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了大半夜,體溫降下去不少,醫生說可以回家休息。葉勝玫在廚房忙了半天,林笙卻實在沒有胃口,只喝了一碗清淡的白粥。文黎大學這周六有教研會,葉勝玫脫不開身,只能先離開。
林總公司的事情太多,最近變動不少,上上下下都盯著他,林笙和他說自己沒什么事,讓他先回公司。忙活了一整夜,終于又只剩她一個人。
躺了一上午,身上有了點力氣,樓下的麻辣燙香味實在太勾人,林笙裹了一件厚重的棉服就下了樓。
這個點正是忙的時候,等了快半個小時才輪到林笙。麻辣燙里的芝麻醬是神來之筆,每次吃她都會放一大勺,這一碗熱乎的下去,什么病都好了。吃完半天,還咂摸著回味。
出來的時候看到云上人間還開著門,林笙捧著一杯茉莉奶綠打算進去看看他們。她和這里的老板也認識好多年了,看著他們從北街搬到文黎一中對面,小時候就跟在他們后面叫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都姓劉,劉奶奶人到晚年童心不泯,時不時地愛搞點小浪漫。林笙想了想,拐到道北的花店買了枝玫瑰。
“奶奶,我來啦。”林笙一進門就看到劉奶奶坐在門口的搖椅上看書呢,書名是楊絳先生的《我們仨》,每一頁幾乎都泛著褶皺,可以看出劉奶奶對它的鐘愛,見著她來了,笑瞇瞇地起了身拉住她的手,“文文來啦。”
淡色封皮沒握住,書頁一下子往前倒回不少。林笙看見那句熟悉的“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心下一嘆。
先生說:“這是一個‘萬里長夢’。夢境歷歷如真,醒來還如在夢中。但夢畢竟是夢,徹頭徹尾完全是夢。”或許人在世上走這一遭,本來就是大夢一場。
收整心神,轉而沖劉奶奶甜美一笑,把玫瑰遞給她。劉奶奶的笑紋在整張臉上舒展開來,“哎呦,謝謝文文,奶奶很喜歡吶。”
說著把這枝玫瑰插在閑置的花瓶里,林笙還往上面灑了點水,水珠點綴著熱烈的紅玫瑰,真真的嬌嫩欲滴。倆人配合得很好,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林笙把羽絨服脫了,陪著劉奶奶一起看《我們仨》,過了會兒有人來結賬,抬頭一看竟然是梁晚舟,奇了怪了,最近怎么處處都能碰見他。
林笙對他的印象其實說不上好,自打上回在班級里撞見了人家的隱秘,她幾乎都會刻意避開這個人。他完全稱得上是才貌雙全,卻實在輕浮。
劉奶奶推推她的銀絲眼鏡,小聲說:“文文,你去幫奶奶忙活忙活,我把這本書看完。”
“好嘞。”
林笙轉身帶著梁晚舟往收銀臺走,公事公辦地掃碼結賬,兩套物理卷子,兩套數學卷子,一本《悲慘世界》,一共一百二十塊五。
梁晚舟沒帶手機,掏了半天找到一百二十塊的紙幣,他朝林笙笑笑:“同班同學,能不能抹個零?”見她不說話,又從兜里找到一塊薄荷糖,“要不用這個抵?”
