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恍然不知已經被人暗中窺探, 抓緊時間按開了錄音筆。
這一段音頻應當是匆匆錄制下來的,一打開就是祁北楊的聲音:“……已經叫人盯著了,桑桑的事情, 我心里有分寸。”
小白睜大了眼睛看著余歡。
她只是垂著眼睛, 安安靜靜地聽著, 仿佛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
小白有點害怕她這樣安靜。
有時候,越是靜悄悄的……越是嚇人。譬如周肅爾, 譬如現在的余歡。
或許是因為當時錄制的距離遠,周肅爾的聲音低了許多:“你覺著自己這樣時時刻刻監控著她,是為了她好?”
“你能不能換個詞?這不叫監視,叫保護。”
背景音中, 周肅爾嗤笑一聲:“毫無隱私也叫保護?小白?你怎么醒了?”
繼而是小白怯怯糯糯的聲音:“我餓了,今天晚上能不能吃沙巴魚呀?”
短短的錄音到此為止,小白望著余歡:“我當時只錄下了這些,前面還說了很多很多,可惜我記不住了——”
咔噠。
鑰匙開鎖的聲音,小白抖了抖,她膽子小, 拼命抱住余歡,把臉埋在她身上。
像極了怕的發抖的小兔子。
余歡護著她。
聽到錄音之后,她意外的不心痛, 只是有一種“果然如此”的解脫和釋然。
她早就該想到,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祁北楊這樣的性子, 怎么可能會在一朝一夕之間轉變了個徹底……他偏執欲難改,這樣派人時時刻刻監視她,也不過是和往昔同樣的做法而已。
祁北楊最擅長釣魚,釣魚的時候,餌要放足,姿態放低;她就像是那池中魚,先前就在他的身上吃過苦頭,如今因那鮮美的餌和那點溫暖又忍不住靠近,也該的她再受著一次教訓。
先前懸在她頭頂的達摩之劍,終于在此時此刻落了下來。
余歡抬起臉,瞧見了祁北楊。
他仍舊是方才出門的裝束。
來的這樣巧,又是這樣急。什么和周肅爾出門辦事……都是幌子而已,這人始終沒有離開,恐怕是在另一個房間中暗暗監視吧。
也是和以前同樣的手段。
余歡有點惱了,這人,怎么一直都是這樣啊。
錄音筆仍被小白握在手中,祁北楊垂著眼睛看了下,又把目光落在余歡身上。
他來周肅爾這里的次數不多,哪怕沒有聽,也能猜得到小白偷偷摸摸錄了些什么。
他輕聲叫:“桑桑。”
依舊是那副溫和的模樣。
余歡的心里出奇的平靜。
她只問:“祁先生,我需要和您好好談一談……這關系到我們的未來。”
她說的這樣嚴肅,祁北楊微怔。
“先前的事不說,從去年南影大新校區到現在,將近半年了吧,”余歡的手搭在小白背上,只覺她身體在抖,不,也可能是自己的手在抖,她分不清,也不想分了,“我同你說過不止一次,我不是你豢養的寵物,請不要拿對待寵物的那一套對待我。”
祁北楊怕她這幅模樣:“我沒有。”
矢口否認,他固執地認為這些事情不是他做的。
余歡只是笑:“祁先生,你一直在否認,可你又是怎么做的?”
