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周廠長還有氣兒,我也終于有了幾分喜色,把他扶起來,用力拍打他的后背!</br> 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周廠長身體一哆嗦。</br> 忽然一把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他眼珠子瞪得奇大無比,都快凸出來了……</br> 我吃痛地悶哼了一聲,劉文三用力一巴掌拍在周廠長的額頭上。</br> “上岸了!醒醒!”劉文三呵斥了一聲,周廠長的力氣才小了下來,他神色也不再那么猙獰,茫然地左右看了一圈。然后他眼中就只剩下恐懼了。</br> “劉……劉先生……羅陰婆……”他聲音沙啞而又虛弱,神色還有幾分慘然,呢喃道:“我還活著?”</br> “你當然還活著,要從我的船上掉下去把命送了,我這陽江撈尸人的招牌就別要了!”</br> 劉文三眉頭緊皺地說道,他又看向我:“十六,剛才都發生什么了?打了我個措手不及。按道理你拿著鎮陰鈴,應該沒東西敢上來才對啊。”</br> 我白著臉,指了指船板另一側上的運動鞋。</br> “剛這東西漂過來,我沒攔住,周廠長給打撈上來了……”</br> 這關口也不存在什么推卸責任,我必須實話實說。</br> 果然,劉文三的臉色難看無比,他說道:“這鞋子是這個豎尸的?江上漂著的東西,怎么能隨便亂撈呢?都是下面的鬼東西想找替死鬼的。”</br> 劉文三的眼力很好,一眼就看見萌萌光著一只腳。</br> 周廠長呆呆地看著萌萌的尸體,他爬到了尸體旁邊,一抽一抽地掉眼淚。</br> ”文三叔,現在咋整?我給她貼了張鎮煞符,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我們先回去,還是繼續撈母子尸?”</br> 劉文三眉頭緊皺,片刻后他才說道:“回去也比較麻煩,剛才情急之下,我直接就把這豎尸撈起來了,貼不貼鎮煞符,其實都沒啥作用。”我茫然不解,問他這又是什么意思?</br> 劉文三才告訴我,豎尸死而不化,既不會浮在水面,也不會沉于水底,它們就在水面下方一掌寬的距離一直站著,隨著江水流動,在溺死的岸邊終日來回行走。</br> 支撐它們站立的并不是尸骨本身,而是一種煞!因為冤屈不平怨氣太深,而遲遲不肯落入水底,也不愿意被打撈!</br> 除非害他們的人得到應該的報應或者死亡,他們才會倒下……所以豎尸又叫做死倒!</br> 當初我爸也是因為死得冤枉,成了豎尸。</br> 一般情況下,撈尸人是絕對不會打撈豎尸的,往往看見了倒頭就會走!因為他們只是幫人撈尸,不幫鬼鳴冤。</br> 我爸去世的時候就變成了豎尸,也是因為我奶奶答應了,會自己去幫我爸鳴冤,再加上想請她去梁灣子接陰,他才來幫我爸撈尸。</br> 他說完之后,我怔住了許久。</br> 果然……我爸死得冤枉,奶奶竟然會幫我爸鳴冤,難道她有線索,知道兇手是誰?所以才會獨自回到村里?</br> 豎尸倒下叫做死倒,是要害他們的人死了……那意思是害死我爸的不是鬼祟,是人?!</br> 想到這里,我陡然一個激靈。可明顯,這會兒也不是多問劉文三的時候……</br> 周廠長還是一抽一抽地在哭,他明顯也聽完了劉文三說的那番話,哽咽道:“萌萌,是爸無能啊,害死你的人只是判了無期,爸真想殺了他給你報仇。”</br> 劉文三卻忽然看向了周廠長,說道:“周廠長,你確定丟萌萌下去的兇手,是判了無期的那個么?”周廠長轉過頭,他眼眶都哭紅了,用力點點頭:“對,就是他。”</br> 劉文三卻搖了搖頭道:“要么是你弄錯了,要么就是那個人被放出來了,不然萌萌早就應該倒在陽江底下,不會再成豎尸。”</br> “況且豎尸也未必說一定要兇手去死,陽間有陽法,陰間有陰法,只要兇手受到應得的懲罰,那就足夠。我是沒時間去給萌萌伸冤,這件事情只能你來做。”</br> “不然的話,你就算帶她回去了,她還是會回到陽江里。”</br> 劉文三剛說完,周廠長的神色都變得猙獰起來,他死死地咬著牙,牙齦都滲出血來!</br> “我懂了劉先生!回去之后,我就用所有關系去查!看是我弄錯了人,還是說有人徇私枉法,放走了兇手,他們都逃不掉!”</br> 說完,他又怔怔地去看著江面,艱難地說了句:“我老婆,還能被撈上來嗎?”</br> 劉文三沉默了一下,道:“江底下我撈過她一次,到半途的時候她掉下去了,然后就沉得像是鎮河的鐵牛,剛才我們用繩子拉了一次,你突然松了手要跳江,這也代表她不想上岸,這怨氣之深甚至令她不想化解。”</br> “我還能再撈一次,如果第三次撈不上來,那么我們就必須離開。”</br> “為什么?”周廠長茫然不解:“難道不能再想辦法嗎?真要撈不上來,綁上繩索甚至是鐵鏈,只要能拽上來給她接陰,她肯定就能化解怨氣的,萌萌都上來了……”</br> 劉文三又搖了搖頭:“這是祖師爺的規矩,三次撈不上來的尸體,如果強行撈,我得把命留在這兒。”</br> 說完劉文三就又咬上了匕首,重新又拿了一條繩索,準備下江。</br> 他走到船邊緣的時候,忽然說了句:“十六,那啥……蠱玉借文三叔使一使,這撈第三次尸,危險也不小了,你文三叔還真有點發憷。”</br> 我心里頭咯噔一下。</br> 劉文三都這樣說了,恐怕危險的確不小。