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通過了實驗助教考核。
談不上高興, 也不算期待,不過上班第一天早起了十分鐘。他動作麻利,十分鐘足以收拾妥當下樓了。
王芮之在廚房煎荷包蛋, 探出頭問:“小梁, 蛋黃吃全熟還是溏心?”
梁承說:“不用做我。”
“都磕鍋里了,慶祝上班必須吃。”王芮之笑道, “頭一回見你這么穿, 真帥, 大高個跟衣架子似的,我們苑林還得再竄一竄。”
梁承沒搭腔, 穿慣了t恤,偶一換上襯衫不太自在, 他立在餐桌角, 落座前把袖口挽起三折, 并解了第二枚紐扣。
喬苑林從樓梯走下來, 望見這一幕止步在臺階上, 他恍惚記起三年前,身穿七中校服襯衫梁承依稀便是這樣的輪廓。
王芮之端著金黃煎蛋出來,說:“大早晨發什么愣?”
梁承聞言回頭, 喬苑林沖他咧嘴,撈一根書包帶子叮鈴咣當地走下來,目光流連在他黑襯衫上。
王芮之又催促道:“寶兒啊,快吃飯吧。”
喬苑林穩如泰山地坐下,說:“不急, 坐摩托車趕得上。”
王芮之說:“小梁去你們學校工作,你可是能名正言順地蹭車了。”
“姥姥,你說得我像占便宜。”喬苑林用薄餅卷住雞蛋火腿腸, 沖梁承說,“如果你嫌載我麻煩,我可以打車。”
安全帽都私自買好了,在玄關掛了兩天,梁承沒拆穿他得便宜賣乖本質,說:“給我醬。”
喬苑林拿起他剛放的番茄醬,一想有點酸,又換成沙拉醬,在梁承的餅上擠了一個“牛”字。
梁承:“……”
助教考核那一天,梁承揣著身份證去了,筆試后面試,加隨機的實驗操作。
考官只計分不點評,考核結束后,梁承準備離開,其中一位考官叫住他,希望他多笑一笑,因為這項工作需要學生溝通。
梁承認為這是一種委婉拒絕,回家后面對喬苑林三推六問,他便神情肯定地說,這事黃了。
喬苑林不死心,每天上課一籌莫展地盯著段思存,仿佛段大教授欠了他一個博士學位。課下頻繁地看手機,不停刷新校內官網公告。
公布結果當天,喬苑林正在浴室洗澡。
梁承收到德心中學發來的郵件,通知他被正式錄用。考核成績那一欄,“親和力”是唯一低分項,其他各項全部高分,綜合分數第一。
有多久沒收到過考試成績了?梁承已經記不清楚。他截了圖保存到相冊,回復郵件,而后走到浴室門口。
自從換了新熱水器,喬苑林洗澡愈發磨蹭,還會哼歌,最近擔心助教事沒心情,里面僅有水聲。
梁承敲了敲門。
喬苑林喊:“我打完浴鹽就好了,你憋五分鐘!”
梁承說:“結果出來了。”
不過一秒,水聲戛然而止,人字拖啪嗒啪嗒沖過來,喬苑林猛地打門,大片白皙皮膚覆蓋一層細小的鹽粒,水淋淋地閃爍晶光。
他一手壓圍在腰間的浴巾,一手給自己擼了個背頭,胸膛緊張地起伏,問:“怎么樣?”
梁承沒有廢話,說:“被錄用了。”
喬苑林遲鈍了一瞬,雙眼睜大,甩著水珠往沖:“我就知道!”
梁承眼疾手快地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喬苑林兩條鎖骨之間,把這個濕漉漉擁抱半路塞了回去,帶上門,說:“洗你澡。”
喬苑林在門后叫喚:“哥,你最牛了!”
早晨的校門口學生如云,查風紀的老師站在一邊,不少吊兒郎當男生堵著路系領帶。
摩托車轟鳴而至,惹得學生們紛紛回頭——梁承減速駛到門口,在一眾注目下熄火下車。
喬苑林也下來,摘掉校服搭配白色安全帽,模仿賽車手姿勢夾在手臂肋骨之間,大搖大擺地跟梁承進入校門。
教職工有專用車庫,喬苑林陪梁承停好車,說:“哥,那輛奧迪是段老師車。東邊那輛大越野,是教育總監車,別克呢,可能校長還沒來……”
梁承薅住他胸前領帶,遛他往走,說:“這不是4s店,不用你解說。”
喬苑林道:“那你想了解任事話,隨時問我吧。”
他們在實驗樓前分,喬苑林目送梁承進去,第一次希望快點上實驗課。
不到半天,學校來了個帥哥助教消息不脛而走。課間,田宇去別的班逛了一圈,回來問:“苑神,聽說你新助教一起來的,你們認識?”
喬苑林在讀一本《時政觸覺》,市圖書館借,快到期要盡快讀完,說:“嗯,我姥姥是他房東。”
田宇道:“那你翹實驗課豈不是更方便了?”
喬苑林如夢方醒,他一心讓梁承來當助教,卻忽略了這個問題——梁承會不會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果不會,礙于恩情他該何去何從?
田宇又道:“聽說那人特帥,你與他孰美?”
助教工作范圍主要在實驗樓,所以大家沒見到梁承的真面目,等到下午,(1)班學生早早沖向了實驗教室。
氣氛喧鬧,喬苑林一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方便摸魚。周圍的同學談論得熱火朝天,他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優越,心,因為那個被好奇人只有他認識。
周晴以生物課代表身份去了一趟辦公室,跑回來一臉興奮,說:“各位,新來的助教我見過!”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是誰。
“咱們都見過!”周晴遙遙指倒數第一排,“就是去文化節那天在火車站,班長奔過去抱住那個人!”