她心里一片清明,不同于之前的惱怒、氣憤,現在的她,唯余平靜:“世界上哪里有這樣巧的事,當初小白在晚上走丟,我去找她,結果你第一個找了過來;還有祝梁失蹤的那次,怎么偏巧你就在那邊;我同楚瓊琚出去買衣服,那個男裝店的穿衣風格,根本與你平時不符合,卻能在那里碰到你……”
這些個不合理的地方,她也自欺欺人地想要猜測是巧合。
巧合個p。
余歡忍下爆粗口,嘆口氣:“老實說,我真的失望了,不僅僅是對你,還有我自己。”
怨怒自己傻,總把人想的太過天真。
從始至終,祁北楊都是食肉不吐骨的狼;只是偶爾傷了爪子而已,她那要命的同情心就泛濫起來。
祁北楊的拳頭握了又松,也是徒勞:“……對不起。”
“現在是法治社會,你現在做的一些事情,已經嚴重侵、犯了我的隱私,”余歡開口,聲音發抖,“念在往日情分上,我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爺爺。但是,祁先生,你近期的所作所為,嚴重傷害了我對你的信任。”
祁北楊追悔莫及。
心尖尖上的人兒就坐在沙發上,乖巧安靜。
明明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卻仿佛再也無法觸碰。
祁北楊說:“我會叫那些人都離開,你能不能——”
——倘若能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再這樣,貪得無厭。
“不能,”余歡一口截斷他的話,神色篤定,“祁先生,到了現在,您還不明白嗎?我一直以來怕的,就是您這樣的掌控欲啊。”
祁北楊臉色微變。
轟隆——
春日的一聲悶雷,在天空中炸裂開來,雨水從輕緩到急促,嘩嘩啦啦落了下來。
小白怕的發抖,拼命摟著余歡,囈語一樣念叨,驚恐異常:“別……別過來……”
這一不尋常的聲音驚住了余歡。
余歡起初還以為她是在怕雷鳴,想要伸手替她捂住耳朵,而小白卻驀然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余歡推倒,自己則驚慌失措地躲在了桌子上,尖叫:“別碰我!”
余歡被她推懵了,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她的腰部撞到了茶幾的邊角,疼的她皺起眉頭來。祁北楊伸手想要扶她,但余歡避開了:“我自己能行。”
小白還縮在桌子下,余歡忍著腰上的痛,想去拉她;蹲下身才發現,小白拿牙用力咬著自己的手腕,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與方才判若兩人。
多虧了周肅爾及時過來,他顧不得余歡與祁北楊兩人,只朝小白伸出手去,柔聲叫她:“乖,小白,我是哥哥啊。”
小白抬起淚汪汪的眼睛,松開了牙齒,但仍繃著身體。
余歡松了口氣。
下一秒,小白扯住了周肅爾的手,用力地咬了起來——
她看得出是使了全身的力氣,牙齒交錯,咯咯作響,余歡連揉腰的動作都停了,而周肅爾目光溫柔,好似她只是在給撓癢癢而已,沒有縮手,仍舊叫她咬著:“別怕,哥哥來接你回家了。”
小白仍是不說話,死死的咬著;持續咬了好幾分鐘,大概是咬累了,這才松開周肅爾,眼睛里仍舊是戒備。
周肅爾的那只手,已被她咬破了皮,鮮血不住地往下滴;周肅爾淡然地抽出紙巾擦了擦,仍舊朝她伸手:“小白乖,出來好不好?困了就去床上睡,這里涼。”
或許是被那鮮血扎紅了眼睛,小白充滿戒備的神色終于有了片刻松懈;她慢吞吞地大著周肅爾的手,從桌子下鉆出來,看向祁北楊與余歡的眼睛中,仍舊充滿了警惕。
站在一旁的余歡怔住。
小白方才的這番表現,不可能是演出來的。
她也沒必要演。
這突然的變故叫余歡與祁北楊都愣住了。良久,祁北楊才酸澀開口:“小白的精神的確有些問題,這些我們沒必要騙你……大哥時刻看護著她,也是擔心她自殘;至于監視你的事情,是我的錯,抱歉。”
他自己也知道,說抱歉什么已經遲了。
覆水難收。
余歡沒說話,趕去看了小白。
她躺在臥室的床上,縮成了一個團子,死死地抱著自己,右手摸著自己的膝蓋,小心翼翼地揉。
蘇早說過,以前小白遭受綁架,膝蓋骨被敲碎。
怕是落下了毛病,陰雨天氣才會這樣的痛楚。
她默然站在門旁,瞧著周肅爾取了藥來,想要喂給小白吃,小白固執地不理他,甚至蠻橫地將那杯子打翻,水將周肅爾的衣衫弄濕。他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悅的神情,依舊去重新倒了水,繼續哄。
祁北楊走到余歡身后,聲音微顫:“桑桑。”
余歡手指扣著門框:“你先別說話,我心里很亂。”
“我立刻叫那些人離開,”祁北楊懇切地說,“你不喜歡,我就再也不那樣做了,好不好?”
“我害怕你這樣的掌控欲,”余歡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重復,“北楊,我真的認為你的心理上有些問題,我曾嘗試著幫助你,可惜結果并不遂人意……你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我會看醫生,”他聲音顫抖,“你能再等等我嗎?”
