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盛夏，文黎一中校門口的橫幅拉的老長，上寫祝賀高三理科一班林笙同學勇奪文黎市理科高考狀元。紅幅在文黎一中校門口掛了兩個禮拜，林笙這個名字一時間聲名大噪。各位學弟學妹皆以此為榜樣。
    一個月后，文黎一中舉辦高三歡慶會。所有人都基本到場，算是為自己的高中時代畫下一個完美的句號。為了保持秩序，這次歡慶會仍然以班級為單位，林笙來的時候，理科一班的大部分已經到了。
    秦沫殷勤地抱她，實在有點猝不及防。“不愧是我女神啊，一出手就是狀元，嘿，我這幾天一出門就跟人說我們班出了個高考狀元。”
    她嘻嘻哈哈地同林笙胡鬧，把那種歡樂的情緒都傳遞給她。
    林子浩向來咋咋呼呼，毛手毛腳沒個正形，連恭喜也要搞出花樣，在講臺上給她跳了個歡慶舞，逗得大家直樂。
    收到的祝福太多，林笙突然就有點慚愧，她何德何能。
    高考結束，學生猶如鳥兒出籠，交談聲響徹整個樓層，不僅是理科一班，其他班級也是如此。這自由來得太突然，就好像夏天還沒過完就消失了。
    窗子外陽光正好，花瓣落了一地，不是悲涼，是歡喜。新舊更迭，是所有生物都無法逃脫的自然規律。
    夏季里的風都是燥熱的，黏在身上，說不出的煩躁。老姚踩著高跟鞋從外面進來，大家習慣性地噤聲，然后又一同哄笑起來。
    秦沫：“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舒意：“可不是么，老姚發火實在太嚇人。”
    程星：“這根本就是耗子見了貓，老姚真是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啊。”
    候銘拍了拍程星的腦袋，“哪有這么說老師的。”
    程星摸著腦袋哀嚎：“哎呀，班長，我就開個玩笑，你還真使勁兒啊。”
    候銘笑，不像平常那么正經嚴肅。理科一班普遍考得不錯，不過要說全員飛升未免夸張。候銘一上考場就緊張，每次考試都比平時測驗的分低，這次也沒例外，按他的成績勉強上個一本，但此時卻瞧不出他的失落，林笙有心安慰又怕自己是瞎操心。
    林子浩見著老姚就訴苦，“老姚啊，你說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上個二本就得了唄，我爸媽非要我復讀。”
    老姚失笑：“你成績不錯，你爸媽是為你好。提前就跟我打好招呼了。最后一年還是我帶你。”
    林子浩有點發懵，“啊？您不帶高一了？”
    老姚：“本來就是學校把我給返聘回來的，老了，力不從心，咱們班復讀的不少，我再帶你們一年。”
    她是好老師，同學們真心感激。林子浩眼圈泛紅，上前抱住了她。其他同學也紛紛圍上來，理科一班把老姚團團圍住，像個巨大屏障。大家嘴上說老姚嚇人，其實心里都門兒清，老姚是真的為他們好。
    老姚從人堆里出來，拍拍林笙的肩膀，“考得不錯，再接再厲。”又對理科一班的各位鞠了一躬，“感謝各位同學的配合，讓我在這個高中三年里有了很多收獲。有些話一直沒說，其實遇見你們是我最大的幸運。此去山高路遠，愿諸君保重。”
    班里一時靜默，又把老姚圍在中間。平時覺得肉麻的話此刻一股腦說了個遍。
    “老姚，我愛你！”
    “老姚，我也愛你！”
    “老姚，你是我高中時代最愛的老師！”
    林笙笑著點頭，眼淚在眼眶打轉，她的高中時代要結束了，什么都結束了，一場隱秘的心事瞞了將近兩年，現在也算解脫了吧。
    陳陌和李樂棠志趣相投，都報了人大的法律系。陸進去了音樂學院，幾個人沒分開，還是相約北京。
    上學的日子過得飛快，這個暑假被拉得有點漫長。林笙跟著陸進去了碧口采風，這里的建筑還保留著些古色古香。
    景區內風景不錯，和城市里的喧囂不同，有一種寧靜的美好。陽光太盛，明晃晃照在油菜花田里，泛著滿園的金光。
    倆人置身花海，只那么靜靜地站著。陸進今天沒背吉他，歌聲不加任何修飾，清唱別有一番風味。
    他們之間向來話少，不說的時候都靜靜做自己的事，要是偶爾誰提起什么，也會立馬得到回應。林笙甚至覺得，他簡直是世界上的另外一個她。
    在碧口待了五天，體驗了當地的風土人情。景區人來人往，大多時候說的都不是普通話。最后一天碰到兩個蘇州人，聽不出說的什么，只覺出溫柔。吳儂軟語，江南風情。
    臨走之際，民宿的老板送了倆人兩個碧色手串。老板年紀大了，對待他們是一種小輩的慈愛。手串是手工制作，倆人道了謝，當著老板的面戴在手上，他倆一個戴在左手，一個戴在右手，林笙走在路上，后知后覺有點像情侶款，不禁覺得有點好笑。
    整個假期除了這次采風，其余時間林笙都窩在外婆家里。老太太年紀不小，身子骨卻硬朗。小喬吵著要來，葉勝楠只好把他送來。老太太整日里陪著外孫外孫女，日子過得滋潤。