林笙說不上為什么,心就跳得有點快,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手上動作也加快,收了他一百二十塊的紙幣,順便把那塊薄荷糖推了回去,送出去的東西自然沒有收回的道理。
晌午日頭好,林笙陪著劉奶奶看完了整本書,窩在旁邊的椅子上睡了好一會兒。門口時常有人進來,時不時帶進幾股冷風,吹得她腦殼疼。
睜眼看了下手機,已經睡了兩個多小時,到了告辭的時候了。病去如抽絲,林笙短暫復活的精神睡了一覺又被打回原形。
羽絨服厚重卻實在保暖,穿著這個大家伙,面對寒風也多了幾分底氣。走到拐角的秋兒胡同口,正碰上梁晚舟和人抱在一起,頭發身形,明顯都不是肖檬。
又回想起黃然說的那句“你又換女朋友了?”,林笙冷冷的收回視線,盡量忽略心底微弱的不適。回到家里吃了片退燒藥,又蒙著被子開始睡覺。
在床上翻來覆去大半天,實在睡不著,忍不住思索愛情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明知道一定會失去,卻總是忍不住前赴后繼。她一向自詡膽小,注定要失去的東西她寧可不要。
周日的時候總算回血,林笙倒了兩趟地鐵去了文黎大學,正好在門口碰到周晚。時隔大半個月,林笙看起來已經恢復如初,周晚松了一口氣。
他笑呵呵地迎上前,“小笙,今天怎么有空過來?找葉老師嗎?”
林笙搖搖頭,“好久沒來了,隨便逛逛,順便給我媽送新鮮的草莓布丁,劉奶奶新做的,她就好吃這口。”
周晚:“行,我送你進去。”
天越來越冷,林笙不自覺地攏起衣領,還是覺得冷。她覺得人類也應該像動物一樣,有休整期,冬眠的時候什么都不用做,只窩在家里睡大覺。
林笙陪著葉勝玫上了幾堂課,又跟著周晚蹭了好幾個講座,一上午酣暢淋漓,吃飯的時候都比平常熱切。
心滿意足地從文黎大學出來,已經是下午兩點。日頭正是最盛,晃得人睜不開眼。林笙記得學校附近有個小公園,轉而拐到另一邊。
公園里有個仙女湖,一到冬天就成了熊孩子們的滑冰場。北方人似乎對冰雪有種天然的熱愛,大冷的天,凍得和什么似的,依舊阻擋不了大家火辣辣的熱情。
冰面并不是完美無瑕,仔細瞧能看出許多細微的裂痕,這和安全無關,再堅硬的東西也不代表無堅不推。除了裂痕,還有冰層下面奇形怪狀的冰花,每一個都獨一無二,是大自然慷慨的賦予。
有一種人天生就是多愁善感的,葉勝玫常笑她是現代林黛玉。林笙看著不遠處唱著搖滾樂的歌手,有點出神。大概是他的曲風和這地方不太契合,唱了半天沒一個人過去。
那人年紀不大,聲音很好聽。唱得雖然是搖滾樂,但林笙已經能想象他唱抒情歌的樣子。穿得倒是有點鄉村朋克的感覺,不知道搞藝術的是不是都這么隨心所欲。
她忽地想起,自己原本也是很大膽的,小時候比現在混得多。用她外婆的話說,她是活得反過來了,叛逆期全都留在了小時候,長大了反而處處拘謹。
林笙覺得這話沒錯,至于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想來想去也不過是四個字,潛移默化。
這么想著,她已經走到了這位藝術少年跟前,少年沒帶墨鏡,卻依舊像沒看著她一樣。石子路上放著個空空如也的鐵盒子,看著很有年代感。
林笙環視了一圈,沒看見現在正流行的二維碼支付界面。尋摸半天,從身上掏出一張十元紙幣放了進去,錢不多,是當時她的全部身家。
一曲終了,那少年終于舍得看她一眼,聲音和目光一樣冷淡:“你可以點歌。”
林笙笑笑,“唱你想唱的吧。”
少年聞言一挑眉,“你喜歡低苦艾?”不怪他這么問,剛才他唱的是《蘭州蘭州》。
林笙沒答,又笑,“那給我唱首《不叫鳥》,行嗎?”