卑微的祈求。
余歡臉色蒼白,仰起臉來,看著他。
良久,她輕聲說:“你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余歡最終坐了孟老太爺派的車回去。
周肅爾好不容易哄了小白睡下,也未幫著祁北楊勸她;今日鬧的這樣不愉快,他仍舊微笑著同余歡道謝,謝謝她今天肯過來陪陪小白。
一路上,雨越下越急,車子緩慢離開小區,余歡怔怔坐在后面,忽聽得前面的司機猶豫開口:“南桑小姐……祁先生好像追過來了。”
余歡愣了愣,她回頭看,還以為是祁北楊開車過來了,但瞧見的只是一個人影,在這滿天雨幕中奮力往前跑。今日雨水大,只怕出去一瞬,立刻能被澆了個透。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顫抖,最終仍是吩咐:“請開快一些吧,我想早些回去陪爺爺。”
司機愣了愣,不敢違抗她,立刻加速。
余歡重新坐回去,輕輕舒了口氣。
不破不立。
她再這樣心軟下去,于兩人都無益。
今天的雨疾風斜,司機為余歡撐著傘,不可避免的,仍有風吹進來,打濕了她的衣擺。余歡剛進了房門,就聽得傭人急匆匆的稟報:“南桑小姐,老爺子下午接了個電話,就開始生氣……一直到現在,還把自己悶在書房中,連藥也不肯吃了,您去看看吧。”
余歡微怔。
孟老太爺年紀大了,血壓也有些高,這都是老年人常見的毛病;但他平時倒不是多么抵抗吃藥,像今天這樣還是頭一遭。
余歡輕輕推開書房的門。
書房中一片寂靜無聲,只開了一盞燈,孟老太爺背對著余歡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散落了不少東西;余歡輕手輕腳走過去,叫了聲“外公”。
走近了,她才瞧見,茶幾上的東西。
都是些貼吧、微博上的部分頁面,被打印下來,還有些八卦小報的剪貼。
還未看仔細,孟老太爺拉住她的手,聲音澀澀:“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和我說一聲?”
余歡一驚:“什么?”
“祁北楊拿慈濟院要挾你的事情,”孟老太爺望著她,聲音沙啞,“你就這樣傻乎乎地一直被他威脅著?這樣豬狗不如的東西,還拿什么東西威脅你了?”
余歡眼皮跳了一下。
孟老太爺抓住她的手用了力氣,捏的她手腕疼,而余歡搖了搖頭:“只有慈濟院……不過,先前我同他在一起是自愿的。”
一碼歸一碼,她再怎么想脫離祁北楊,也不會往他身上潑臟水。
“委屈你了,”孟老太爺說,“我已經打電話給了你舅舅,他今晚就會回國。”
余歡不解他的意思:“怎么?”
“我們孟家的女兒,也不是那么好欺負的,”孟老太爺一字一頓開口,“也得叫他明白這個道理。”
“還有,”孟老太爺的手輕輕點了點茶幾上的這些東西,冷不丁又問余歡,“你知不知道余希是誰?”
“這么個家伙,處心積慮拍了這么久的照片,時刻關注著這些,收集,怕也是個心有所圖的,”孟老太爺冷笑,“桑桑,先前欺負過你的人,外公替你一一都教訓回來。”
今日祁北楊回來的時候,忠伯嚇了一跳。
他全身上下都是濕淋淋的,宛若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水鬼,滿面陰沉,瞧著就叫人心驚。
晚飯也沒有吃,直接回了臥室,宋特助有事情找他,打電話過來無人接聽;忠伯擔心他出了什么意外,違背規矩,踏進了臥室。
一進去就愣住了,祁北楊半躺在沙發中,濕衣服也沒有換,高大的身軀蜷縮著,瞧起來倒有些可憐。
忠伯一摸,他額頭滾燙,嚇的趕緊叫了醫生來;醫生匆匆趕到,量體溫,兌藥水,忙的不可開交。
生病了的他異常脆弱,翻來覆去,只念著一個名字。
桑桑。
這樣的情形,令忠伯不由得想起當初車禍過后他的模樣來。
也是這般,頹唐不已,往日那個無堅不摧的祁北楊,在這個時候瞧起來像極了孩子。
醫生說,他近些時日勞累過度,休息不足,再加上淋雨受了寒,最近流感肆虐,不甚就中了招。
不過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祁北楊陷入了深深的夢魘當中。
起先還是桑桑,她咬著牙,質問他:“你為什么叫人去打斷宋凌的腿?”