喬苑林把這茬忘了,在幾十雙眼睛注視下腦電波突發短路,一圈人圍過來向他求證,他窘促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誰說:“原來月臺之戀還沒結束。”
“進化成校園戀了。”田宇又始造謠,“苑神,他是為你來當助教嗎?”
“這就是公費戀愛吧?”
“每一種愛情都值得尊重!”
喬苑林努力把腦電波續上,說:“你們有毛病啊?”
教室里吵嚷不絕,像一鍋沸騰又快活的餃子,隨著上課鈴響,門再次被打,所有人一齊收聲望了門口。
梁承夾一沓數據表立在那兒,修長挺拔,黑襯衫穿了件白大褂,敞懷,壓住些許痞氣,多了幾分斯文,唯獨表情一如既往冷漠疏淡。
喬苑林表情呆呆,他小時候最常去就是醫院,見過太多穿白大褂人,喬文淵甚至把白大褂裹在他身上,問他長大后愿不愿意穿。
他對這件衣服沒有任何新鮮感,可此時望梁承,覺得新奇而貼合。梁承身上桀驁又難以捉摸的特質被封印起來,若非表情一如既往疏離,簡直像換了個人。
梁承掃過這群青少年的面孔,在其中一張臉上稍作停留,然后轉過身,將姓名手機號寫在了白板上。
寫完,他站在講臺上分數據表,完全沒有自我介紹意思。
眾人眼巴巴地等了一會兒,始議論,進而小小的騷動,梁承抬眉一覷,頓時安靜一片只剩記號碼嘀咕聲。
田宇湊近,小聲道:“這哥貌似不太好惹。”
喬苑林說:“你不惹,就沒事。”
“我當然不惹,我這么直。”田宇欠嗖嗖地碰他胳膊,“這么多人存他號碼,你吃醋嗎?”
喬苑林鬼使神差地從兜里摸出個酸奶豆,讓田宇聞了聞酸味才丟嘴里,說:“你有完沒完?”
過道另一邊,有人在桌下按手機,遺憾道:“手機號和微信號不一樣啊……搜不到。”
喬苑林內心:做個破實驗,有什么必要加微信?
課題羅列出來,每個人一張表各做各,梁承從臺上走下來,兼顧整個班級。剛經過第一排就被拉住了,三個學生圍著他問。
喬苑林一個人在角落里,無聊得拿田宇眼鏡布擦顯微鏡,時不時觀察一下,今天需要幫助的人好像格外多。
他還擔心梁承性子太冷,同學會抵觸,看來是他多慮了。
可人是他千辛萬苦找來的,也比想象中受歡迎,為什么他還是不滿意?他自言自語道:“半天只對那幾個人幫,別人怎么辦?”
田宇說:“沒事,反正你在摸魚。”
喬苑林沒話講了,索性埋頭讀完那本書。過去十幾分鐘,他心無旁騖地讀到末章,書頁上忽然投來一片淺灰色的影子。
而后,戳過他鎖骨之間的食指伸過來,彎曲著在桌面上叩擊了兩下。
喬苑林仰起頭,梁承居高臨下地立在桌側,抓他現行。他揪著一頁書角,想試試梁承會不會對他網一面,說:“我沒叫你。”
梁承說:“只有你在干無關的事情。”
喬苑林道:“我差一些課時,其他人進度不一樣。”
梁承并未指責他,一步走到他身旁,直接將那本書從他手底下收走了,俯下來,用他們兩個能聽見音量,說:“你讓我來當助教,就是為了看你混日子?”
喬苑林心道你一直顧別人,沒看我啊,還沒反駁出口,梁承拽了張凳子坐下來,擺明要盯著他實驗。
喬苑林無措片刻,隨手拿起一支鑷子,卻感覺自己是被拿捏住的那個。
下課后一圈學生圍在講臺上梁承要微信,大部分是女孩子。喬苑林理解異性相吸,回到教室,沒想到田宇也問他有沒有梁承的微信號。
他奇怪道:“你加他干嗎?”
“我不放過每一個一米八以上男人。”田宇說,“助教那么高,當然是約他打籃球!”
這種想法男生還挺多,喬苑林懶得一一發,把梁承的二維碼發到了班級群里。他返回列表,如果梁承加了好多人,那他頭像豈不是掉到后面去了?
他隨便給梁承發了個表情包。
梁承:你很閑?
喬苑林很擅長把天聊死,回復:我下單,食堂一樓的牛肉鍋盔。
這個時間食堂根本不營業,而且梁承當了助教,沒道理再跑腿。喬苑林回完裝起手機,梁承果然沒再理他。
白天熱鬧夠了,最后一節物理課變得死氣沉沉,等晚修時班級里成了一潭死水。
喬苑林左手扶額,右手奮筆疾書,下課鈴響,晚修課間只有五分鐘,大家都在位子上吃東西墊一墊肚子。
忽然,梁承闊步出現在教室門口。
助教是很少來教學樓,不少人面露驚喜,也有人以為他來布置臨時作業,唯獨喬苑林寫完停筆,遲疑地抬起了頭。
梁承看他,用點名語氣說:“喬苑林,出來一下。”
“噢……”
喬苑林惴惴起身,出什么事了,他錄實驗數據有問題?還是上一天班就后悔了,要辭職?
到走廊上,他不安地問:“怎么了?”
梁承從寬大衣兜里拎出一只塑料袋,里面油汪汪,裝一個剛出鍋又香又燙手牛肉鍋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