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幼安在一家小超市做兼職。
　　離學(xué)校只一個街區(qū)，放學(xué)過去很方便。

　　小店有些年頭了。墻面一片片斑駁，白熾燈發(fā)黃，里面的商品又多又雜，還兼顧賣烤腸和關(guān)東煮。

　　老板娘開的工資不算高，但她看店的時候可以看書，人少的時候就做作業(yè)。

　　晚上八點。
　　陳幼安埋頭寫化學(xué)卷子。一聲“歡迎光臨”響起，有顧客推門進來買東西。

　　她抬眼一看，愣了下。

　　王蘊換了一件高腰針織短袖配超短裙，挽著一個打扮時尚的帶著唇釘?shù)呐M來。
　　她們笑得張揚，說話聲音很大。

　　王蘊走近柜臺，一瞟眼看見了陳幼安身上的校服。

　　“喲，附中的。”
　　語調(diào)歡快，帶了點自來熟的輕佻。

　　陳幼安抿著唇點頭。

　　王蘊的視線沒停留多久，她點了點玻璃柜里面的某款香煙。
　　“拿一盒。”

　　陳幼安取出香煙遞給她：“七十五。”

　　昨天才在食堂見識了王蘊的蠻橫無理，又聽了她許多欺負(fù)同學(xué)的傳聞。
　　沒想到今天就碰到她就來店里買煙。

　　王蘊跟旁邊的小姐妹說笑，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掃碼付了款。
　　往外走的時候她開始拆包裝，然后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根煙含進嘴里。

　　陳幼安做完卷子的時候已經(jīng)九點過。
　　她將筆和卷子都收進書包里，正巧老板娘過來找她。

　　“陳同學(xué)，麻煩你個事兒。”

　　老板娘姓方，是個三十多歲的離異女人。她兒子今年剛升初三，晚上要押著他寫作業(yè)，無暇分身照看店里的生意，于是找了陳幼安來幫忙看店。

　　“剛剛有個鄰居打電話來，想讓送些方便面和零食上去。”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
　　見陳幼安愣著沒說話，又補充說，“現(xiàn)在九點過了，你送過去之后可以提前下班，還能早一些回家。”

　　陳幼安張了張嘴，又閉上。

　　以前在南城，樓下小賣部也會給鄰居送米啊油啊的上樓。
　　就是沒聽說過還有送方便面和零食的。

　　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她猶豫著開口：“方姐，是在哪兒呢？”

　　“就在咱們超市后面那棟公寓樓，1103。你放心，這附近住的大都是附中的老師和陪讀的家長，環(huán)境很好的。”

　　陳幼安輕輕點頭。
　　將書包收拾好背在背上，手里是一塑料袋的零食。

　　入秋的夜?jié)u漸有了涼意。
　　晚風(fēng)拂在身上，是很愜意的舒爽。

　　陳幼安繞到后街，一眼瞧見老板娘說的公寓。

　　公寓樓有些舊，但樓下各類健身器材很全。現(xiàn)在時間不太晚，綠化帶旁邊還有幾個小孩在打鬧嬉戲。
　　門口兩顆桂花樹香氣很足，進了大堂也十分干凈整潔。

　　乘坐電梯到達十一樓。陳幼安走到門前，按響門鈴。

　　半晌，沒有動靜。

　　抬頭看了眼門牌號，是1103沒錯。
　　她納悶，抬手又按了一次，還是無人應(yīng)答。

　　正打算無功而返，門“吱嘎”一聲響。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女生。
　　借著樓道昏暗的光，陳幼安能看見女生的長相明媚動人。像是在哪里見過。

　　“你好，我是樓下超市來送零食的。”

　　女生只開了一半的門，屋內(nèi)暖黃色的燈光傾出來一小片。
　　陳幼安聽到里面放著吵鬧的音樂，還能聞到濃重的煙酒氣味。

　　屋內(nèi)傳出一道男聲：“是誰啊。”

　　那道嗓子帶著酒后的懶勁，有些啞地拖著長音。

　　莫名有些...
　　耳熟。

　　“樓下超市的。”女生往里回了一句，接過塑料袋說，“謝了啊，小同學(xué)。”

　　隨后便關(guān)上門。

　　頹廢，陰郁。
　　一屋子的烏煙瘴氣讓人莫名抵觸。

　　陳幼安往后退了一步，揉了揉鼻子。捏緊書包帶子加快步伐離開了。

　　-

　　這天是國慶長假前的最后一天。

　　早自習(xí)的時候老師不在，同學(xué)們都在議論長假怎么玩，整個教室鬧哄哄的。

　　陳幼安國慶節(jié)哪都不去。
　　老板娘要帶兒子出去旅游，正好叫她看著店。這對她來說很合適，能賺點零用錢，還不用整天對著齊楓那個小瘋子。

　　這會兒，她正在背古詩詞。
　　由于太過專心，有腳步靠近她都沒發(fā)現(xiàn)。

　　直到那人一把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一股清淡的氣息籠下來，她才下意識地側(cè)頭去看--
　　江琰長腿伸得開，左手手掌支著腦袋望著她。

　　“我的早飯呢？”

　　淺褐色的瞳仁布有血絲，像是睡眠不足，眼底皮膚蒼白泛著青。

　　“什么？”陳幼安茫然。

　　江琰擰眉，加深疑惑。

　　視線交匯，時間仿佛靜止了。

　　陳幼安腦子里忽然閃過什么東西，她合上書本，張嘴“啊”了一聲。

　　“我昨天買了的，但是你沒來...”

