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歸 !
童貫在節(jié)堂的陳設(shè)簡單肅穆,但是在自己內(nèi)宅當(dāng)中,卻是富麗堂皇,在河間府這等接近前線的地方,猶自不亞于汴梁王侯之第。
總體來說,童貫是一個能吃辛苦的人,在邊疆可以遠戍二十年就是明證。但是隨著年歲漸漲,卻也越來越耽于豪奢。以前可以率領(lǐng)大軍直入青唐諸羌,此次北伐,他最近的時候也離一線也有百余里的路程。
河間府這臨時的衙署里頭,給整治得精致無比。廳堂當(dāng)中夜宴殘痕猶自未曾收拾干凈。一地的胭脂花鈿,正是歌姬舞后留下的痕跡。香爐在四下猶自發(fā)出幽幽的香氣,收拾東西的小廝實在倦了,在香爐旁邊頭一點一點的打瞌睡。
在童貫居所外頭,至少有七八個衣衫輕薄的丫鬟,在捧著各色各樣的東西坐在春凳上面一邊打著瞌睡,一邊等著里頭突然有的召喚。這些還是進不了臥房伺候的,在臥房里頭,還有四五個侍妾,十來個丫鬟鶯鶯燕燕的四下環(huán)繞,只是伺候童貫高臥,童貫一聲咳唾,就不知道該有多少人涌上去伺候。
往常的時候,夜間來了再緊急的公文,幕府宣贊,也不能直入童貫衙署內(nèi)宅通傳,怎么也要候到童貫起身才能稟報。好在童貫帶兵日久,倒也不會睡到日上三桿才起來。可是今日,趙良嗣卻大破常例,夜里面就直入內(nèi)宅而來!童貫帶來的都管,自然氣焰是足夠大,怎么也不可能讓趙良嗣進去,急得趙良嗣差點要在內(nèi)院外頭放聲高喊,好把童貫高聲驚醒。河間府這臨時衙署畢竟不大,比不得汴梁里頭庭院深深,扯破喉嚨里頭大人也聽不見。這里只要趙良嗣豁得出去,老年覺淺的童貫還真有可能被驚醒!
都管看趙良嗣急切成這樣,也直到趙良嗣在童貫面前一向是個謹(jǐn)慎人物。不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絕不會如此。都管是老汴梁,心下也忍不住嘀咕,難道是汴梁官家中旨,還是宣帥嫡系傳來了什么急切消息?宣帥現(xiàn)在地位微妙,朝中有一位勢力深厚的老公相想踩著他和那個宣帥副使再度復(fù)出。那位老公相是宣帥都深深忌憚的人物——說不得,要是耽誤了大事,還是自己倒霉!
到了最后,那都管還是親自將趙良嗣引了進來,在童貫臥房外頭陪了無數(shù)小心,只是和今日輪值守夜伺候童貫的侍妾之一低聲商量,只是請她喚醒童貫。女人卻沒那么多的見識,只知道童貫要是睡不好,她就得倒霉,只是搖頭不許。兩人唧唧噥噥的在那里嘀咕了半天,趙良嗣在小院子里頭只是急得轉(zhuǎn)圈。眼下就是宣帥否極泰來之機,一旦錯過,還不知道要發(fā)生什么變故!
臥房里頭,卻傳來了一聲重濁的咳唾聲音,門外垂首打盹的丫鬟全都一下跳起,只是惶惶不安的朝里面瞧。屋子里頭也傳來了輕輕的響動聲音,正不知道有多少鶯鶯燕燕朝童貫?zāi)抢飮诉^去。那侍妾也忙著要進去,只是柳眉倒豎的恨恨橫了在庭院里頭等候的趙良嗣一眼:“這路倒屍真不知從哪里來的!汴梁里頭選出一個烏龜王八都比他大了,還以為這宣贊差遣是個寶貝!”
