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br> 男人坐在病房長廊外的椅子上,微微俯身,手肘搭在大腿上。</br> 慕云起失神地垂著頭,回憶起剛才在醫生辦公室內的交談,眼底越發沉重。</br> “患者的情緒波動過大,暫時不要去刺激她,或者做一些比較敏感的事。”</br> 主治醫師仔細地翻看著檢查報告,認真說道。</br> “另外,患者的身體長期處于營養不良的虧空狀態,長此以往,可是會出問題的。建議還是先入院觀察幾天,我這邊也會給她開一些營養液,不過這個治標不治本,還是要慢慢從生活、飲食上去填補。”</br> 慕云起誠懇地點著頭,沒等他開口詢問注意事項,醫生又擰起眉心,一臉不解。</br> “還有個情況需要跟您了解一下,剛才化驗血樣的護士跟我說,她在抽出針頭后,患者手臂針孔的出血點便立刻止住了。患者之前…有過其他病史嗎?比如血液病,或者血小板異常?”</br> 慕云起一怔,雙眸深黯下來,沉默不語。</br> 主治醫師看著男人突然變臉,又急忙解釋道。</br> “呃…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作為醫生,我需要了解患者的一些病史,也是為患者負責,希望您理解。”</br> 慕云起很清楚,葉南會變成這樣都是沈卓言所賜。</br> 五年的時間,沈卓言把她變成了一個非人非鬼的怪物。</br> 慕云起垂下眼瞼,似乎五年前的那場爆炸還近在眼前。</br> 他突然開始強烈排斥事實,她跟普通人一樣…她不是怪物…她不是!!</br> “她很健康,她不會有事。”男人冷著臉說道。</br> 主治醫師隱約覺得奇怪,卻也沒敢繼續深問,只好又叮囑幾句,便結束了交談。</br> 回憶終止。</br> 慕云起站起身走到病房門前,干燥的大手搭在扶手上。</br> 他感覺自己連開門的勇氣都要積攢好久。</br> “咔噠。”</br> 輕輕打開門,男人走進病房,看到病床上的人已經醒了。</br> 葉南聽到開門聲,稍稍偏了偏腦袋。</br> 四目相對,竟是慕云起先慌亂的挪開了視線。</br> “我要出院。”</br> 女人的聲音微微嘶啞,男人聽后急忙走到病床前。</br> “你的身體很虛弱,需要觀察幾天,醫生給你開了營養液…”</br> “我不需要這些東西。”</br> 葉南很清楚自己的身體,這些營養液輸進體內也是給“零號病人”做養料。</br> 尤其在貨船上,用短時間內吸收掉九支注射液后,她感到身體損耗的更快了。</br> 她現在就像一個無底洞,填補多少都不夠。</br> 慕云起握了握拳,又緩緩松開,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能讓她變回原來的樣子。</br> 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孩,已經被他親手“殺”死了。</br> “我知道你恨我…但不能用自己的身體賭氣,我更不會放你離開。”</br> 葉南一怔,抬眸看去。</br> “你要軟禁我?”</br> 慕云起目光堅定,薄唇輕啟。</br> “吳醫生說,你跟葉南的記憶是共享的,所以你應該知道,以前不是沒有過。如果你要離開,我不介意再做一次。”</br> “呵…你跟沈卓言有什么區別?”</br> “有,我不會傷害你。”</br> 葉南嗤笑,“慕董說話真是大言不慚。”</br> 她說著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br> “雖然傷疤沒了,但那顆彈頭還在這里,慕董應該沒忘它是怎么跑到這副身體里來的吧?”</br> 慕云起說不出話,心臟不停地抽痛。</br> 女人挪開冰冷的目光,扭頭望了望窗外。</br>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出現的?”</br> 男人的沉默像是代表著默認,房間里安靜了幾秒,女人的聲音又緩緩響起。</br> “我聽見她在喊疼。”</br> 她目光流轉,似乎在回憶。</br>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渾身都是血,疼得連說話都是斷斷續續。她說她不知道該恨誰,覺得恨誰都沒必要,她只是不想再忍受這些痛苦,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永遠待在那里。”</br> “她就像抓著救命稻草般抓住了我,祈求我幫她活下去,然后便一直對我道歉。因為她說她的世界很痛苦,因為我要替她承受。我想,這應該是她第一次決定‘自私’一回,也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自私’,也可以是褒義詞。”</br> 男人紅了眼圈,酸了鼻尖,他不敢抬眸,不敢將心底的兵荒馬亂攤在她面前。</br> “慕云起,你后悔嗎?”</br> 女人收回眺遠的目光,重新落到男人身上。</br> 病房內突然沉默下來,壓抑的情緒在每處角落流動。</br> 片刻,女人又道。</br> “算了,反正她也聽不到你的懺悔。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你出去吧。”</br> 慕云起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br> 葉南“嘖”了一聲,說道。</br> “你放心,我現在身無分文,住院費還需要你來承擔,我不會離開的。”</br> 大概是覺得她說的有道理,男人踟躇了一會兒,才邁步離開。</br> 驀地,又轉身折回。</br> “你想吃什么?我出去…”</br> 可能是怕她騙他會逃跑,慕云起想了想改口道。</br> “我吩咐人去買。”</br> 葉南背對著他,只留下“隨便”兩字。</br> 男人暗自嘆氣,幾秒后,傳來病房門輕合的聲音。</br> 葉南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知道再睜眼時,窗外的天已經徹底黑了。</br> 單人病房相當寬敞,沙發就在一旁,慕云起卻偏偏要坐在床邊。</br> 見她醒了,男人放輕聲音,又湊近了些。</br> “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不能只靠營養液。”</br> 說著,慕云起轉身去拆桌子上的袋子,又道。</br> “劉媽特意燉了鴿子湯,還加了補身體的藥材,但味道不怪。”</br> 打開保溫桶,香氣也隨之溢出,慕云起舀出一碗放在旁邊晾涼,又慢慢把病床升了起來。</br> “醫生說你需要補營養,得一點點填補虧空。我也會一直陪著你,把你的身體養起來。”</br> 慕云起一只手端著碗,另一只手握著勺子,輕輕吹溫,再遞到她嘴邊。</br> 葉南看著碗面上飄著一層細密的油花,又看了看嘴邊的勺子,覺得畫面有點不真實。</br> 這個男人與之前判若兩人,突然變得這么殷勤,葉南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br> 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好笑。</br> “說來奇怪,你把所有的好給了我,卻把所有的恨給了她,挺悲哀的。”</br> 說完這句話,病房里便只剩下碗勺輕輕刮碰的聲音。</br> 一句輕描淡寫過后,女人張了張嘴,接著抿下勺子里的湯。</br> 而男人像沒聽見似的,繼續舀起一勺,吹散熱氣,再遞到她嘴邊,如此往復。</br> 明明是溫馨的一幕,可眼下任誰看起來都更像是殘缺不全的畫面,僵硬且勉強的拼湊著,輕輕一碰,就會四分五裂,徹底散架。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