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這天,葉南出了院。</br> 北方的許多節氣都有吃餃子的習慣,立秋也不例外。</br> 對國人來說,“餃子”不僅僅是一種主食,更代表著許多圓滿祝福之意。</br> 劉霞帶著幾個手腳麻利的傭人,正在公館里熱火朝天的包著餃子。</br> 這是慕云起早上出發去醫院前,特別囑咐過的。</br> “再包幾個白糖餡和紅糖餡,她喜歡吃。”</br> 劉霞滿心歡喜的應下來。</br> 其實葉南的情況,她前幾天已經從少爺的嘴里知曉了。</br> 知道她病情的人不多,因為要回來住,少爺也只叮囑了幾個公館的老人,到時候這幾個人就歸她管,聽她的吩咐。</br> 不得不承認,劉霞仍有私心。</br> 盡管兩人之間幾經波折,但如果少爺能和葉南在一起,她心里是實打實的高興。</br> 一個個白白胖胖的餃子剛剛跳進鍋中,院外便傳來了聲音。</br> 劉霞激動的跑出去迎接,先進門的是慕云起,葉南則跟在他身后。</br>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br> 看著慕云起身后的女人從短發變成長發,從靈動的眼眸變得冷寂,從熟絡變得陌生。</br> 劉霞這才對“人格分裂”這個病癥有了系統的體會。</br> 明明是同一副身體,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br> 她眼眶泛紅,又抿出一抹微笑。</br> “回來了…回來就好…”</br> 葉南怔怔地掃視了一圈,對她來說,從走進大門的那刻起,這里的每處角落,每一個人,都是熟悉又陌生。</br> 她不想回來。</br> 可慕云起總是一步不落的跟著她,甩也甩不掉。</br> 本想干脆一掌把人拍暈,但她低估了這副身體對這個男人的保護機制。</br> 她竟下不去手?!</br> 思考間,幾個傭人上前接過兩人的外套放好。</br> 慕云起看著她,心里格外緊張。</br> “要不要去房間休息一會兒?”</br> 沉默幾秒,女人搖了搖頭。</br> “我不累。”</br> “餃子馬上就出鍋。”</br> 劉霞上前化解尷尬,順勢拉過她的手,帶著她往餐廳走。</br> “還蒸了你喜歡的梭子蟹。”</br> 或許葉南骨子里還是海城人,吃過一次梭子蟹,便覺得比起河蟹的一口紅膏,她更喜歡海蟹緊實鮮甜的肉質。</br> 可惜北城不臨海,想吃到肥美的海蟹,又要保證新鮮,運輸成本確實不低。</br> 劉霞有意向她說起慕云起的好話。</br> “這梭子蟹是凌晨出海捕撈的,少爺直接讓人運了回來,一刻都沒耽擱。再過幾天,等到中秋前后螃蟹最肥,少爺還說要帶你去海城,吃最新鮮的。還有……”</br> 葉南聽著劉霞在她耳邊,三句不離慕云起。</br> 而男人就默默跟在后面,一言不發。</br> 女人扭頭看了他一眼,慕云起立刻沖她笑了笑,眼底透露著絲絲期待,像是一只等待主人夸獎的狗狗。</br> 葉南想了想,之前的許多年,她一心為他,若換作是只狗狗,絕不會像他那樣狠心。</br> 說實話,眼下的這些好,她也是在替葉南享受。</br> 但轉念一想,如果葉南是為了得到這些東西,那么她也就不會出現了。</br> 對主人格來說,好與不好,早就不重要了。</br> 心死了,剩下一片荒蕪,任憑春風雨露,也是寸草不生。</br> 見她轉過身,慕云起失落地眨了眨眼。</br> 沒關系,慢慢來,他們還有幾十年,他一定會等到她回來。</br> 他默默為自己打氣。</br> 餐桌上。</br> 女人細嚼慢咽的咬著熱乎乎的餃子,原則上講,挺好吃的。可從她失去了“饑餓感”開始,吃什么都一樣。</br> 男人坐在她身邊,拿著剝蟹工具仔細地拆著蟹肉。</br> 此刻葉南的手邊已經放了兩只蟹殼,上面鋪滿了完整取下的蟹肉,紅白相間,看著很誘人。</br> “嘶……”</br> 慕云起倒吸了口氣,先是看了看被尖銳的蟹殼劃傷了的食指,又下意識看了看她。</br> 葉南自然注意到了,微微抬眼,道。</br> “別剝了,我吃不了那么多。”m.</br> 男人心底涌上一絲欣喜,他是故意的,故意劃傷自己,因為他不信她不關心他。</br> 正當他努力壓住上揚的嘴角時,一盆冷水順勢潑下。</br> “我不想浪費食物,如果你想剝,也可以繼續剝。”</br> 慕云起一怔,眼底難掩失落。</br> 站在不遠處的劉霞急忙上前幫襯。</br> 她有意抓著慕云起的手往葉南面前湊。</br> “哎呀,這都流血了,還是趕緊處理一下吧。”</br> 葉南看破不說破,跟著附和道。</br> “還是去醫院吧,我看這傷口,再晚一會兒就愈合了。”</br> “……”</br> 氣氛尷尬又變扭,劉霞知道自己好心辦了壞事,也是渾身不自在。