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一身疲憊返回了長沙。第二天掛著兩個厚重的眼袋照常上班工作,看著擺在辦公桌上的一大堆資料,仍舊忙得昏頭轉向,我享受著工作帶給我的充實感,同時也害怕再被那些多余的情緒包裹,我想,長封,他是我壞掉的牙齒,要連同周圍的腐爛的神經末稍,一同剔除干凈。
窗外的太陽很快從東南方向西南方挪動過去,帶著最后一絲絲的亮光,隱藏在地平線那頭。我裹緊身上的灰色大衣從公司的落地旋轉門出來,在茫茫暮色中,看見一對親昵的情侶,男的低頭緊摟著衣著精致的女子,小聲說著些話,隨即女人呵呵輕聲笑起來,我無感,正想側身過去,然而,突然抬頭的兩張臉,著實嚇了我一跳。那個男人,不是誰,正是我所在的大方國際貿易公司的老總,而那個女人,是我大學四年同宿舍的姐妹,裴茹。
我和裴茹簡直異口同聲,"裴茹/桑萌,你怎么在這?"
我的腦袋還來不及運轉,身旁的徐總輕咳了一聲,指指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手機,"小裴正在和我商量下個季度的銷售策劃方案,哦,你不知道吧,她是我新招的秘書。"
我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露出笑容,"徐總辛苦了,那我就不打擾了,徐總,茹茹,再見。"作勢正要離開,卻被裴茹拉住了胳膊,強制按捺住的驚詫情緒又涌上心頭,只見她對著徐總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接著親昵地挽過我的手臂,"萌萌,咱們姐妹都快兩年不見了,找個地方喝一杯吧。"我一陣頭皮發麻,正想拒絕,對面的徐總向裴茹投去寵溺的眼光,用一種類似命令的口氣對我說"小裴這么在意你們倆的感情,你就不要拒絕了,這樣吧,喝酒吃東西的錢算我頭上。"
"真好,謝謝徐大老板"。裴茹看上去十分高興,拖著我上了路邊停著的一輛紅色寶馬,我從剛剛曲折迂回的劇情中稍稍回過神來,車已經駛向寬闊的柏油路,我望著身旁安靜坐在主駕上的裴茹,晚風輕輕拂起她耳畔的幾縷黑發,襯得她年輕的臉分外美麗,她回頭看了我一眼,又把車停靠在路邊,有些落寞地說:"怎么,我老了么?"
我笑著搖頭,"沒,還是那么的青春靚麗。"
她也笑笑,目光落在眼前的道路上,然后開口,"你知道嗎,下個月,我就要和徐立結婚了。
我錯愕地看著她。其實我覺得我是不應該感到詫異的,我想我是知道她和徐總的事情的,哦不,我知道她在和一位年老并且有家室的人談戀愛,但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會是我的上司。在我大二剛開學的那年,換男友如換衣服的裴茹,告訴我,她愛上了一個成熟的男人,很愛很愛,我還記得那天她突然拉我去高檔的百貨商場,試那件GUCCI的小紅裙的時候,一臉欣喜而又帶著緊張地說到。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穿的衣服從ochirly、basic house等一躍成了coach、chanel等讓普通人觸不可及的品牌,護膚品從玉蘭油換成了雪花秀、海藍之謎甚至一些我未曾聽說過的牌子,也愈發能夠承受得起她的虛榮心。那個時候,那么單純的她還不知道,他有家室,還有個可愛的女兒,她傻傻地做著夢,夢想有天能夠嫁給這個鉆石王老五,直到,她為了他墮了她的第一個孩子。所有的真相就那么無情地鋪開,伴隨著原配那聲響亮的巴掌。她抱著我哭,說她對不起別人,也對不起她還未出世的孩子。這件事情被原配鬧得很大,整個學校都沸沸揚揚,所有人都對她指指點點,也包括以她為恥的父母,她因此三番五次鬧著自殺,最后不得不在男人的幫助下在,大四剛開始的那個學期退了學,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和她,就硬生生地斷了聯系,更或者,是她不愿讓任何人記住她。