轉眼間,她只漠然而平靜地坐著:“祁北楊,我們分手吧。”
他夢到了小時候,那個茫然而努力的自己。
祁父一直很忙,忙著事業,工作;而母親也忙,她是一個優雅而精致的女人,忙著看各種時裝展珠寶展,同太太們喝下午茶,組織各種各樣的沙龍。
她愿意約來珠寶商細細地挑選一下午的珠寶最終決定全部購買,也不肯解答他一道書上簡單的算術題。
幼時的他起先覺著,一定是自己不夠優秀,不夠努力,母親才不肯關照他。然而,等他每門功課都拿到優秀小紅花之后,請求她陪自己去游樂園,而母親只是在鏡子中瞧了眼,仍舊慢條斯理地挑選著等下出門用的珠寶:“想去的話多叫幾個人陪著你唄,我很忙。”
她忙著同太太們吃茶聊天。
不同于母親的什么都不管,祁父對待祁北楊要嚴厲的多,他對獨子要求嚴格,要求他必須每樣都要做到最好,這樣才不算丟了祁家的人。
祁父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也更相信無欲則剛。從小到大,祁北楊沒少從他那里吃了苦頭,時間久了,倒也習慣。
祁父慣常教育他的一句話:“等你權利在手,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沒人敢阻攔你。”
而幼時的祁北楊,只想叫母親或者父親替他開一次家長會,或者接一次他放學。
但這些永遠只是奢想。
母親不喜歡他多說話,祁北楊就少說,甚至不說。等到祁老爺子發現不對勁的時候,驚愕發現,年僅七歲的孩子,正應該是活潑調皮的年歲,一天到晚話不超過十句,沉沉不似孩童。
心理醫生同他聊了聊,建議母親多陪伴一下他;母親懶懶散散答應,帶著他去了市郊的別墅消夏。
那段時間簡直像是天堂,母親雖然話不多,但也會陪著他出去散步,或者為他削個蘋果。
火災起來的時候,祁北楊還在午睡;他醒來的時候,濃煙陣陣,嗆的他幾乎不能呼吸,他那時年紀小,跌跌撞撞往外走,叫著母親。
但母親并未回應。
他以為母親尚在臥室,擔心她的安危,不顧燃燒的火,奮不顧身跑了過去,然而臥室中空空蕩蕩。
黑色的煙灰嗆入嗓子中,眼睛被煙霧熏傷,他幾乎睜不開,不住地掉眼淚。
最終,是住在鄰居家的周肅爾,比他年長幾歲,聽聞他還在家中,不顧大火,闖了進去,將他背了出去。
祁北楊最終被周肅爾平放在草地上,終于呼吸到新鮮空氣的他,尚未睜開眼睛,就聽到母親在皺著眉斥責傭人:“瞧瞧,你們動作慢了吧,我這好好的項鏈,都被熏黑了……”
他費力睜開,陽光滿目,眼睛刺痛,他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她的目光落在祁北楊身上,也只是淡淡一瞥,一句關心的話也不肯說。
她對待自己的骨肉,還不如一串項鏈。
祁北楊也在那時候開始明白,天下母親都是愛孩子的,但母親所能夠給予他和這個家庭的愛,遠遠比不上珠寶和華美的首飾。
那次火災之后,祁老爺子震怒,責罰了母親,讓她獨自住到遠郊的房子中反省。
祁北楊惦記著她,放學后不坐司機的車,偷偷去探望她。怕驚動了傭人,他翻墻進去,尖刺把他的手磨破,他卻毫不在意,一臉欣喜地想要給她看自己送她的禮物——
結果卻看到,他敬愛的母親,在院子中,同另一個陌生高大的男人親密擁吻。
她從未對人展示過那樣的笑容。
這是祁北楊童年的夢魘,真實的夢魘。
……
祁北楊在深夜中醒來,忠伯寸步不離守在床邊,瞧他這幅模樣,猶豫:“先生,需要我告訴桑桑小姐嗎?”
“不用。”
祁北楊一口否決。
疾病未愈,他半坐起來,單手捏著杯柄喝了口水,唇色依舊蒼白,聲音沙啞:“不要打擾她。”
忠伯愣了愣,說了聲好。
片刻后,他聽見祁北楊說:“明日傍晚,約個心理醫生過來。”</br>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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