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瞎子神色凝重地對我點了點頭。</br> 這種千鈞一發的時刻，我也來不及和劉文三解釋，直接打開了身上掛著的長木匣，取出金算盤。</br> 盤膝坐于地面，手指飛速地在算盤上移動，清脆的噼啪聲不斷響起。</br> 隨著幾座枝腳山脈的不斷顫動，周圍的亂石飛起，陰先生，陳瞎子，沈髻都站到我前面為我遮擋亂石。</br> 此刻劉文三似乎也明白過來了，舉著鍘鬼刀，警惕地掃視四周。</br> 一旦有亂石飛到我們近前，劉文三就揮刀劈斬。</br> 索性我們離這些正在顫動的枝腳山脈還有些距離，沒有特別巨大的亂石飛近，否則只怕劉文三的鍘鬼刀再厲害，也沒辦法抵擋。</br> 心中默念著陳瞎子的生辰八字，我也按照順序打出來了算盤。</br> 手指停頓下來，金算盤上呈現出來一道卦象，是為坎上坎下，坎為水之卦！</br> 我直勾勾地看著算珠，喃喃道：“習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br> “同卦相疊，兩坎相重，均為水之險，險阻重重。中實而有生機，虛靈而亨通，往上行走……”</br> 我驚愕地抬起頭，仰望前方亂石飛舞山崩地裂的山脈不禁啞然。</br> “這卦象生機在何處？”陰先生迅速問我。</br> 用陳瞎子來算卦，算的就是生機，因為他的命足夠硬，若是我們之中誰最不可能死，一定是陳瞎子！</br> 只不過這卦象所表現，雖說有生生不息之機，但是這生機卻是往上行走……</br> 這往上行走是山崩啊！山崩，要怎么走？送死么？</br> 我沒有馬上回答陰先生，緊緊抿著嘴，思緒飛速地旋轉。</br> 陰先生的臉色也變得更難看，更復雜了。</br> 他忽然說了句：“沈髻，拼了命，你也要帶羅十六出去。”</br> “我死在這里，也就罷了，你一定要帶著他回髻娘山，明白了么？”</br> 這當口，沈髻已經紅了眼眶，淚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轉。</br> 瞬間，陰先生的表情也平靜下來。</br> 他扭頭看向了陳瞎子和劉文三，說道：“想來兩位也有心理準備了，我這女徒兒身手尚可，不過他只能帶羅十六一人出去，我們護從跟隨，便先送他們一程，能跟他們多遠就多遠，不求離開，但求破些亂石！”</br> 陳瞎子倒也很快恢復平靜，他說了句：“可以。”</br> 劉文三呸了一口唾沫，說道：“我打頭陣！”</br> 三人頃刻間就做好了準備，沈髻閉了閉眼，明顯將眼淚逼回去，她抬手就要用鞭子綁住我的腰。</br> 我直接退開了兩步，搖了搖頭，目光也很堅決：“要走肯定是一起走，這卦象并不是必死之局！”</br> 陰先生還要說話，劉文三和陳瞎子也要開口，我目光鎖死了那不停崩塌的山體，抬手打斷了他們要說的話。</br> 我飛快地在腦中將整個卦象都理解分析了一遍。</br> 這坎上坎下之卦，初六爻是身處險境，墜入陷阱造成的困難重重。</br> 貼合那栗木樹棺中那人的算計，從假的祿存行龍生門處被引導到這里。</br> 六二爻六三爻，都是置身在險境中無法脫身，進退都有危險，不應該有任何作為。</br> 六四爻卻顯示以酒樽飯食和朋友結交，脫困脫險……</br> 六五爻則是陷阱雖然沒被破壞，小險已經去除，無災禍。</br> 最后的上六爻，則是被困牢獄。</br> 因為這卦是從陳瞎子身上算出，那所有的一切都是關于陳瞎子。</br> 從六四爻開始，就不再是這山中事情，我來不及多想以后陳瞎子要遇到的問題。</br> 六三爻六四爻說進退有險，不能有任何作為，整個卦象顯示生機是往上行走，這才能夠脫困。</br> 那這不是自相矛盾嗎？！</br> 人之將死，卦象也要錯亂？</br> 我不甘心，卦象怎么可能亂？我們也絕對不能都死在這里！</br> 也就在這時，劉文三忽然說了句：“十六，你莫耽擱了，文三叔還有你陳叔，也活得夠本，再等下去你就走不掉了。”</br> “陰先生是把命搭進來了，你務必完成承諾。”</br> “這下頭還有暗河呢，等會兒你走了，文三叔帶他們進水里頭，你身上也有蠱玉，以后來給我們收尸，實在不行找茍家幫忙。”</br> 陰先生也看了一眼沈髻，沈髻二話不說，長鞭呼哧一聲纏上了我的腰。</br> 劉文三的話，卻讓我心神大震。</br> 整個人都猛然間僵硬了下來。</br> 腦中混亂的思緒，瞬間如同被撥開迷霧一般。</br> 卦象，也瞬間完全清晰了起來！</br> 這哪兒是卦象混亂，卦象已經明確到極點了！</br> 我瞬間脫口而出：“水！往上走是水！沒有任何作為也是水！”</br> “常言道水往低處流，可暗河之水，卻會流到地表，這反倒是去了高處。水利萬物而不爭，看似無作為，卻是生機之始！”</br> “這卦象的生機，在水中！”我猛然間轉過身，指著那山潭！</br> 此刻山潭已經下陷了小半，整體山潭底部呈現的是一個半圓弧形，似乎山潭水只是從最下方一個洞眼鉆出來似的。</br> 劉文三，陳瞎子兩人面面相覷，陰先生也是眉頭緊鎖，沈髻則是一臉茫然。</br> 我呼吸格外的急促，這卦象想通了之后，更是覺得絕對不會有錯。</br> 此刻，陰先生卻忽然說了句：“羅十六，下去了之后，若出錯，那就真死在里頭了。現在讓沈髻帶你走，她能帶你出去，冰峰無棧道，她都可上下自如。”</br> 我定定地看著陰先生，也鄭重地開口說道：“陰先生，你，信風水么？”</br> 陰先生眉心都郁結起來了一個川字。</br> 我一字一句地繼續道：“我知道你信，因為你信，你才會在髻娘山守衛那么多年，髻娘村才會百年都依舊存在。”</br> “也因為你信，所以你聽張九卦的話，最后來找我，既然他說了我是髻娘羽化的關鍵，那我必定不會死。”</br> “此時此刻，這地方看似十死無生，可我們的面相卻都沒出現將死之相。”</br> “之前楊下元那么一副長壽相，卻也突遭橫禍，被吸干生氣，現在他引動了這山崩之變，那才是十死無生，此地的變化也是殺他！”</br> “張爾之前和我說過，有的人要死，前一刻高枕無憂，后一刻天降橫禍。有的人不該死，就算是絕地險境，那也死不了！”</br> “我身上有文三叔的蠱玉，我盡量照顧好沈髻，文三叔，你看好陰先生和陳叔！”</br> 語罷，我也沒有再和陰先生多說。</br> 扭頭看了一眼狼獒，我低聲喊道：“小黑！我們走前面。”</br> 接著我一把拽住沈髻的手腕，拉著她朝著山潭疾步走去！</br> 毫不猶豫地躍入了越來越淺的潭水之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