如今再看見她,即將身為人妻,我不知是該向她祝賀,還是說點別的,這將近兩年的時光似乎把我倆的距離越扯越遠。她見我半天不作聲,打趣到,"桑萌,你怎么還是這么傻,你都不知道說點奉承的話嗎,我可馬上就是你的老板娘了!"我看著她露出同以前一般燦爛的笑容,也跟著笑起來,可是我們看著彼此笑著笑著,眼眶都不約而同地紅了。
"裴茹,你過得還好嗎?"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藏在心底的那句話。我害怕她過得不好,過得不是她自己想要的生活,所有人都覺得她不對,但我覺得,她是善良的,這世道,是欠她的,她也并不想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吧,為什么大家不去指責那只偷腥的貓,而去怪那塊肉呢。
她并沒有回答,從車的抽屜里取出一包女煙,熟練地取出一支點燃,并沒有去吸它,只是定定地看著漸漸熄滅的星星火光,像是在喃喃自語,"阿立不喜歡我抽煙。"
她抬頭望著我,"其實我過得挺好的,真的,能遇見徐立是我的福氣,"自嘲地又笑笑,"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嫁給他,他卻著急地想娶我進門,害怕我跟一個窮小子跑了,真是好笑。"
"我怎么可能和別人跑了,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他了,早就,離不開他了。"
"哎,這樣看來,我算不算得上是小三史上最成功的小三啊,"她又轉過頭問我。
我木訥地點了點頭。
她一副和你聊天真沒意思的表情,轉回腦袋,發動汽車引擎,剛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替我謝謝梨茜,沒有她,還真沒有今天的我。"
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你都知道了。"
她眼睛里泛著幽幽的光,含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我以為,以為那些事情她是真的做到了表面上的那樣風輕云淡,看來不是的,我有些心疼她,然而,她的下一句,徹底掀起了我心底的波瀾。
"我真高興看見這樣的梨茜,為了生活不惜去當坐臺賣了。"
當坐臺賣了。
我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裴茹。我真的很難想到那么純真的一個,笑起來有著可愛嬰兒肥,睫毛彎得像把小扇子的女孩,會去做那種事情,我緊緊抓住裴茹的手臂,"怎么可能?她,她是有什么苦衷嗎?"
裴茹有些嫌棄地看著我,沒有甩開我的手臂,只是語氣變得很生硬,"怎么,在你心里,她是一個圣潔的人?你忘了她曾經拿過我香水,偷穿過我衣服嗎?"
我緩慢地松開抓住裴茹的手臂。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我的鼻頭。如果裴茹算得上我大學時候的姐妹,那么,梨茜,稱得上我的死黨。我很悲哀,也很自責,畢業這兩年來,我忙著工作的事情和照顧長封的情緒,把她遺忘在角落,偶爾見到她的未接來電也并沒有及時回撥過去,她一定是,很絕望很絕望,才會選擇走那條路。
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聲音變得正常,"你知道她在哪里嗎?"
"你居然不知道,也難怪,我都不想和那種人做朋…。"
"操你媽,我問你她在哪里?"我十分粗暴地打斷裴茹的話。
"你他媽有什么資格兇我,"裴茹怒不可遏地望著我。我轉過頭,取下安全帶,摔門而出,完全忘記了她即將成為我上司的老婆。
但我真的是很難過的。我一邊走一邊抹眼淚,我真的不解為什么老天要這樣懲罰我和梨茜。
后面響起了汽車的鳴笛聲,不用回頭,我都知道是裴茹。我百感交集,不想讓她看到我現在眼淚鼻涕一把抓的模樣。她從車上下來,細高跟在寂靜的街上發出清脆的"蹬""蹬"聲響。她一把抓住我,往我手里塞了張紙條,又拍了拍我肩膀,附在我的耳邊悄悄地說:
"桑萌,你真是一個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