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這幾天天氣不錯，林笙的姨夫閑著沒事帶她和小喬閑逛，上午去了迪士尼，冬天里人不如以往那么多，沒排多久的隊，小喬拉著姨夫玩得瘋魔，林笙最想玩的雷鳴山漂流沒開，頓覺索然無味。
    小喬玩了一整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嘟囔著明天再去。姨夫跟他說姐姐不常來上海，他們要聽聽姐姐的意見。
    林笙獨來獨往慣了，看著小喬賣乖討好的樣子，干脆順著姨夫的話頭說下去，讓他帶著小喬去迪士尼，自己昨天玩得太累，今天在附近隨便逛逛就成。
    心想事成，小喬高高興興地換衣服去了。林笙穿好鞋子，漫無目的地閑逛，順著一條道一直走，最后進了靜安公園。
    街頭藝人在這兒唱《大約在冬季》。
    “你問我何時歸故里，
    我也輕聲的問自己，
    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
    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br/>     是首老歌，但勝在應景，最好再配上洋洋灑灑的雪，如果是在文黎，林笙一定會控制不住哭出聲。
    表演的是個樂隊，在他們正前方就放著微信收款碼還有支付寶收款碼，沒有那種看起來年代久遠的鐵盒子，林笙心里不太舒坦，靠音樂吃飯當然不丟人，但她矯情地認為這樣少了一份純粹，所有摻雜利益的東西都是如此。
    她想干脆白嫖算了，行人匆匆這么多，懂音樂的沒有幾個，包括她自己。轉念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過荒唐，因為物質是發展的前提，她提了一口氣，認命地打開了支付界面。
    五百，不算多，是十塊錢的五十倍，林笙失笑，不知道陸進知道了會不會急，雖然他看起來并不缺錢。
    公園太大，林笙方向感是出了名的差，在里面轉了半天轉到了一個小角落里。這邊人少，她眼尖地注意到坐在一邊的一個女孩兒，這女孩兒看上去年紀不大，至多十三、四歲的樣子，面前也擺了兩張收款碼，她拉小提琴，但聲音特別小，而且斷斷續續。
    林笙走過去，蹲下來和她平視。她不懂小提琴，最多能分辨好不好聽。倆人目光相撞，女孩兒變得更拘謹，眼神怯生生的，手上動作有點急，但意外的讓這曲子變得更加流暢。
    林笙知道大概率她是不會主動開口的，只好主動問她：“你家長呢？怎么你一個人在這兒？”
    她盯著林笙瞧了一會兒，老半天才答：“我爸不在了，媽媽在醫院呢。”
    林笙抿唇，沒說話。她已經不敢再問，就這么短短的一句話已經讓她無法接受，她也無意揭人傷疤。
    過會兒，女孩兒主動問她，眼里帶上點希冀，閃著光一樣：“姐姐，你喜歡小提琴嗎？我可以低價賣給你。”見她不答，又說：“這上面的涂鴉是有點多，看起來亂糟糟的，但小提琴本身是不影響使用的，我發誓?！?br/>     林笙沒打斷她的話，誓言是最當不得真的，但對于面前的女孩兒來說，已經是她能做出的最有力的保證。
    林笙沒說買也沒說不買，只問：“你需要多少錢？”
    女孩兒表情有點驚訝，聲音越發小了起來，“兩萬。”
    林笙：“帶我去看看你媽媽吧?！?br/>     于是整個下午林笙都是在醫院度過的，她媽媽的病不算重，但耗精神，而且一場手術下來，以后再不能干一點兒重活。
    醫生也挺無奈的，這種事他們見得多了，不是不同情，而是已經麻木了。音樂是個燒錢的事，尤其是當成專業來學。現在別說音樂，女孩兒以后上學都是個大問題。
    她現在上初一，還在九年義務教育之內，以后只會越來越難。林笙后來回想起那一天，仍然覺得是她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天，她不過是有個不錯出身的普通人，卻在這一天成了照亮女孩兒全家的光。
    林笙去前臺交了剩下的兩萬，留下了女孩兒的聯系方式，約定資助她上學直到大學畢業。女孩兒不說話，連哭都是靜悄悄的。當天晚上她給林總打了個電話，掛斷之前說：“爸，謝謝你，我愛你?！?br/>     林總一頭霧水，林笙猜測她爸多半老臉一紅，以至于半天憋出一句：“我知道。”后來葉勝玫有一次提起，說他大晚上不睡覺給她發微信炫耀。
    那會兒她睡得正香，母女倆的起床氣一脈相承，導致林總剛收獲了女兒的我愛你，又接到了老婆的“愛心問候”。林笙知道的時候樂得夠嗆，她爸有些時候還挺幼稚的。
    這女孩兒也姓林，叫林小秋?；匚睦璧哪且惶欤匾鈦頇C場送她。飛機落地，林笙收到她的消息，是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后來幾乎每天她都會發消息給她，大多數是她的日常，有時候會是一張臭屁的成績單。
    林小秋說從遇見她的那一刻起她變得幸運了，林笙感恩，她從出生起就這么幸運，可以毫無后顧之憂地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她是普通人里比較幸福的那一個。
    開學前夕，林笙又去了幾次文黎大學附近的小公園，這個地方挺神奇，要么碰見知己，要么遇見熟人。