他也沒回話,徑自撥弄著吉他。掃弦的動作流暢,手指在上面起起伏伏,伴隨著輕快悠揚的歌聲。
“它是一只一只不叫鳥,
一只一只來自南方的不叫鳥,
每日清晨飛到海岸邊張望覓食,
那天它的窩被人從樹上搗落扔進大海中央,
它夜蹄達旦振翅尋覓終無音訊,
飛起再落下落下又飛走,
它不知道要飛向何方。”
林笙的吉他彈得不好,唯一能稱得上連貫的曲子是《小星星》,看著面前這個人,她有點羨慕,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她不是重欲的人,想要的東西不多,自然也就沒有那么多執著。
不叫鳥究竟飛到了哪兒,誰也不知道。臨走的時候,林笙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你每周末都來么?”
少年愣了一瞬,回她:“不一定。”
林笙了然,藝術家都這樣,討厭循規蹈矩,討厭一成不變。她沒再說什么,只是每周末都習慣性地去那個小公園看看,說不上有多盼望,最好還是偶遇。
知音難尋,她一廂情愿地想,對人家來說或許自己不過是一個匆匆過客,人生漫漫,誰又不是誰的過客呢?
休息兩天,學習生活重新步入正軌。在學校里的時間占據了一大半,同在屋檐下,梁晚舟的出現讓人避無可避。有時候是在樓梯間,有時候是在走廊里。
路過籃球場的時候總能看見他恣意的身影,旁邊圍繞著一群可愛甜美的女孩子。特別熱的時候,甚至大冬天只穿件短袖,照樣汗流浹背。
休息的時候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水,可以清晰地看見他來回起伏的喉結。
偶爾也能看見他和黃然,還有一群不認識的人聚在一起抽煙,男生聚在一起,話題總離不開女生,笑起來的時候有顆小虎牙。
他和從前一樣輕浮,好像和誰談戀愛都不過是他一時興起,有回林笙回文科一班找李樂棠,看見肖檬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她在門口看了半天,李樂棠推她出去,說肖檬被甩了,情傷難愈,最好別去招惹她。
林笙細數這個人種種的缺點,但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似乎早已成為了她的一種下意識反應,她清楚地感知到,她似乎是喜歡上他,盡管他在自己眼里劣跡斑斑。
他們才是真正的南北極的兩端,一個張揚,一個沉默。林笙只有在面對熟人的時候才會露出自己的真實面目,但梁晚舟不是。
十二月月底,又下了一場大雪。要說在北方下雪其實是常事,但下得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也實屬少數。清雪車整天的在道上走,犄角旮旯的地方根本沒處落腳,沒過大半條腿的雪,伴著期末考一起來了。
理科一班的林子浩一大早就開始聚眾下注,就賭這次期末考第一是梁晚舟還是林笙,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林笙的學霸屬性是毋庸置疑的,但梁晚舟次次穩定發揮,從沒掉過一次隊。
下注的雙方斟酌再斟酌,最終形成了四六分的局面,梁晚舟六,林笙四。候銘進來的時候恨恨地說:“賭博不好。”林子浩笑嘻嘻地打哈哈,說是小賭怡情,又攛掇著候銘也下個注。
開始的時候候銘還有點扭扭捏捏,眼看著要結束了,他默默上前押了兩百,林子浩打眼一看,押的是林笙。他有點吃味,自己又往林笙那邊追加了兩百。
常年把著門口的程星拎著兩個包子從外面進來,一聞這味兒就是學校對面那家早餐店。奇葩的臭豆腐餡一飄進來就抑制不住。
候銘趕緊把窗戶打開,盼著能把味道散盡。甲之蜜糖乙之□□,程星啃包子啃得滿嘴都是油,林笙憋氣憋到爆炸。
前排的秦沫最先受不了,扯著程星的衣服就要把他滴溜出去,程星手里還拎著個包子,就這么被半拖半拽地拉了出去。
“哎哎哎,手下留情,我這衣服領子都要讓你薅掉了。”程星唧唧歪歪地說。
秦沫微瞇著眼,笑容陰森:“下次再往班里帶這個,就不只是薅衣服領子這么簡單了。”
早課稀里糊涂地結束了,大家收拾好東西,就準備到考場考試。候銘走之前還特意交代林笙:“放松,別緊張。”林笙失笑,但還是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