趙良嗣心一橫,干脆扯開了嗓門兒:“宣帥,屬下求見!燕地局勢,已有大變!”
他一放聲,當(dāng)真是讓人人側(cè)目,那都管急得直扯趙良嗣,不住抱拳打躬求他住口。趙良嗣卻已經(jīng)喊到了第二遍:“宣帥,燕地局勢,已經(jīng)遭逢大變!”
屋內(nèi)傳來了童貫的聲音,微微帶著一點睡意被驚擾的怒氣:“深之,何其靜氣之少邪?某向來雞鳴即起,何時耽誤過事情?有什么軍情,將來看罷,看看值不值得你夜里這么大張旗鼓的到來!”
都管苦著一張臉不再說話,趙良嗣卻不管不顧,只是碎步朝童貫臥房之內(nèi)走去。
臥房當(dāng)中,陳設(shè)一如汴梁富麗景象,四下里都是香氣馥郁。到處都是捧著唾筒,茶捂,香爐,還有說不出來是什么玩意兒的侍女。一個個都身段玲瓏,明眸皓齒,宛如瑤池仙子聚于一處。只是好奇的看著這個走進來的矮胖中年。外廳里頭,就是童貫的臥室,他已經(jīng)靠在榻上,侍妾在他身后墊上了厚厚的靠枕,只是恨恨的看著趙良嗣。
童貫眼圈有點發(fā)黑,眼睛也似睜非睜,只是淡淡的道:“深之,此事可一不可再......”
趙良嗣卻不說話,只是雙手將已經(jīng)捂得火熱的那份楊可世王稟的聯(lián)名表章奉上。侍妾接了過來,轉(zhuǎn)遞給童貫。童貫隨意的展開,掃了一眼,眼睛就瞪得大得不能再大。他低聲吩咐一句:“加兩盞燈火!”
頓時就有侍女上前,在榻前燈臺上加了一對汴梁劉際香燭鋪的熏香大蠟。童貫借著燈火,只是顛來倒去的看著楊可世和王稟在表章后頭的落款花押,嘴唇都在微微顫抖。
那侍妾也是老汴梁,都城里頭那點齷齪事情,帝都百姓向來都是了解不少,這個時候也白了臉色。難道是汴梁有事了?宣帥要是垮臺,可憐哥子才借著自己這個妹妹才謀了一個恩蔭,還沒有差遣到手,就成了一場畫餅!
童貫一下掀開被子,跳下榻來,動作敏捷得讓人幾乎都反應(yīng)不及,六十八歲的老頭子就這樣赤足站在地上!兩個侍女頓時就跪下要替他套襪著靴,卻被童貫一腳踢開一個!
“蕭言此子不凡,此子不凡............不凡!竟然給他虎口拔牙,以四百兵馬就搶下涿州!遼人在涿易一線,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了么?還要去易州援救郭藥師,對捍遼國四軍大王蕭干!此子竟然還敢夸下海口,說定然據(jù)涿易二州,以待北伐大軍,以待某家到來!涿易二州若下,遼國在白溝河北屏障就全線動搖,我大軍可直抵高粱河!”
童貫滿臉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統(tǒng)帥西軍坐鎮(zhèn)西疆垂二十年,軍中孤膽勇士見得多了。但是深入對手疆域百余里,在敵軍大隊環(huán)繞,名將坐鎮(zhèn)之下,還能硬生生搶下一座雄城要隘的,還未曾聽聞過!
除了奇跡,無以名之。最讓人震愕的是,這個他們打算犧牲掉的燕地降人蕭言,還要率他那不多軍馬西進,將這場奇跡進行到底,要將蕭干這等重將擊退,要將郭藥師救下來,要將易州奪下來!