　　她是真的買了，是江琰自己曠課沒來。
　　那多出來的一份糯米糕她也沒舍得扔，最后帶到小超市用微波爐熱了當(dāng)晚飯吃了。

　　江琰眉頭舒展開，嘴角扯了一下。
　　小姑娘臉型小巧，黑瞳黑發(fā)，看著單純?nèi)诵鬅o害。卻不知道嘴上的話有幾句是真的。

　　他往椅子上一靠，笑了笑問：“你忘記買了？”

　　“......”

　　陳幼安頓了下，手指不自覺地縮緊。

　　她昨天買了早飯，是他自己曠課沒來。她不可能每天都給他買一份。
　　江琰擺明了不聽她的解釋，蓄意刁難她。

　　可是江琰不好惹，她知道。
　　她不想惹他生氣。

　　“我明天給你帶好不好？我不知道你今天會來上課。”
　　她輕聲軟語，有點哄人那意思。

　　江琰側(cè)著頭盯她。目光凜凜，饒有興致。
　　明明是一個心思重的人，這會兒裝什么乖？

　　“這就是你的誠意？”
　　他問。不依不饒。

　　陳幼安輕輕眨了下眼。

　　江琰到底是刁難自己多一點，還是真的是餓得不行了。

　　她在心底嘆了一口氣，抬眼，站起身。
　　“那你等我。我現(xiàn)在去買。”

　　老師不在教室，可以趁這個時機溜出去。
　　現(xiàn)在還不到八點，早餐鋪子應(yīng)該還沒收攤。

　　“吱嘎”--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
　　陳幼安剛站起身，校服衣擺就被人扯了下。

　　力道不輕不重。

　　“鐵門都鎖了，你上哪買？”
　　江琰半闔著眼，松開手。他倒是沒想到她真的要去買。

　　“后門那里有賣早點的攤子，可以隔著鐵欄桿遞進來。”

　　陳幼安回頭，說得認(rèn)真。黑瞳干凈清透，顯出一種與環(huán)境不符的靜謐氣質(zhì)。

　　江琰盯了她會兒，哼笑一聲：“行。”

　　“快去快回，我餓了。”

　　陳幼安點頭，快步往教室門口走。她的表情嚴(yán)肅，得像要做什么了不得的壞事。
　　白皙脖頸露出來一截，腦后的馬尾搖晃，連慌亂的動作看起來都乖。

　　江琰腳勾著桌腿，向后靠，眼神追隨過去。
　　“我只吃熱的啊。”

　　十分鐘后，陳幼安趕回來。

　　“糯米糕沒有了，我買了這個...”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白生生的小臉熱得通紅。
　　眼睛亮閃閃，伸手遞過來一個印著綠色字樣的食品袋，

　　江琰視線下移，看見食品袋里裝著兩個大包子，白花花的還在冒熱氣兒。

　　“只有白菜豬肉餡兒的了。”

　　......

　　江琰“嗬”了一聲。
　　撇開眼，又看回來，不可思議般：“我說了吃這個？”

　　他不挑食，唯獨不吃蔥。
　　包子里大都混著大蔥的味道，所以他寧愿餓肚子，也不吃包子。

　　陳幼安見他不高興，愣了下：“這個味道不錯，我吃過。你不是餓了嗎，先吃一個墊墊肚子吧。”

　　江琰偏著腦袋，還是那副散漫的樣子：“我不吃包子。”

　　陳幼安撇嘴，簡直沒了脾氣，這位閻王怎么這么難伺候啊。
　　現(xiàn)在是買不到糯米糕的。他還餓著肚子，又死活不肯吃包子。

　　“那怎么辦？”

　　“扔了。”

　　陳幼安睜大眼。

　　什...什么。

　　江琰撇開臉不再看她，摸出手機點開游戲。

　　一把排位開始了，他看見小姑娘愣愣站在旁邊，手里還拎著塑料袋。

　　江琰嘖了一聲，抬起手臂，快速地從她手里抽走了塑料袋，然后對著門口作出一個精準(zhǔn)的拋物線。

　　“咚”地一聲--
　　兩個包子應(yīng)聲落進了垃圾桶。

　　后排的動靜不小，已經(jīng)有不少學(xué)生轉(zhuǎn)頭過來看。
　　李爍本想打趣兩句，瞥見江琰冰塊一樣的臉，知情識趣地轉(zhuǎn)回頭去。

　　陳幼安怔怔站在原地。一雙杏眼逐漸蒙上委屈的霧氣。

　　就這么站了好一陣。

　　她調(diào)整情緒，強行漠視掉被人蓄意刁難之后的難堪，拉開椅子坐下。

　　教室里仍有學(xué)生說話的嘈雜聲，氣氛卻沉悶得幾乎要凝出實質(zhì)。

　　江琰靠在椅子上打游戲，莫名覺得煩躁。

　　他肆無忌憚慣了，做事情只憑當(dāng)時心情，不計后果。
　　向來都是女生哄他，哪有他去哄女孩子的。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手機上猛力操作，所有的不快悉數(shù)發(fā)泄在無辜的游戲玩家身上。

　　屏幕上的畫面不斷彈出連殺數(shù)字。
　　戰(zhàn)績來到21-0-5。

　　江琰并沒有爽到。
　　他蹙著眉，嘴唇緊抿。

　　都不知道這一肚子的燥意。

　　到底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