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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啟程

    孫江退出后沒多久,四人就各自收到新提示。
    仍組隊狀態的三人收到的是:—
    孫江收到的是:—
    詩意般的信息,卻是詛咒般的結果。
    孫江消失了。
    徐望、吳笙、況金鑫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淺,最終不見,曾坐過的地方空空蕩蕩,像是本來就沒有那么個人。
    山洞里的空氣凝固下來,像被急速冰凍了一樣,徹頭徹尾的寒意。
    “他是彈回現實了還是……”況金鑫吶吶出聲,沒敢說后面那個字。
    回現實意味著解脫,若人徹底沒了,那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消亡。兩種猜測,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孤獨的船永遠靠不了岸。
    徐望在心里默念著剛剛在孫江胳膊上看到的這句話,一顆心慢慢往下走,這實在不像是送人回家的喜訊。
    “他沒回現實,但也沒消失。”吳笙忽然說。
    徐望本能不信,斜眼瞥他:“你又知道?”
    “我不像你什么都靠猜,我有邏輯推理。”吳笙聳聳肩,臉上的云淡風輕和隊友們的擔憂形成鮮明對比。
    “那請問你推理出什么了?”徐望白眼翻上了天,但很奇怪,心里密布的陰云忽地散了許多。
    吳笙不再賣關子:“選‘增員’。”
    徐望心不甘情不愿,動作慢騰騰的,一旁認真聽著的況金鑫則毫不猶豫照做。
    很快,兩人胳膊上就出現了相同的增員備選名單——
    1/23孫江[邀請]
    1/23安鵬[邀請]
    1/23白海川[邀請]
    1/23 ……
    一連串名字少說也有二三十人,成績全部都是和他們同步的1/23。除組過隊的孫江外,其余順序都按照姓氏的第一個字母排。
    “這么多人都在‘^’里?”況金鑫完全沒想到,“怎么我們一個都沒遇見?而且他們干嘛全單著不組隊?”
    確認孫江仍然安全讓徐望松了口氣,聞言好笑地拍了下況金鑫腦袋:“既然是備選名單,肯定列出來的都是單人啊,要是有隊伍的人也在里面,那不叫邀請,叫挖墻腳。”
    況金鑫:“可是不管有隊沒隊的我們都沒遇見啊?”
    “呃,退隊的人可能像孫江一樣暫時消失,其他隊伍嘛……”徐望歪頭想了想,恍然大明白,“肯定是有緣無分,正好全和我們錯過!”
    況金鑫有些為難的皺眉,像是很想要相信,又實在說服不了自己:“那么湊巧嗎……”
    吳笙受不了地瞥徐望一眼:“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別帶著人家孩子在歪路上狂奔。”
    三人最終也沒邀請任何隊友。去陜北這件事,別說被邀請者的態度是未知,就連他們三人,還沒達成一致呢。
    五點整,那個時不時冒泡的惡劣聲音于耳內響起——
    【^:寶貝兒~天亮了,送你回家。】
    三人彈出,卻是四人聚首。
    孫江也一臉詫異。
    簡短的互換信息后,三人才知道孫江消失后,出現在了另外一個相同的地方,同樣的山洞,同樣的冰瀑,只是再沒有其他人,后來他回到洞里,一直枯坐到五點。
    就像原本一張麻將桌上的四人被重新分成了兩桌,擺在每桌上的麻將還是那副麻將,但一桌三缺一,一桌一缺三,且兩桌在不同房間,彼此見不到面。
    況金鑫那個“為什么從來遇不見其他隊伍或者其他人”的問題,套用這個麻將理論似乎也可以解釋了——的確大家都在“^”里,甚至可能面對的都是同樣的熊,同樣的猜成語,但房間不同,彼此獨立。
    這一次迎接他們的是柳蔭公園,距離上回的青年湖公園不過四、五百米,同“^”里冰瀑和洞穴的方位、距離完全一致,也再次印證了吳笙關于地理位置“里外對應”的推斷。
    孫江招手攔了個出租車,沒再說道別的話,只坐進車里之后,隔著車窗沖他們笑笑,像是想揮手,但最終只點了個頭。
    出租車駛遠,最終在街道盡頭消失,隱沒于日出前的黑暗。
    公園門口路燈下,三個吹著涼風的青年,一時無話。
    一片被風卷起的寬大落葉呼到徐望后腦勺上,徐望不知什么東西,條件反射地抬手一拍,干枯的葉子在他掌下發出脆裂哀號。
    徐望無語地把枯葉抓下來,心里更煩亂:“得,別傻站著了,回家!”