    同桌候銘大冬天的窩在長椅上做數學題，林笙從后面拍他肩膀，把他嚇了一跳，轉而又覺得驚喜。
    候銘：“你怎么在這兒？”
    林笙在他旁邊坐下：“我呀，閑逛唄?！?br/>     在學校的時候她只同熟人親近，她對候銘印象不錯，老實謙遜，在班里也是除了陳陌以外交流最多的人，她稍稍袒露心扉，所以此刻話也變多。
    候銘覺著有些受寵若驚，什么也沒做，暗自紅了臉，他在心里默念：還好長的黑，臉紅不明顯。
    林笙沒覺出他這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自顧自地接著說：“你干嘛在這寫題，又冷，坐著又不舒服?！?br/>     候銘：“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br/>     林笙哂笑：“……”
    候銘：“學霸不用做題嗎？”
    林笙：“做啊，但是學霸也是人，也得休息不是?！?br/>     候銘點點頭，不知道再說什么。
    后來不知想起什么，他問：“你打算考哪兒？”
    林笙沒做任何猶豫應道：“北大吧。”
    候銘：“為什么不是清華？”
    林笙：“我比較喜歡蔡元培。”
    回家的時候在秋兒胡同的路口碰到了梁晚舟，這算是意料之外。除了他和黃然，還有好幾個他不認識的男生，年紀都和他差不多，人手握著一根煙，煙霧和呼出的哈氣差不多。
    本來沒打算過多停留，剛要收回視線卻冷不丁看到淹沒在一群男人里的肖檬。男生的身高太高，有人側身林笙才發現肖檬。
    他們距離不遠，林笙甚至能聽清肖檬在哭。梨花帶雨，可惜沒人憐香惜玉。她嗓音有些發?。骸拔覜]同意分手，你覺得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只要你說出來，我都會盡力做?！?br/>     梁晚舟眼神淡淡的，“肖檬，別這樣，當初說好的，好聚好散，大家以后還是朋友?！?br/>     肖檬紅了眼：“我不想和你當朋友。我……”
    話沒說完被他打斷：“肖檬，我說了，別這樣?！彼Z氣壓低，說不出的冷淡。
    黃然：“哎呀，我說肖大美女，你說你長相成績樣樣好，什么樣的男朋友沒有，纏著我們也半天了，差不多就行了。”
    “就是就是，我們還有別的事呢?！?br/>     “我們就不送你出去了，這離文黎一中太遠?！?br/>     “女孩子，別太掉價?！?br/>     最后一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梁晚舟的臉色不算太好，正想說什么，林笙走近喊：“檬檬，找你半天了。”
    見到林笙，黃然下意識往梁晚舟那邊看了一眼。盡管梁晚舟已經多次和他解釋過倆人什么關系都沒有。
    梁晚舟看著林笙，眼睛微微瞇著，和初次見面時的打量不同，此時多了幾分無奈。好不容易關系好了一點兒，偶爾能蹭個作業什么的，這下恐怕又要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她眼神不善地盯著梁晚舟手上的煙，沒忍住咳了幾聲，徑自拉著肖檬的手往外走，出了胡同才發覺，手上出了好多冷汗。
    “我去，這誰啊？”
    黃然：“你別管，做好自己的事得了。”
    梁晚舟看著兩個人的背影，末了淡淡笑了。
    林笙和肖檬不熟，出了胡同就分手。肖檬淚珠子順著鼻子滑下來，扯出個實在勉強的笑：“謝謝。”
    晚上的時候陳陌的媽媽又叫她去吃飯，葉勝玫也在。大人吃大人的，小孩吃小孩的。林笙他們吃完就去了陳陌的臥室。倆人插科打諢鬧了半天。
    陳陌往床上一仰：“哎，你說我要不要在畢業那天來個世紀告白，絕對能在文黎一中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br/>     林笙拿抱枕打他：“你沒病吧，棠棠同意了嗎？”
    陳陌撓頭，“我這不是不知道才問你嗎？你們女生不都喜歡轟轟烈烈嗎？”
    林笙：“別人我不知道，但李樂棠她絕對不喜歡，你別干什么傻缺的事兒，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br/>     陳陌：“我就想想，這不是還沒開始實施呢嗎。嘿嘿，聽人勸，吃飽飯。”
    臨走的時候陳陌的媽媽給她裝了罐自己做的辣椒醬，葉勝玫先送她回去，在小區樓下站了一會兒，等她上去了才往回走。
    林笙看了一下手機的新消息，是林小秋發來的。她參加了全國作文大賽，題目只有一個字，《他》。
    仔細讀了一遍，是個青春期女孩暗戀的故事。文章內容還有些稚嫩，但卻得了二等獎，評語是：“真情實感，扣人心弦?！彼鋈挥X得她們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雖然這比喻并不恰當。
    故事的最后是開放性結局，留白讓讀者自行想象。“我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見他，但我期待著?！?br/>     林笙睡覺之前給她回復了一句話：“希望你得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