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的瞬間,也在村路之上形成了連綿不斷的回音。</br> 皮卡車發動了油門,載著我們往村外而去。</br> 這個點并不是太晚,村路上卻沒有什么村民。</br> 幫我們抬棺材的那些村民明顯通知過村里頭,他們都不出來,避免給我們造成麻煩。</br> 不多時,我們便出了柳河村。</br> 陳瞎子神色格外板正,一雙灰白色的眼珠,直直地看著前方。</br> 我也很小心仔細。</br> 剛才那句話是陳瞎子叮囑給我的,讓我喊出來。</br> 同樣也刷新了我對開陰路的認知,竟然還有這樣的一種形式。</br> 以我為主,以陳瞎子為輔。</br> 陳瞎子還告訴了我,這一路肯定不會太輕松。</br> 上一次帶著張九卦的尸體回髻娘村,都能遇到莫名其妙的“人”來討卦。</br> 那地方對于張九卦來說還格外陌生,基本上沒什么熟知的人。</br> 并且張九卦是鐵口金算,算是陽術先生,鬼祟本身也會避而遠之。</br> 我爺爺卻并不一樣,首先他是陰術先生,專替人點墳塋,陰宅。</br> 并且他心善,過往那些年不知道幫了多少人,可以用宅心仁厚來形容。</br> 這樣一來,他下葬路上必定會有相當一行人來尾隨,或是求他辦事,或是想跟他同葬墳塋。</br> 從柳河村村口往外,霧氣開始升騰起來,并沒有尋常陰路上那么多的“人”出現。</br> 可越安靜,我就能越感受到這其中的不平靜。</br> 一股股的夜風幽冷陰寒,從開始的似有若無變得越來越大,逐漸帶著嗚咽,就如同鬼哭一般讓人頭皮發麻。</br> 車經過了梁灣子,我還記得這是我和奶奶剛和劉文三打交道的時候,撈起來第一具女尸的地方。</br> 從這里翻過山埡口,就快近內陽市,同樣也要經過小柳村外……</br> 過埡口,下山,上了進內陽市的國道,也看到了進小柳村的岔路。</br> 我的心臟驟然一縮,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哭喪棒。</br> 因為隨著我們靠近,岔路口的霧氣愈發濃郁,隱約之中,霧氣里頭竟然站著烏泱泱一大群人!</br> 有相當多的人讓我覺得很眼熟,還有不少小柳村的老人,甚至于其中我還看見了陳小胖……</br> “陳叔……都是活人啊……”我不安地問他。</br> 之前那些陰路上出現的東西,一眼就能覺得不是人。</br> 可現在站在岔路口的,大部分都是我見過的村民!其中不乏有一些熟絡的,甚至還有當初張水靈的父母在內……</br> 他們不可能是死人!除非一整個村子的人都莫名其妙喪了命,那樣的話,早就會形成內陽市最大的新聞了,我也不可能不知道。</br> 陳瞎子面色依舊板正,他平靜地回答道:“活人撞祟,死鬼上身,小柳村這些人就像是喘著氣的鬼,陰術先生救不了他們,他們卻想著陰術先生一直去救。”</br> “天知道這里面幾個人撞祟,還是裝神弄鬼?或是人鬼混雜?”</br> “這……”陳瞎子這句話,也讓我心頭冰冷了下來。</br> 也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冷不丁地喊了句:“羅十六!停車!”</br> “讓羅忠良下車!”又有人言辭很尖銳,毫不客氣地開口喊道。</br> 甚至那陳小胖,竟然兀自沖了出來,站在了道路中央!</br> 他張開雙臂攔車,稚嫩的面龐之上也是猙獰之色。</br> 除此之外還有張水靈的父母,他們也是僅有的幾個,對我家友善的人。</br> “陳叔……他們幾個沒裝神弄鬼,是被撞祟了。”我面色很難看。</br> 陳小胖卻忽然開口喊道:“羅忠良生是小柳村的人,死是小柳村的鬼!他應該呆在地基里頭,今天誰都帶不走他!”</br> 陳小胖的聲音透著極度的干啞,嗓子里頭還像是有痰液似的,嗬嗬聲不斷。</br> 這哪兒是一個孩子的聲音!</br> 我隱約覺得有些熟悉,這好像是村里頭一個老人的聲音,他已經死了不短年頭了。</br> 眼瞅著皮卡車要撞到陳小胖,車速已經緩慢下來。</br> 陳瞎子忽然冷冰冰地喊了一聲:“牛眠未到,車斷然不停!”</br> 緊跟著,他忽然自車頭一躍而出。</br> 同時他厲聲喝道:“百鬼不避,滅百鬼,神魔擋路,逐神魔,魑魅作亂,魂飛魄散!”</br> 自他身上,竟飛射出來數十枚鎮物歲錢。</br> 月光凄凄,這些歲錢反射著刺目的寒芒,先是有數枚打在了陳小胖和張水靈的父母身上。</br> 本來張水靈的父母也是面色猙獰,現在一下子,卻癡癡呆呆,雙目直勾勾地看著前方。</br> 歲錢穩穩地貼在他們的額頭,甚至又嗡地一聲豎立起來。</br> 陳瞎子落地的同時,又掏出哭喪棒,狠狠幾下抽在他們幾人的胸口。</br> 先是慘叫聲破空,然后他們蹬蹬蹬后退數步,摔倒在了路兩邊。</br> 在這期間,那其余的歲錢也打在了路邊那些人群之中。</br> 陳瞎子毫無停頓,沖入了人群之內!