    “都回我家”被省略成了“回家”兩個字。說者無心,卻讓聽者生出一種“回自己家”的親切感。很奇妙,就像冷冽凌晨里一縷微暖的風。
    還是徐望家的客廳,還是那個沙發,還是那把椅子。
    況金鑫剛一坐定,就開天辟地一聲大喝:“徐哥,我想好了,和你去陜北!”
    徐望險些從椅子上栽下去,再看吳笙,發生對方看況金鑫的表情也沒比自己好多少,向來干脆利落的他甚至又確認了一遍:“你真想好了?”
    況金鑫定定看著吳笙,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想好了。不把事情弄清楚,我根本沒心思實習。不對,應該說有這么一件事懸著,我干什么都不可能定下心。”
    吳笙不為所動:“實習鑒定怎么辦?”
    徐望在心里默默為同窗點個贊。
    頭腦發熱是青春少年們的專利,但他們作為成年人,即便不能成為正面榜樣,也別推波助瀾,否則不管坑了誰家孩子,都是作孽。
    況金鑫顯然也沒料到吳笙考慮的這么全面,呆愣半晌,才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實習鑒定不用擔心。其實……那個……哎我和你們說實話吧,這家茶樓的老板是我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按家族輩分他還得管我叫小叔呢。”
    意料之外的“人物關系”讓吳笙、徐望雙雙呆愣。
    “其實我畢業就要回家里幫忙了,不用找工作,我們學校也沒強制要求每個畢業生必須有實習鑒定。但是大四沒課,同學找工作的找工作、考研的考研,都在努力,我不想每天無所事事地閑晃,就在給家里打電話的時候隨口說了想找個兼職,感受一下社會,結果我二叔和小姑隔天就一人給我找了一個實習單位……”
    “走后門”的羞愧讓況同學的聲音和腦袋一齊越來越低。
    徐望卻更在意另外一件事。他說的是給“家里”打電話,做出反應的卻是“二叔和小姑”……
    “徐哥,”況金鑫忽然響亮起來的聲音打斷了徐望思緒,只見他重新抬起頭,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單純和堅決,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決定,“我和你去!”
    “行。”這一次吳笙沒再猶豫。
    收編完況金鑫,吳笙自然把目光投向徐望:“你呢?”
    徐望別開臉,看窗外星辰。
    吳笙起身繞過茶幾,來到他仰望的方向,憑借身高優勢擋住他的視線:“怎么不說話?”
    徐望避無可避,只得看著對方英俊的臉,像個智者般一字一句緩慢而莊重:“我在沉思。”
    吳笙一口老血哽在胸口:“這有什么可想的?你又不需要實習鑒定,也沒拖家帶口。”
    徐望兩口老血襲上心頭:“單身狗就不需要尊重了?”
    “這和尊重不尊重有什么關系?”吳笙不能理解徐望的腦回路,“單身就意味著牽掛少,你我都一樣。正所謂‘無房無車單身狗,說走就走一聲吼’。”
    徐望:“……美國是不是都說漢語?”
    吳笙:“嗯?”
    徐望:“不然你哪來那么多俏皮話!!!”
    “想當然”是吳笙身上除了“裝逼”外的第二大槽點,當年不知多少同學被他折磨過。這個性格往好聽了說叫“我覺得我們都應該這樣思考”,大白話就是“你怎么能和我想得不一樣呢,你太奇怪了”。
    雖然事實證明大多數時候吳笙的思路都沒問題,也是最優解,但這種過于簡單粗暴的純理性思維實在讓人很想抽他。
    你哪怕稍稍換位思考,迂回著說點好聽話呢!
    月落日升,窗外的天漸漸泛亮。
    況金鑫看看“理所當然”的吳笙,再看看“劇烈沉思”的徐望,直覺還是做圍觀群眾的好。
    徐望早顧不上況同學了,任何決定都由多方因素權衡的結果,他現在正全神貫注在心里計算著每個因素占的分數。
    去還是不去?
    工作占5分。
    安全占3分。
    花費(錢)占1分。
    吳笙……
    徐望偷瞄那貨一眼。
    91分。
    靠!
    徐望心里有了決斷,但嘴上不能服軟:“我請假試試吧,”他對著吳笙挑起眉毛,又補了半句,“你別抱太大希望。”
    吳笙一臉“寡人不甚滿意”:“你就是決心不夠,請不來假就辭……哎你輕點踢!”
