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席殊需要留院觀察,她住院的事沈恪瞞得很嚴(yán)實,也沒打算告訴席信中和吳曉月,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鄭亦霏,那天她也在機(jī)場,看到沈恪從檢票口飛奔出來時還很驚訝,她跟著他,然后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席殊。
席殊出了事,沈恪自然不會走,這兩天他一直呆在醫(yī)院里,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席殊。
鄭亦霏去看望席殊時她睡著了,進(jìn)了病房后她就看到沈恪一動不動地坐在病床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席殊的臉,眼底晦暗,瞧不清情緒,直到她走近,他才恍然回神,郁郁的神態(tài)沒能及時斂去。
相識多年,鄭亦霏難得在他的臉上看到這樣負(fù)面的神情,她目光一低就看到了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她心頭一跳,抬眼正對上沈恪的視線。
她的眼神忽閃了下,別開眼去看席殊,她闔著眼面容蒼白,看上去就是個脆弱的瓷娃娃。
沈恪用被子蓋住席殊的手,又幫她掖了掖被角后站起身示意鄭亦霏出去說話。
他們一起出了病房,鄭亦霏跟在沈恪身后,到了走廊才敢問:“小殊怎么樣,沒事吧?”
“嗯。”沈恪應(yīng)道,“醫(yī)生說多休息就好,沒什么大礙。”
他并沒有告訴鄭亦霏席殊的病因,她也沒有追問,既然沈恪這樣說了那席殊至少不是生什么大病,可她心底隱隱還有些異樣的不安,她甚至不敢細(xì)想自己為什么會感到不安。
沈恪轉(zhuǎn)過頭看了她一眼,突然問:“開車來的嗎?”
鄭亦霏回神,片刻后點點頭。
“送我回一趟別墅吧。”
鄭亦霏以為他要回去拿點東西自然不會拒絕,離開醫(yī)院前沈恪特地交代了護(hù)士,讓她看護(hù)好席殊,有什么問題一定要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
鄭亦霏瞧見他肅然的神情,思維又開始發(fā)散開去,但她實在不敢深想。
不到一個小時,鄭亦霏的車停在了別墅門外,沈恪打開大門讓她把車開進(jìn)去停在了院子里,他們一起下了車進(jìn)了別墅。
沈恪決定去巴黎后并沒有處理掉這棟別墅,他只是做了簡單的收拾,讓人把家具都用防塵布罩上了,他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想回來看看,但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鄭亦霏也是如此想的,看到客廳滿眼的白色布罩,她問了句:“還走嗎?”
沈恪搖頭,應(yīng)道:“不走了。”
他說要離開的時候草率又決絕,沒想到?jīng)Q定留下的時候也是如此。
鄭亦霏轉(zhuǎn)頭看他,實在忍不住問:“之前你說要去巴黎我沒有問你原因,不過兩天你又想留下,我能問問為什么嗎?”
“離開和留下都只有一個原因。”沈恪太息,踅足往樓梯那兒走,他略微回頭,“跟我來。”
鄭亦霏愣了下,沒多猶豫就跟了上去,別墅的二樓她去過很多次,她以為沈恪又要帶她去儲畫室,可上了二樓后他的腳步并沒有停下,而是直接躡級往三樓走,她這下是真的愣住了,站定腳不敢再跟。
沈恪停下,側(cè)身低頭示意她上來。
鄭亦霏還愣在那兒,表情竟然有些無措。
沈恪笑了:“你不是一直想上三樓看看嗎?”
話是這樣說,可真要進(jìn)禁地她還是有些堂皇,她猶疑地問:“真的讓我上去?”
“上來吧。”
鄭亦霏躊躇片刻,到底抵不住誘惑,牙一咬就上了樓。
她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的,每上一節(jié)臺階她的心跳就加快幾分,心里頭又緊張又激動還很忐忑,其實關(guān)于他所說的那個原因她心底已隱隱有些猜測,或許三樓藏著的東西會證實她荒謬的臆測,想到這兒她居然產(chǎn)生了轉(zhuǎn)身逃走的念頭。
鄭亦霏的手心忍不住冒汗,沈恪早已上了樓,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迫自己冷靜下來,又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快步走完了最后的幾節(jié)臺階。
沈恪打開了頂燈,燈光下的景象讓鄭亦霏微微瞠目,原以為三樓的布局應(yīng)該和二樓沒有太大的差別,可放眼看過去卻是一片空曠,她注意到了擺在角落里的椅子和畫架,這里好像也是他繪畫的地方,可比起一樓的畫室,這里實在是太空了,干凈得像舞蹈室而不像個畫室。
鄭亦霏的目光很快就逡巡了一周,三樓實在沒什么看頭,要說異常的地方,那就是所有的墻上都掛著涂銀防塵布,像窗簾,擋住的卻是室內(nèi)人的目光。
沈恪走到了一面墻前,抬手抓住了防塵布的一角,鄭亦霏的心又提了起來。
沈恪沒有猶豫就扯下了那一層布,銀布委地,鄭亦霏瞪圓了眼,瞳孔微微震動,她剛才就猜到了防塵布遮住的是畫,但她沒想到是這樣的畫。
這些畫無一例外都不得章法,筆法拙劣,配色全無美感,在她這個策展人看來這一面墻上掛著的畫都毫無藝術(shù)價值可言。
雖如此,墻上的每一幅畫都被裱上了框,可見主人的愛護(hù)和珍惜。
鄭亦霏十分意外,看著他說:“三樓藏著的果然是沈老師你的敗筆么。”
沈恪仰頭望著一整面墻的畫,眼底韞著淡淡的笑意,他說:“這些都是席殊十六歲時的作品。”
鄭亦霏不傻,自然不會真將這些畫看過是沈恪的作品,她勉強(qiáng)笑道:“原來樓上藏的是小殊的作品啊,難怪你不讓人上來,這些可都算是她的黑歷史了。”
沈恪噙著笑,又扯下了幾塊防塵布,席殊十六歲至今的很多作品他都收藏著,別人瞧不上她的畫作但他卻視若寶貝,珍而重之地收藏著,三樓是他的私人收藏館。
他帶著鄭亦霏一面墻一面墻看過去,又悉心地給她介紹哪些是席殊初學(xué)畫時畫的,哪些又是她十六歲后的作品。
鄭亦霏越聽越沉默,沈恪反而越說越高興,他問她:“不覺得她進(jìn)步很大嗎?”