趙良嗣的聲音,卻顯得有點冷淡:“宣帥,搶下涿州,誠是大功。這西進易州,只怕是蕭宣贊在夸口了,這是絕無可能之事!就連涿州,能保幾日,也在未定之天。郭藥師那里已經(jīng)生變,被蕭干死死圍困,指望不上。蕭宣贊乘虛奪取涿州,蕭干在搶下易州,覆常勝軍,殺郭藥師之后,必然回師掃蕩涿州,蕭宣贊那個時候海口夸得再大,也只有退回來!”
童貫卻只是興奮得在地上走來走去,半晌之后才平靜一下,猛的擺手。一應(yīng)侍妾丫鬟,頓時不作聲的行禮退下去。童貫這才覺出地上冰涼,忍不住就是一笑,回身在榻上坐下:“深之,坐罷............蕭宣贊就是夸下海口,也沒什么。這涿州不是誰都搶得下來的!只要確實,哪怕涿州只是在他手里三兩天,也是天大的功績,正是給我們最好的機會!義則和正臣,也在請示,是否抽調(diào)一部人馬,立刻北上接應(yīng)蕭宣贊!萬一能將涿州保住,朝中小人繁言,只怕就是立刻煙消云散!”
趙良嗣冷冷道:“那蕭言,就必須掌握在宣帥手中!”
童貫愕然:“蕭言此子,不正是我宣帥府贊畫?”
趙良嗣卻不動聲色的回答:“他是燕地降人!大宋格局,蕭某人并不深知............此子為了功名事業(yè),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宣帥可細(xì)思他一路行來,多少次是在拿自己的命在博!若非野心之士,怎么可能用四百兵就去搶涿州?”
童貫的臉色,漸漸的沉了下來,剛才的興奮表情,漸漸的消散。只是拈著自己稀稀拉拉,非常逆天才長出來的胡須,沉吟不語。
“............他還說要搶易州,就是要立不世功名!請宣帥細(xì)思,蕭言手下,白梃兵多焉,還是宣帥手下勝捷軍多焉?王正臣不必說,楊義則,畢竟還算是西軍的人!離蕭言最近的,是西軍諸位相公,還是宣帥直領(lǐng)所部?義則正臣那里,消息既然能傳到宣帥之處,自然也會傳到西軍諸位相公之處。此等不世大功,誰都想要!誰能給他更多的,及時的增援,只怕蕭某人未必不會生變!覬覦宣帥地位者多有人在,如若將此功績,歸于西軍自發(fā)反攻,而和宣帥指揮之白溝河小挫聯(lián)在一起看,未必不能在其間興風(fēng)作浪!誰敢說朝中兗兗諸公,甚或那位老公相,在西軍諸位相公那里,沒有聯(lián)絡(luò)的人物在?”
童貫淡淡道:“就是說,必須將蕭言掌握在某家手中?卻又如何掌握法?畢竟某家現(xiàn)在沒有多兵,來助他成這不世功名,他指望得上的,還是前面西軍的老種小種!”
趙良嗣狠狠一擊掌,聲音在這臥室里頭竟然顯得加倍的響亮:“宣帥正說到了關(guān)鍵處!蕭言此子,已經(jīng)是燕地局勢變動的關(guān)鍵。只要他能歸心為宣帥所用............易州,是搶不下來的,畢竟奇跡之舉,可一不可再!將涿州奪城,說成是宣帥苦心孤詣,指揮他而成。而易州失利——蕭言是不是去真的打易州,并不要緊。是西軍諸位相公,不服調(diào)遣,不按宣帥鈞諭,及時接應(yīng),才致功敗垂成。西軍諸位相公氣焰,自然就是煙消云散!而白溝河之小挫,順理成章就可歸結(jié)為也是西軍驕兵悍將,掣肘所致!”
趙良嗣說得眉飛色舞,干脆站起侃侃而談:“............只要沒人再能借白溝河敗報說嘴。留給宣帥的時間也就多了,遼國實在是已經(jīng)氣息奄奄,再能順利借得女真出兵,總能收復(fù)燕京!只要蕭言按照宣帥吩咐行事,則一切困局,都可立解!”