    “寡人被踹”為這場走還是不走的旅行討論畫上了休止符。
    那把不翼而飛的水果刀,最終在徐望床邊的地上發現了。
    當時況金鑫已經離開,吳笙在客廳抱著筆記本查新坐標的確切定位,徐望則來到臥室換上班西裝,結果打領帶的時候不經意一低頭,就看個正著。
    終于被允許進臥室的吳笙拿過水果刀,擺弄兩下,分析道:“或許不是掉的。如果你確定揣進口袋了,很可能就是‘^’不允許攜帶殺傷性武器進入。”
    徐望沒言語,算是低調認可了他的推斷。
    刀的問題告一段落,徐望低頭看看自己打了一半的領帶,又抬頭看看吳笙,再下巴往門外一揚,意思再明顯不過。
    吳笙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居然就真的轉身離開了。
    徐望正詫異這人今天怎么如此聽話,已沒了人影的臥室門口忽然又探出個腦袋:“你穿西裝挺好看的。”
    徐望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傻子似的回一句:“哦。”
    直到上了地鐵,徐望才徹底回過神,心底一聲長嘯——不娶何撩!
    抵達公司,“陜北旅游計劃”自然就要提上日程了——
    “又請假?”經理的臉上出現陰云,“你怎么一天天事兒那么多。”
    徐望低眉順目,態度好得不要不要的。
    經理有火發不出,正憋悶著,一看請假條上的天數,臉干脆黑成了鍋底,一嗓子穿透辦公室門直達售房大廳:“一周?!你干脆滾蛋別干了——”
    徐望輕輕抬眼,特順溜地點頭:“行,我辭職,麻煩結一下這個月工資。”
    經理怔住,顯然沒料到徐望這么干脆果斷。
    徐望二話不說,直接去找財務領錢。
    哪成想一個電話之后,財務給他結的工資條上就只剩一千九百塊。
    徐望壓著火,提醒對方:“我前兩天剛賣一個大戶型。”
    “辭職要提前一個月,隨辭隨走的一律不結算提成獎金。基本工資三千,扣除缺勤和公司已經為你繳的社保,就是這些。”財務振振有詞,顯然電話里已得到明確指示。
    徐望定定看了她半晌,驀地笑了,聲音無比溫柔:“我反悔了,不辭職了。”
    嗅到不尋常的員工們原本在竊竊私語,見徐望兩手空空從財務室出來,不僅沒走,反而又站到大廳里一副正常上班的模樣了,紛紛詫異側目。
    幾分鐘后,經理室的門被火急火燎的員工敲開了:“經理,你快出來看看吧!”
    大廳里,西裝革履的徐望正在給一位顧客講戶型——
    “您要選這個真是太有眼光了,三室一廳的格局,我們硬是改成了四室兩廳,屋是有點小得轉不開身,但擠擠就適應了,關鍵實用啊。你看客廳這個位置,陽光絕對進不來,什么夏天什么夕照日都不怕的,保證陰涼……”
    他笑容可掬,聲音洪亮,從頭到腳散發著惹人注目的氣場,即便是別的置業顧問旁邊的顧客,也很難不被他吸引,自覺或不自覺的都豎著耳朵聽。
    “綠化?綠化不用擔心,這個小區周圍全是荒地,最近的公交車站都得走半個小時,您想種什么種什么,可以盡情享受豐收的喜悅。配套設施?一定會有的,我保證,最慢三五七八年也起來了……”
    “徐望,”出來查看情況的經理,平緩聲音下是無盡的咬牙切齒,“跟、我、進、來。”
    落地門關上,百葉窗遮下來。
    經理沒廢話,直接下通牒:“你被開除了。”
    徐望點點頭,特好說好商量:“不是我的我一分不拿,該是我的也一分不能少,結了我就走。”
    經理冷笑:“要么你自己滾,要么我讓保安把你扔出去。”
    “行啊,”徐望也笑,極其溫暖和煦的那種,“你把我扔出去,我就去找勞動局告,你無故辭退,違反《勞動法》。還有我多提醒一句,員工告公司這種事,不分誰占不占理,就看誰鬧得歡。我明天告完了后天就拉一橫幅在你售樓處門前,你看是寫‘還我血汗錢’好,還是‘黑心開發商偷工減料,苦命業主維權無門’好?”
    經理氣得腮幫子都在抖,臉漲成豬肝色,再說不出一個字。
    深秋氣爽,艷陽高照。
    徐望揣著兩萬九現金,尋了個最近的atm,悉數存入。
    走出自助銀行的時候,徐望張開雙臂伸了個大大懶腰,像是對疲憊的過去告別,又像在迎接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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