要憑什么去跟她爭寵?</br>  溫家嗎?</br>  可溫家和他只有仇。</br>  所以,就算她嫁給他,又能落得什么好?</br>  不過是一顆棋子而已。</br>  溫老夫人看她低著頭不出聲,想到接著要說出來的話不由得也是心痛如絞。</br>  這畢竟是自己膝下教養長大的孫女。</br>  可是想到現在滿京城的流言,想到她給溫家帶來的羞辱和禍事......哪怕溫家沒有像岑家那樣被抄家流放,但對一個百年文官世家來說,清譽被毀,也不亞于是滅頂之災了。</br>  這件事不解決,溫家還有何面目再在朝中為官,甚至溫家人還有何面目再在這京城立足?</br>  百年世家,不能因為一個女兒毀于一旦。</br>  她的心又狠了下來。</br>  她看著她,道:“恵姐兒,昨日陛下召了太子入宮。”</br>  “陛下原本是想給太子賜婚的,可是還未等陛下說出賜誰,他便直接拒絕了,說你和四皇子私下茍-且,珠胎暗結,現在陛下竟然想將有了四皇子子嗣的你賜婚給他,要他如何能受?”</br>  溫雅恵猛地抬頭,仿似全身的血都一下子沖到頭上,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祖母。</br>  溫老夫人看孫女羞憤震驚的樣子心里也在滴血。</br>  更是將趙允煊恨出了個洞來。</br>  她眼中又淌下淚來,道,“陛下被太子氣得吐血暈倒,當時你姑母就在旁邊,她斥責太子明知陛下身體不好,還要忤逆刺激陛下,將陛下氣得吐血暈倒。你道太子說什么?”</br>  她頓了一下,咬牙切齒道,“太子說是我們溫家欺君罔上,蒙蔽陛下,想要把已有身孕的你塞給他,禍亂他的子嗣,意欲謀逆,其心可誅!恵姐兒......”</br>  溫雅恵先時是所有的血都涌到頭上。</br>  但此刻卻又仿似身上所有的血都已經被抽走,全身寒得發抖。</br>  她喃喃道:“祖母......”</br>  “恵姐兒,”</br>  溫老夫人淚如雨下,道,“我們溫家百年世家,清譽不能因此毀于一旦。恵姐兒......”</br>  “祖母,”</br>  溫雅恵低頭看自己小腹,輕聲道,“所以我的孩子不能留了,是嗎?”</br>  她的眼淚流下來。</br>  雖然這不是個受歡迎的孩子,但畢竟是她的骨肉。</br>  “恵姐兒,”</br>  溫老夫人摟住她,哽咽道,“流言猛于虎,你是個聰慧的孩子,當知道,只是打掉孩子,也是于事無補的......這世上的人從來都不吝于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人,更何況那位是太子殿下,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捧高踩低,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都只會把你,把我們溫家往死里作踐,去討好那位的。”</br>  溫雅恵的面色慘白,抬眼定定的看著自己祖母。</br>  眼睛空洞的滲人。</br>  “所以,我該當如何呢?”</br>  “祖母要讓我如何呢?”</br>  她輕聲道。</br>  溫老夫人被她的眼神盯得瘆得慌。</br>  又是瘆得慌又是心疼。</br>  可她也只能狠下心來繼續道,“恵姐兒,于今之際,我們也只能破釜沉舟,你先打掉孩子,然后養上一兩日,就去二皇子府門前,自刎......以死自證清白,如此,我們才有可能扳回這一局,挽回你的清譽,挽回我們溫家的百年清譽。”</br>  說完她摸了摸孫女雪一樣的面色,伸手將她拉入了懷中,摟著她僵直冰冷的身體,傷心大哭道,“恵姐兒,我的好孩子,祖母知道這樣委屈了你,祖母的心也像是在被刀一片片的割著。”</br>  “可是你祖父說的對,除此一法,已經再無別的法子可以挽回我們溫家的清譽......好孩子,你放心,將來你表哥,你姑母,還有你祖父他們必定會幫你報了這個死仇的。”</br>  “可是祖母,我的確懷了身孕。”</br>  溫雅恵的聲音像是從冰縫里鉆出來,空洞沒有一絲人氣,道,“你們當二皇子,不,太子他是傻的嗎?就算我打了胎,可只要尋有經驗的產婆或者太醫一看,就知道我是不是還有什么清譽了。”</br>  “人死為大。”</br>  溫老夫人不哭了,聲音冰冷道,“恵姐兒你放心,人心都是偏向弱者的。只要你死了,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那世人都只會記得是太子他因為厭惡你姑母,厭惡四皇子,不愿接受陛下的賜婚,就不惜毀了你的清譽,活生生將你逼死的。”</br>  溫雅恵從她的懷里掙脫了出來。</br>  那個懷抱,她曾經覺得溫暖無比。</br>  可現在,卻只覺得被箍得喘不過氣來,好像隨時都要被箍死般。</br>  她撫著自己的肚子,再抬頭看了一眼桌上那碗藥。</br>  黑乎乎的。</br>  果然比另一碗安胎藥要猙獰多了。</br>  她道:“表哥呢,祖母,這孩子,不僅是我的孩子,也是表哥的孩子,也是皇家的血脈......表哥她怎么說?”</br>  是,她是一時糊涂從了他。</br>  可是,若不是他主動,她也不會去投懷送抱的。</br>  溫老夫人看著她的樣子,嘆了口氣。</br>  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心思?</br>  她看著她的側影,道:“恵姐兒,你表哥他當然想留下孩子,想要娶你......當初是他跪在你姑母面前求你姑母,想要娶你為四皇子妃的,可是現如今的局勢......恵姐兒,有一些事情祖母從未告訴過你。”</br>  溫雅恵轉頭看她。</br>  明明屋子里除了她們再無他人,但溫老夫人頓了頓,還是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道,“當年,先后娘娘的死,還有明和宮大火,其實并非是岑家人所為......或許有些關系,但和你姑母也是脫不開關系的。此事,你祖父和你姑母都已經懷疑,太子殿下他怕也是知道些端倪的。”</br>  溫雅恵就跟見了鬼似的看著溫老夫人。</br>  本來以為心都死了,除了一個冷字再沒其他知覺,但此時她才知道,這深淵,你以為已經到了最低,其實還有更可怕的。</br>  溫老夫人道,“所以,恵姐兒,你不要怪你姑母,也不要怪你表哥,他們也是踩在懸崖上,稍一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你表哥的婚事,你姑母也不能,不敢做主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