</br> 我趕緊掏出來了蠱玉,遞給文三叔。</br> 他掛在了脖子上,局促的表情又變得鎮定起來,就要往下跳。</br> 周廠長卻忽然喊了句:“劉先生……你先別跳!”</br> 劉文三疑惑地看向他,我也面色不解。</br> 周廠長卻笑得比哭得還難看:“要不,今天咱歇歇?先不撈了……我老婆活著的時候性子就倔,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萬一她這第三次也犯渾,以后就麻煩了。”</br> “我剛掉下去的時候,她沒把我帶走,我其實懂,她不想我死在這兒,可她也一定很埋怨我。”</br> “就讓我先回去讓萌萌安息下來,再來請你和羅陰婆吧?這酬勞我照給不誤。”</br> 聽周廠長這樣一說,反倒是讓我松了一大口氣。</br> 錢不錢的,倒不是那么重要……主要是安全第一!</br> 周廠長能這樣想,就簡直太好了!</br> 劉文三也明顯有幾分詫異,他點點頭:“你能想通那就太好了,一般情況下落了兩次尸,第三次八成上不來,倒是可以試試先讓你女兒安息,再來撈一次。”</br> “你剛才也撞了東西,陽氣不足,真撈上來她,羅陰婆也未必能接陰。”</br> 周廠長連連點頭,神色上也都是歉意和感激:“劉先生,道理我都懂,太麻煩你們了!”</br> 劉文三把蠱玉還給我,明顯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然后就去發動船上的發動機。</br> 轟隆隆的聲響中,我們的船朝著岸邊碼頭行駛而去。</br> 能夠上岸,我神經稍微松懈了一點兒,開出去兩三分鐘后,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br> 寂靜幽冷的江面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具尸體……</br> 她身上穿著的是黑色連衣裙,露出來的大腿,胳膊,皮膚都光潔無比。</br> 頭對著我們,頭發披散在江水表面,顯得格外詭異。</br> 尤其是她的肚子挺起,凸出在江面上!分明就是周廠長的老婆啊!</br> 我低頭去拍了拍周廠長的肩膀,喊道:“周廠長,你快看看那邊!”</br> 周廠長扭頭看去,茫然地說:“羅陰婆,你讓我看什么啊?”</br> 我愣了一下,再看那邊的江面,已經空無一物,什么東西都沒有了……</br> 劉文三忽然喊了我一句:“十六,好好坐著,你不是撈尸人,現在這也里頭,陽江的水路你走不通,難免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少看少說話。”</br> 我坐了下來,不再多說話。</br> 周廠長也沒多問什么,還是呆呆地看著萌萌的尸體。</br> 約莫十來分鐘后,我們的船停在了碼頭邊緣。</br> 陳瞎子還靠在三輪車旁邊抽卷葉子煙,火星斑斑點點的。</br> 靠好了船之后,周廠長和我先往下走。</br> 劉文三則是抓著萌萌的腳脖子,倒背著尸體,她身體依舊挺得筆直!還真的一直豎著不倒!至于那只落單的鞋子,周廠長已經幫她穿上了……</br> 陳瞎子晃晃悠悠地從三輪車旁邊站起來,我們也到了近前,我打了個招呼。</br> 劉文三沖著陳瞎子點了點頭,又對周廠長說道:“這是開路的陳瞎子,陳爺,你帶萌萌回家,這晚上的夜路,他才走得通。”</br> 周廠長立刻恭維地笑了笑,還給陳瞎子遞了根煙:“陳爺,我給您點一根,辛苦您幫忙了。”</br> 陳瞎子卻沒理會周廠長,在劉文三將尸體放在白布上之后,他從車底下抽出來一個布袋子。</br> 竟然倒在地上一只腳脖子都被綁起來的公雞!</br> 公雞尾巴上的毛都被扒光了,還帶著血!</br> 我瞅了一眼車輪棍子,原來那些毛是這雞身上的。</br> “劉文三,去,殺雞送神。”陳瞎子沒什么語氣地說道。</br> 我愣了一下,有幾分不解之色。</br> 劉文三卻瞪了陳瞎子一眼:“這你都給我準備好了?我不給這勞什子殺雞!老子這幾年,撈了不知道多少具尸體,就沒給這陽江下頭的東西半根雞毛。”</br> “我陽江撈尸人,可不是白給的,這陽江的河神,我可不敬!”</br> “我不管你在陽江上發生過什么,有什么過節,撈尸送神,這也是你們水路上面的規矩,你不給,我的路也不好走,這事兒,就辦不成。”陳瞎子吧嗒了一下嘴,明顯一副沒商量的態度。</br> 劉文三皺眉思索了一下,他忽然抬起手,指著陳瞎子的鼻子。</br> “好你個陳瞎子啊!你打這算盤?先讓我殺雞送神,去討好下頭那勞什子鬼?呵呵,我告訴你!”</br> “你閨女,老子撈得起來!就算是三落尸!老子搭上命都會去撈!”</br> “老子說了半根雞毛都不給,那就是不給!”</br> 劉文三一把將雞塞回去袋子里,又遞給了我:“十六你拿好了,回家文三叔給你整燒雞吃!”</br> “趕緊的陳瞎子!上路!”</br> “周廠長,你去開車,咱們上車!跟著他走就行。”劉文三指了指車,開始安排周廠長。</br> 陳瞎子眉頭緊縮,他也不多說別的了,只是忽然看向了我道:“你不殺雞送神,那就讓十六坐我的車吧,我和他走前面。你們在后頭跟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