童貫冷冷的道:“這么說來,最好蕭言再將涿州丟了,退回來,指責(zé)西軍援應(yīng)不力的證據(jù),就要更強上三分............深之,是不是這個意思?”
趙良嗣毫不退讓的迎著童貫的目光:“正是!”
“那又如何,將蕭某人真正握在掌中?”
趙良嗣胸有成竹的一笑:“無非就是畏威懷德而已,蕭某人要功名,要地位,宣帥能夠給他。至于畏威,他一個燕地降人,還怕沒有尾巴可抓?尋個不是處發(fā)作一番,讓他明白,在宣帥手里,在這燕地前線,隨時可以讓他變作齏粉!”
“誰去降伏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童貫不動聲色的反問。
趙良嗣頓時一躬到地:“屬下深受宣帥大恩,屬下愿往!總為宣帥,了卻此等煩心事體,若不功成,誓不回返再見宣帥!”
童貫冷著臉起身,長嘆一聲:“怎么就不讓某家在此,踏踏實實的打仗呢?十分精力,只有一分能放在戰(zhàn)事上,還有九分,要回顧汴梁!也罷,也罷............借著這個蕭言,能安穩(wěn)一段時間也罷,某總要替官家復(fù)此燕云之地的............你去告訴蕭言,這涿州,在不在手中都不要緊,某保他一世的功名富貴!將來讓他先入燕京,也未可知............只要他誠心為某效力!若稍有三心二意處,回報于某,某來收拾他!”
說罷童貫就是一笑擺手:“深之,你去罷,收拾收拾,這就出發(fā),要搶在其他人前頭!某思量這蕭某人,正在涿州城里待價而沽呢............某也不睡啦,這就起草奏報,讓官家也高興一下............只要官家順心,這天下誰又動得了某家!”
趙良嗣深深行禮,退了出來,童貫居然還踏著木屐,直送到門口。門外守候的鶯鶯燕燕,都管家人一大堆,看著這個驚擾了宣帥好夢的矮胖中年居然被宣帥這么客氣的送出,都是瞪大了眼睛。童貫在門口微微拱手:“深之,速去,速去!將來富貴,某與深之共!”
說罷就笑笑轉(zhuǎn)身,回到臥室里頭去了,在門口等候的丫鬟侍妾,頓時香風(fēng)卷動,全都跟著進去伺候。趙良嗣猶自叉手回禮,半晌都沒直起腰來。
再起身的時候,臉上已經(jīng)是深深的嫉妒與狠厲的神色。
自己是第一個從燕地來歸的降人,官家賞拔,親自賜名。滿以為可以借著此次北伐戰(zhàn)事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呦氯ィ瑢碚绿孟喙恢茫参幢夭荒軤幐偅s沒料到,戰(zhàn)事打成這樣不死不活的慘狀,抱著的童貫粗腿,也未必牢靠了。
這復(fù)燕大功,只能著落在我趙良嗣頭上!蕭言啊蕭言,你錯就錯在擋在了我趙某人的前面!總有辦法,能夠?qū)⒛闶帐暗簦〈俗硬蝗ィ賹⒕謩輸噥y,自己所進行的借女真兵以復(fù)燕的大計,又如何進行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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淶水河?xùn)|岸,遼人大隊,正源源渡河,在集結(jié)成陣。遼人統(tǒng)兵將領(lǐng),并不是智商低于七十的阿甘。他們也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宿將。勝捷軍敗走,他們也并沒有貪著追這數(shù)十人的隊伍。敵前渡河,將自己陣腳站穩(wěn)才是最要緊的。
奚軍的那個指揮蕭菩薩率先過了河,立在河岸上,身后親兵不斷的用號角召喚追出去的輕騎回來。而契丹軍剩下的那個指揮長保,只是在西岸督促后面大隊源源而渡。
遼人騎兵,漸漸的朝里面猬集,只是用遠攔子向兩邊張開哨探警戒。看著蕭言帶著勝捷軍逃跑,只是在后發(fā)出一陣嘲諷的哄笑。卻不輕動半步,只是遮護著這個渡口。
一旦白梃兵被發(fā)現(xiàn),那么大家只有亂戰(zhàn)一場。也許這個時候白梃兵突然殺出,能搶回渡口,重騎之威,可以壓迫著對手逃回淶水西岸。但卻并不是自己所要的全勝!只有將這近千遼騎,殺出一個讓其無法復(fù)振的慘敗,才能讓讓蕭干震懾,才能讓他重新掂量要克復(fù)涿州所要耗費的時間和兵力,雜以自己預(yù)備好的欺敵之策,才能讓蕭干大軍,解圍退回易州!