    一年下來，再見小喬發現他長高了。這個年紀的孩子隨便吃點什么身高就往上竄，林笙有點羨慕，一米六一不算矮，但每次人家問她的身高，她都會將一米六一貫徹到底，那一厘米是她最后的倔強。
    夏天逛集和冬天自然不同，光是這熱浪就讓人有點心煩氣躁。小喬扒著她不松手，賴在燒烤攤子不走，他瞪著大眼睛，有理有據道：“我又長大一歲了，媽媽說可以吃更多的好吃的了，我在家的時候媽媽也帶我去吃燒烤了。”
    林笙也做不出自己吃獨食這么喪心病狂的事，囑咐老板別放調料，小喬在一旁小聲抗議：“不放辣的就行。”這副認真的小模樣逗得老板娘咯咯直笑，夸他怎么這么可愛。
    小喬見姐姐跟老板娘都笑他，又不樂意：“我是男子漢，不能夸我可愛，要說我怎么這么帥。”
    林笙掐了掐他白嫩的臉蛋，語氣寵溺：“好好好，我們小喬最帥氣了好不好。”
    小喬這才滿意，噗嗤笑了。
    深夜的時候，李樂棠給她來了個電話。一看是她，林笙揉揉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聲音懶洋洋的：“喂，棠棠，怎么了，大半夜給我打電話。你家陳陌呢？”
    電話那頭能聽見李樂棠的呼吸聲，但就是聽不到她講話。李樂棠支支吾吾，說得也磕磕巴巴，一看她這樣，這事肯定和陳陌那個傻逼有關。
    以往兩人吵架都是小打小鬧，李樂棠鮮少這么沉默。林笙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再開口語氣變得小心翼翼：“棠棠，是不是陳陌欺負你了，你們吵架了？”
    見她不回話，林笙又接著嘮叨：“棠棠，他要是欺負你我肯定站在你這邊，明天我就回文黎，問問他到底怎么回事。有你這么好的女朋友，他還想怎么樣？”
    “不是。”李樂棠沉默半晌打斷她的話。林笙沒出聲，等著她的下文。她聲音小，幾乎是用氣聲說的話，但林笙聽清了，她說的是：“我們做了。”
    “我們做了。”林笙琢磨這話的意思，無論怎么理解都只有一個含義，我們做了等于我們睡了。
    林笙其實覺得這沒有什么大不了，男歡女愛，水到渠成。但她樂意體諒李樂棠的那點不安，女孩子第一次，緊張是正常的。
    那一晚她默默聽她講了好多的話，講她是多么喜歡陳陌，講她和陳陌那些在一起的細枝末節，講他們不是一時沖動，講陳陌是如何如何對她做出承諾。
    她化身了一個安靜的樹洞，再一次肯定自己的想法，他們就該這樣，地久天長，地老天荒。
    現實里的愛情終究和電影世界不同，或許沒有那么多的轟轟烈烈，曲折跌宕，大多數人的愛情甚至可以用平淡來形容。
    也正因為如此，才不會讓人覺得遙不可及，才讓人感覺到愛這種東西其實是真實存在的。但平淡很難，她為他們高興，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就找到了一生摯愛。
    睡著之前，她想，以后要穿無盡夏主題的禮服出席他們的婚禮，寓意他們的婚姻幸福美滿。
    開學之前，林總特意為她餞行。父女倆第一次把酒言歡，林笙酒量不好，討厭失控的感覺，只是意思意思。倒是林總，借著這個機會過足了癮，喝到興處開始胡言亂語，她和葉勝玫一樣，討厭醉酒的人。
    林總大著舌頭，眼神早已不聚焦，指著林笙嘮叨：“小笙啊，你爭氣，比我強。我就只會做生意，你媽瞧不上我這樣。嘿嘿，我都知道，但我這么努力賺錢，就是為了向她證明我可以讓她過上更好的生活。可他媽到頭來，我沒能留住她，也讓你跟著難受。我真失敗，不像個男人。”
    酒后吐真言，這些話放在平時林總是絕對不會和她說的。林笙把他杯子挪開，“會做生意也夠厲害的，要不我怎么能想干嘛就干嘛，想學什么就學什么啊。我媽都說了，她對你的喜歡從來沒變過，你干嘛妄自菲薄？”
    林總笑：“別安慰我，我都知道。”
    林笙盯著他眼睛瞧：“你知道什么，你呀，什么都不知道，就會成天瞎想。你看你閨女像是那安慰人的樣嗎？真的，林總，和大多數人比，你已經很成功了。
    你有自己的公司，老婆是大學老師，女兒剛考了文黎的理科狀元。別人要是有你一半，半夜做夢都能笑醒。”
    林總：“我還哪來的老婆？”
    林笙：“結婚證和離婚證都是張廢紙，葉勝玫永遠是你老婆。得了，快睡覺去。你喝多了，我可拽不動。”
    林總深吸一口氣，步子歪歪扭扭往房里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跟她說：“小笙，給你轉班的事兒，是爸爸做的不對，以后再不會了。”
    林笙扶著他進去，回了句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