</br> 慕云起抽回了手,垂下眼瞼,淡淡道。</br> “劉媽,你去忙吧,我沒事。”</br> 劉霞尷尬的抿了抿唇,點頭離開。</br> 餐廳里只剩下他們兩個。</br> 重逢后,沉默似乎成為了兩人間的主旋律,悲哀至極。</br> 吃過晚飯,葉南不想再跟他待在一起,便回了房間。</br> 記憶有時還挺有意思,她竟然比照著主人格的記憶,找到了自己的房間。</br> 房間里被打掃的一塵不染,和記憶中一模一樣。</br> 只是她并不知道,其實這個房間從未變過。</br> 葉南從浴室出來時,被坐在床尾的男人嚇了一跳。</br> “你怎么進來的?”她厲色道。</br> 慕云起有些手足無措。</br> “我…我擔心你會滑倒…”</br> 男人沒敢說實話,其實他是擔心她會做出什么想不開的舉動。</br> 這個念頭一出現,他便慌亂地打開了她的房門。</br> 直到看著她從浴室里走出來,他才吐了口氣。</br> 葉南對他的說辭不屑一顧,轉身拿起桌子上的吹風機,說道。</br> “你也看到了,我沒滑倒,你可以走了。”</br> 看著她拿起吹風機,慕云起向前邁了一步。</br> “我幫你…”</br> “慕董是覺得我現在柔弱不能自理嗎?”</br> 葉南轉身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br> “放心吧,我還沒到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顧的地步。”</br> 慕云起心甘情愿的吃癟,完全不惱。</br> 因為比起她沖他發火,他更害怕她不理他。</br> 葉南準備打開吹風機吹頭發,發現男人還在原地站著,她蹙眉。</br> “你怎么還在這?”</br> 慕云起似乎還有話說,眨了眨眼,才說道。</br> “明天你想做什么?我帶你去花園看看吧?我親手種了滿天星,不過天冷了,我把它們都移到花房去了。”</br> 聽完他說的話,女人輕笑。</br> “慕云起,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她,我不喜歡梭子蟹,也不喜歡滿天星,你何必還要做這些麻痹自己?”</br> 男人眼底的痛楚一閃而過,沉默片刻,又有了笑意。</br> “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夜里涼,不要開窗。”</br> 說完,慕云起離開了房間。</br> 葉南心情有點煩躁,快速吹干頭發便躺了下來。</br> 她睡眠很淺,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旁邊房間的開門聲。</br> 腳步很輕,走了幾步停在她的房門前。大概又過了幾分鐘,對方才漸漸走遠,朝樓下走去。</br> 葉南知道是慕云起,她緩緩睜開眼,猶豫了幾秒,起身走出房間。</br> 走下樓梯,男人就坐在門外的臺階上,手里捏著一根點燃的香煙,煙頭的火光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像他若存若亡的心。</br> 葉南沒有刻意隱藏腳步聲,慢慢靠近。</br> 慕云起聽到聲音,扭頭看去,發現是她,急忙掐滅了煙頭。</br> 他站起身看著她,“我是不是吵醒你了?”</br> “沒有。”她如實回答。</br> “睡不著?”她問。</br> 男人愣怔,垂下頭又輕輕嘆氣。</br> “不瞞你說,她離開后,我沒睡過幾個囫圇覺。”</br> 葉南轉身看向遠處,徐徐地說。</br> “這世上最無用的就是后悔,因為它改變不了任何事實,大多是始作俑者用來安慰自己的借口,自我感動而已。”</br> “可她為什么連一個彌補機會都不肯給我……”</br> 慕云起失神地看著女人的側臉,她就在他面前,卻猶如遠在天邊。</br> “她給過。”</br> 葉南扭頭打斷他的話。</br> “過去的十多年,她給過無數次,是你一次次毫不珍惜的丟棄,還自以為可以無限透支。你覺得她狠心,不肯給你彌補的機會,但你根本不知道,彌不彌補,對她而言完全不重要。因為她不恨你,也不想再恨任何人,才選擇封閉自己,而你也不需要得到她的原諒。她只是太疲倦,不想面對任何人或事,所以你并不是那個例外,懂了嗎?”</br> 慕云起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他倔強的不愿接受事實。</br> 就像之前他麻痹自己不愛她,而現在,他要不停地欺騙自己,她會回到他身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