相持越久,就越會讓蕭干發(fā)現(xiàn)自己的虛弱,涿易二州畢竟是燕京屏障之地,能不舍棄,他斷然不會輕易舍棄的!
奇跡就在眼前,勝利女神已經(jīng)撩起了裙角,可他媽的這娘們兒還穿著打底的安全褲!
蕭言心頭只是砰砰的劇烈跳動,迎著每個人的目光,嘴唇干澀。丘虎臣身后親兵抓著號角的手指都已經(jīng)發(fā)白了,每個人都在心中乞求蕭言快做決斷。讓白梃兵快點出擊!當(dāng)遠攔子發(fā)現(xiàn)白梃兵后,一切盤算,就都將落空!
蕭言冷冷一笑,勒馬轉(zhuǎn)了一個圈子,迎向西面,一指立在河岸上頭的那遼軍將領(lǐng):“把他的首級給老子搶來!老子就不信,我們回身殺過去,讓他們猬集在一處,等著挨揍!是條漢子的,跟在老子的馬屁股后頭!這里不是白溝河!”
“白梃兵,不動!老子只要全勝!”
他猛的一扯韁繩,胯下戰(zhàn)馬高高人立而起,現(xiàn)在他的騎術(shù),也像模像樣。嗆啷一聲,蕭言已經(jīng)將腰間長刀扯了出來,直直西指:“跟老子上!”
丘虎臣幾人,已經(jīng)紅了眼睛。蕭言意圖在明白沒有,他就是要在這里,將這隊遼軍,一鼓而重挫,讓他們的尸骸,布滿淶水兩岸!他是真的想奪回易州,他是真的想獲得全勝,他是真的想憑借一己之力再度北伐,他是真的想替他們西軍,雪白溝河戰(zhàn)敗的恥辱,他是真的想讓這不可能的奇跡,在手中實現(xiàn)!
蕭言如此,他們這些廝殺漢,還有什么話好說?
丘虎臣大喝一聲,一揮馬槊:“弟兄們,俺們就別想再回白溝河南了!蕭宣贊,記得替俺們揀骨!”
他搶過身邊親兵手中號角,丟給蕭言,長槊在頭頂畫了一個圈,直直向西,他已經(jīng)一夾馬腹,馬槊西指,率先沖了出去!在他身后,數(shù)十勝捷軍騎士,都已經(jīng)調(diào)轉(zhuǎn)馬頭,激起如雷蹄聲,直直向猬集在淶水西岸的遼軍大隊撲去!
蕭言心中,同樣是血在沸騰。怎么可能失敗,怎么會失敗?有如此子弟在麾下,十萬大軍,怎么會頓足在白溝河南不得寸進,最后還要從女真人手中買回燕京,讓這時代,最后滑向四年半后天地傾陷的悲劇?這也許就是那個賊老天,讓自己跨越千年的原因!
馬韁繩突然被人扯住,蕭言紅著眼睛轉(zhuǎn)頭看去,卻是郭蓉俏臉冰冷,只是看著自己:“廝殺的事情,我們來!你已經(jīng)做得足夠............大宋有你們,爹爹當(dāng)初投宋沒有選錯!”