</br> 接連的慘叫聲,伴隨著嗚咽的風聲,鬼哭之聲更為凄厲。</br> 在沒有人繼續擋路的情況下,我們的車也開出了這一段路。</br> 車速還是放緩了不少,我回頭看陳瞎子,剛好一道凌冽的勁風傳來,陳瞎子已然回到了車上。</br> 他胸口上下起伏,急促喘息,臉上的氣色也弱了不少。</br> 再看那些小柳村的村民,大部分在地上痛苦哀嚎,至于陳小胖和張水靈父母則是跪在地上,面色茫然,自然也有一部分,沖著我們這邊咒罵不止。</br> 陳瞎子嗬嗬咳嗽了兩聲,才說道:“人打一下就醒,鬼要打數次才跑,陳叔打得了這些小的,恐怕臨墳前,還會有人擋路,那就不是小柳村這些愚昧村民,恐怕是你爺爺的老朋友,到時就全靠你了。”</br> 我心頭微凜,重重點頭,沒多問陳瞎子。他已經將能說的都說了。</br> 同樣我也沒再看后方,那些人,注定不可能再得到爺爺余蔭庇佑。</br> 車子從郊區進了內陽市,繼續朝著當初安葬張九卦的那塊回龍顧祖的風水地趕去。</br> 臨近子時的時候,終于過了過道外邊的收費站,車停在了小路旁邊。</br> 再往里就是荒草地,以及幾座熟悉的大山!</br> 山勢高低急硬回轉,一座山數座高低不同的山峰,一山化數山,堪稱回龍顧祖!</br> 登高之地,深造金井。</br> 黃金登水墓登砂!</br> 我腦海里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爺爺安葬于此,配上栗木棺材,他定然會成善尸。</br> 這里已經算是臨近墳前,村民們逐個下車抬棺。</br> 我走在前頭領路,本來以為會發生什么危險。</br> 卻沒想到,這里并沒有任何鬼鬼祟祟的人,或者是怪異的事物……</br> 反倒是在臨近上山的地方,堆了很多紙扎。</br> 莫不是花圈,紙扎房子,轎子,就是紙扎的小廝仆人……</br> 花花綠綠的紙箱子,里頭疊滿了紙扎元寶!</br> 即便是那些紙扎人,也都是跪在地上,似乎是在送爺爺似的……</br> 送爺爺來下葬,基本上所有人都出來了,奶奶他們也坐在另一輛車跟著我們。</br> 抬棺上山,她們也走在后頭。</br> 此刻她也走到了我身后,嘆了口氣:“你爺爺這輩子濫用的善心,也給你帶來不少麻煩,總歸這最后一程,沒人來擋路,送些花圈元寶,也算是他們的感激了。”</br> 我大致有所猜測,奶奶這樣一說,也就徹底明白了緣由。</br> 我此前登過一次這座山,也算是熟悉,一路上直接到了山頂。</br> 期間并沒有發生任何意外。</br> 陳瞎子本來擔憂,爺爺可能會有“老朋友”攔路,最后也只是那些紙扎送行。</br> 到山頂之后,我在張九卦的墳頭旁邊選到了另一處吉壤,依舊是深鑿金井,準備葬我爺爺。</br> 并且我也在旁邊又找了一處風水稍遜一些的地方,讓人挖墳坑,安葬我爸。</br> 回龍顧祖的金井能葬下兩人,已經是物盡其用。</br> 我爸算是兇尸落葬,并且長幼有序,他落地在我爺爺腳下,也算是守了規矩。</br> 約莫到了丑時末,也就是凌晨三點的時候,終于兩口棺材落葬。</br> 我心中也落下一塊大石!</br> 分別給我爺爺和我爸又磕過了頭,奶奶坐在爺爺的墳邊低聲呢喃。</br> 我掏出來影印的宅經,陰生九術,以及葬影觀山到張九卦的墳頭前焚燒。</br> 火苗燃燒得格外旺盛,火舌飛速地吞噬著三本書的每一寸。</br> 沒有幾分鐘,三本書就徹底燃燒成了灰燼。</br> 我也沖著張九卦的墳前磕了頭,讓他和我爺爺師兄弟兩人,好好敘敘舊,以后相伴左右,也就不算孤單了。</br> 起身,我準備招呼大家下山。</br> 結果啪嗒一聲輕響。</br> 我身上掛著的長木匣竟然掉了下來。</br> 長木匣里頭裝著金算盤,長時間以來,除非遇到什么大事我必須摘下來,其他時候都不離身!</br> 此刻長木匣的帶子竟然斷了,木匣平躺在地上,并且蓋子也被甩開。</br> 金算盤曝露在月光下,反射著點點金光。</br> 算珠形成了一個卦象……</br> 不過這卦象,竟還是張九卦臨下葬之前給我的那一卦。</br> 地為坤,六陰爻的卦象!</br> 眾人都不敢多言語,在我身后的徐詩雨也小心翼翼,她本來想來拉我,也放下手。</br> 我定定地看著金算盤。</br> 我這才發現,卦象并不完全是六陰爻……</br> 因為除了第一爻,初六爻的霜上,知曉堅冰將到的卦象還正常,其余的卦象已然是全部混亂了……</br> 我心下一驚,腦中浮現了一個可能……</br> 難道說,其實是這個時候,這卦象才算是應驗?</br> 當時我以為陰先生來找我,加上我去過髻娘山,就算是應驗了第一爻。</br> 其后我也依照卦象,去隱隱改變自己的行事方式。</br> 可現在算盤落地,卦象實打實地告訴我,第一爻,如今才來!</br> 也就在這時,徐詩雨忽然不安地說了句:“十六……這墳,怎么裂了?那怎么有一只斷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