她撮唇尖利的呼哨一聲,攔住了落在后面的兩名勝捷軍甲士:“看緊蕭宣贊,舍了性命,也別讓他向前!”
郭蓉殺氣騰騰的語調(diào),縱然不是勝捷軍上官,也讓那兩名甲士松開了韁繩,看了蕭言一眼,頓時上前接過郭蓉手中握著的馬韁繩,死死的將蕭言夾住。而郭蓉呼哨一聲,抽出兵刃,同樣沖了上去,在她身邊,緊緊跟著的就是甄六臣。
河岸之上,蕭菩薩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剛才還在倉惶遁逃的宋軍輕騎,掉頭又向他們大隊沖了過來。宋軍騎士不過數(shù)十,可是卻似卷起了平地風(fēng)雷,只是義無反顧的沖向這里!他是蕭干一族的子弟,追隨蕭干南征北戰(zhàn),從未將南人看在眼底。此次渡河一戰(zhàn),已經(jīng)讓他驚嘆宋軍也有此等精騎,卻沒想到,他們還敢掉頭回來,以區(qū)區(qū)幾十人兵力,直薄向遼軍大隊!
遼軍陣中,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過河遼軍約莫有四五百之?dāng)?shù),紛紛朝這里涌來。無數(shù)口弓同時張開,準(zhǔn)備迎接宋軍回頭沖擊。兩翼張開的遠攔子發(fā)現(xiàn)這里動靜,也都回馬,宋軍驍勇,也激起了他們的意氣,既然要在這里分個生死,成全你們也罷!難道還想將咱們趕回河西去?笑話!
當(dāng)一馬當(dāng)先的丘虎臣沖近百步之內(nèi)的時候,數(shù)百支羽箭頓時激射而出。丘虎臣拼命撥打著飛來箭雨,只是護住胯下戰(zhàn)馬。勝捷軍騎士,雖然不像白梃兵一般內(nèi)有鎖甲,外有鱗甲。如活動堡壘也似,可也是披著完備的甲葉。只要不中面門,身上帶著幾十支箭,猶可大呼酣戰(zhàn)。
羽箭如雨一般潑下,就看見勝捷軍高速奔馳而來的戰(zhàn)馬,有幾匹頓時翻滾倒地,馬上騎士,翻著跟頭墜落塵埃。丘虎臣前心甲葉,掛著的箭鏃有如刺猬一般,就連胯下戰(zhàn)馬,也中了好幾只箭,血噴涌而出。但丘虎臣的吼聲,依舊如雷。所有戰(zhàn)馬的馬力,都已經(jīng)放到了極限,而遼軍拒河而守,馬力一時根本提不起來。第二輪箭雨,頓時就變得零落起來,只因為更多遼軍,正在丟弓拔刀,幾乎是讓人來不及轉(zhuǎn)念過來的時候,丘虎臣已經(jīng)一馬當(dāng)先,直直的撞入遼軍陣中!
蕭言立馬在后,只是拼命的踩著馬刺。但是馬韁繩卻被兩名勝捷軍士卒死死拉住。胯下戰(zhàn)馬揚首奮蹄,可是頭卻被扯得只朝一邊歪去,前進不能,只是團團的轉(zhuǎn)著圈子。蕭言只是破口大罵:“去你媽的,讓老子上去!老子沖殺到現(xiàn)在,還不是活蹦亂跳?老子死不了,死不了!”
他的戰(zhàn)馬兜了幾個圈子過來,蕭言這才看見,丘虎臣已經(jīng)帶著人馬,直直的撞入了遼軍陣中。遼人陣中,人喊馬嘶,亂作一團,兩翼增援上來的隊伍,只是拼命在合攏,要將這一小隊不要命的宋軍徹底包圍吃掉。郭蓉高挑的身影一閃,也沒入了人群當(dāng)中,再也分辨不出來。雙方混戰(zhàn)之處,煙塵斗亂,兵刃碰撞聲音,人的嘶喊聲音,戰(zhàn)馬哀鳴聲音,還有負(fù)創(chuàng)戰(zhàn)士慘叫之聲,混合在一處,竟然成了嗡嗡的尖嘯,直沖上頭頂天空。
遼軍越聚越多,遠攔子也幾乎全部趕回來,淶水河面被馬蹄踩得水花四濺,更多遼軍,拼命的渡河朝前。遼軍猬集得是如此之多,除了偶爾能分辨出陜西口音的喊殺聲音,勝捷軍這一隊人馬,幾乎完全被淹沒!
“............讓老子,上去啊............”蕭言的怒罵,這個時候也變成了喃喃的低語。來到這個時代,自己最為自豪的就是,不論心里如何忐忑,如何害怕,如何不安。可是自己總是直面最為殘酷的命運,從未退縮,只是咬著牙齒和他媽的賊老天硬抗到底。可是現(xiàn)在,丘虎臣他們義無反顧的沖了上去,自己卻落在了后面!
蕭言握著丘虎臣丟給他的號角,只是著魔也似的看著眼前一切。遼軍已經(jīng)猬集,但是過來得還不夠多,還不夠多!勝捷軍的犧牲,自己絕不能浪費!可是再等下去,那越來越少的大宋子弟的喊殺聲音,是不是就要徹底消失?
自己將他們帶過了白溝河,卻不能將他們帶回去!
蕭菩薩只是叉腰騎在馬上,容色如鐵,只是看著這一小隊宋軍的大呼酣戰(zhàn)。宋人驍勇?lián)鋪碇畡荩谝凰查g,幾乎讓他要策馬后退幾步!
可是這一小隊宋軍,卻轉(zhuǎn)瞬之間就被大隊合攏的遼騎所淹沒。契丹、奚人、大宋的男兒豪杰,只是舍死忘生的拼殺在一處。雙方都吶喊著,咬牙切齒的咒罵著,拼命要將對方壓倒。蕭菩薩嘴里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在念叨些什么。
南人也有如此驍勇之士啊............這大遼,到底還保得住保不住?還是如大王向親信子弟交代的那樣,先看局勢,不成在別走他處。北地天地廣闊,成立他們奚人自己的國家,而再不當(dāng)契丹人的依附?
這個問題,他再也思考不到答案了,混戰(zhàn)的人群當(dāng)中,突然被掃開一個圈子,那個宋軍將領(lǐng)馬槊飛舞,當(dāng)者披靡,硬生生突然殺出一條通路,他人馬渾身都是浴血。只是大吼著向他這個方向撲來。蕭菩薩下意識的去拔腰間佩刀,身邊親兵也大呼小叫的準(zhǔn)備迎上。
在那宋軍將領(lǐng)身后,又一個高挑身影躍馬而出,手中張著長大的步弓,箭鏃森寒,直指向他。在那高挑身影背后,卻是一個矮壯漢子,一刀一捶,拼命替他們兩人掩護著側(cè)后。
張弓的,正是郭蓉。她身上早已帶創(chuàng)數(shù)處,蕭言贈給她的刀,又打斷了。現(xiàn)在就靠著丘虎臣拼死殺出的一個空檔,飛也似的張弓搭箭!在她身后,甄六臣虎吼連連。銅錘到處,只要挨到的遼騎就吐血落馬。兵刃難以透過的鐵甲,被重錘一敲,就是筋斷骨折。
“大小姐,快!”
郭蓉咬著嘴唇,清冷的呼聲,直跨過淶水河兩岸:“我是郭家女兒,替常勝軍復(fù)仇!”
羽箭破空而出,直直飛向蕭菩薩。蕭菩薩下意識的橫刀一檔,卻落了個空。郭蓉弓力大,距離蕭菩薩不過數(shù)十步距離,這支羽箭竟然撕破鐵甲,從他左胸透入,直留下箭尾還在外頭!郭蓉一箭射出,旁邊早有遼人騎士發(fā)瘋一般的搶上,揮矛攢刺。郭蓉丟了步弓,只是搶過矛頭,和遼人騎士奮力爭奪。她已經(jīng)抽出了身邊最后一把短刀,只是拼力抵抗!
蕭菩薩身子在馬上一震,低頭看去,壯健的身子猶自坐在馬上不倒。伸手就去折斷箭桿。可是丘虎臣已經(jīng)搶了上來,他已經(jīng)不管周遭的一切,不管多少件兵刃同時落在他身上。這位勝捷軍虞侯身上創(chuàng)傷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血都不大流了,居然給他就這樣直直沖到了蕭菩薩面前,奮起最后的氣力,直撲過來,拉著蕭菩薩一起墜馬,他的馬槊已經(jīng)丟掉,手中只有一把佩刀,橫刀用力一勒,蕭菩薩頸中黑血,就直直噴濺在他的臉上!
“痛快,痛快!白溝河畔的好弟兄,老任............俺對得住你們!”
看著蕭菩薩落馬,遼軍軍將,只是發(fā)出一陣震天動地的喧嘩。此次東進,誰都以為再輕松不過,宋人已經(jīng)是在白溝河被耶律大石打得膽寒了。以千騎凌五百宋軍,還不是手到擒來?沒想到,只是過了淶水,三名指揮,已經(jīng)折損了兩個!
在河對岸的耶律長保,只是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一切。他麾下騎兵,不是已經(jīng)渡河,就是正在河心,在他身邊,只有寥寥數(shù)十騎。大隊遼軍騎兵猬集在淶水東岸,但是卻硬生生給一小隊宋軍殺透重圍,將蕭菩薩打落馬下!這蕭菩薩是蕭干大王族中子弟,很得蕭干寵愛,現(xiàn)在卻戰(zhàn)沒軍中,不知道將來該怎么和蕭大王交代!
耶律長保大聲呼喊,紅著眼睛催攢著最后一點人馬渡河加入戰(zhàn)團。無論如何,要將這一小隊宋軍屠個干干凈凈!遼軍猬集得也越來越密集,外圈的人完全加入不了戰(zhàn)團,只能空自吶喊,人馬都在圍著混亂的核心團團轉(zhuǎn)圈,煙塵斗亂,而宋軍的喊殺聲音也越來越少,不知道,還有幾個人剩下,猶自在浴血奮戰(zhàn)!
沉重的號角聲嗚嗚響起,蕭言終于吹動了信號。他容色有如巖石一般堅硬。仿佛任何事情,都動搖不了他直抵易州,將這場戰(zhàn)事徹底改變的決心!
耶律長保才躍馬上了東岸,就聽見遠攔子的呼哨聲發(fā)瘋一般的在北面響起。他放眼向北而看,就看見五六百步之外,一個小小山丘上,突然冒出了紅色的盔纓,接著就看見一排排渾身重甲,連馬都披甲的騎士,在山丘頂上顯現(xiàn)出來。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高大英武的宋軍將領(lǐng),手臂直直的朝西而指,而這些鐵甲騎士,未有稍稍停頓,就如山洪暴發(fā)一般直涌了過來!在他們身后,一排一排的甲士,如同無窮無盡的冒出,加入了向前沖擊的鋼鐵洪流當(dāng)中,馬蹄聲音,震得大地仿佛都要塌陷。
大隊遼軍,正猬集在一起,可以渡河徒涉的地點,就這么窄窄兩條,這千騎人馬,退都沒時間退回去!上前迎敵,這么多人馬擠成一團,連馬力都提不起來!
蕭干派遣他們東進,沒想到迎來的,卻是在這淶水河?xùn)|岸,滅亡的命運!
蕭言兩眼,只是瞪得大大的,將號角一遍又一遍的吹響。
這奇跡,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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