他這話就像是炫耀孩子的家長說的,要不是知道他生不出這么大的女兒,鄭亦霏真要以為席殊是他親生的了,她幽幽地嘆口氣:“作為一個長輩你真的對她好得過分了。”
沈恪若有所思,片刻后問:“那……作為愛人呢?”
鄭亦霏心里一個咯噔,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沈恪領(lǐng)著她走到了最后一面墻前,他嘆口氣說:“我曾經(jīng)告訴過你,這里藏著我的人皮。”
鄭亦霏看著那面墻,還沒看到布底下的畫她就已經(jīng)禁不住開始顫栗,她心里隱有所感,事到如今卻還是不敢相信。
沈恪走上前,用力扯下了最后一面墻上的防塵布。
整面墻上的畫立刻暴露在了燈光底下,爭相撲進(jìn)了鄭亦霏的眼睛里,她登時被顏色晃得頭暈?zāi)垦#U些要栽倒在地。
這面墻上掛滿了完美的畫作,每一幅都精致得無可挑剔,每一幅都驚世駭俗,每一幅畫都是席殊,笑靨如花的她,睡美人般的她,顧盼回眸的她,赤.身裸.體的她……這些畫不同于沈恪往常筆法克制的作品,鄭亦霏站在畫前,她能感受到每一幅畫里涌動的情.欲、渴求,有熾熱蓬勃的愛意從畫里傾瀉而出,這些畫竟比梵高的向日葵都熱烈,是他燃燒的愛欲。
她忽又想到了年后他畫的那幅海洋日出圖景,或許這才是他的真實面目,三樓果真藏著“道雷·格林的畫像”。
鄭亦霏好像此刻才認(rèn)識沈恪,她簡直嚇得魂不著體,大驚之下她失語了好一會兒才顫巍巍轉(zhuǎn)過頭看著他失神道:“你們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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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松手的那刻席殊就醒了,她等他和鄭亦霏一起離開了病房后才睜開眼,這一覺也沒有睡踏實。
她用手撐著身體坐起來,此刻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呆滯地坐在床邊,這兩天來她一直是這種狀態(tài)。
有人輕輕地敲了敲病房門,沈恪知道她睡著了是不會敲門的,護(hù)士也不會,她盯著房門看了會兒才下床穿上拖鞋往外走。
門打開,外面站著的人竟然是卓躍。
再見到他的臉,席殊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其實也不過才兩天,那天他送她去機(jī)場后她就消失了,想來他應(yīng)該挺擔(dān)心的。
席殊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容來,蒼白的臉上像裂開了一個刀口,她看著他問:“怎么找到這兒的?”
那天卓躍把席殊送到后一直等在航站樓外,他想席殊或許還需要他,但他怎么也沒想到她會是以那樣的方式再出現(xiàn)在他眼前,她躺在急救床上,失去意識,被救護(hù)車接走,陪同她一起上車的還有一個人,那個人他見過。
就在那刻,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她現(xiàn)在比兩天前更憔悴了,卓躍簡直不忍看她,他猶豫了幾秒還是如實說:“那天……我一直跟在救護(hù)車后面。”
席殊“哦”了聲,目光還有些沉滯,她輕聲說:“你來了正好,陪我走走好嗎?”
卓躍覺得心痛,他點了點頭,仍是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請求。
醫(yī)院住院部樓下就是一個小院子,參天大樹底下的長椅上坐著聊天的人,草坪上青草如茵,還有孩子在上面打滾,很多身著病服的人四下走動著。
席殊身上也穿著病服,松松垮垮的,她現(xiàn)在瘦得不像話。
卓躍陪著她慢慢地走著,他低頭看她,陽光照在她臉上,她的眼睫像兩只蝴蝶,仿佛隨時都會飛走。
或許她就是一只蝴蝶,失去了陽光所以才在他這里停留,不能飛翔的蝴蝶無論翅膀上的花紋多么令人驚艷,這樣的生命終將失去附麗,可惜他當(dāng)不成她的太陽。
卓躍突然站定,席殊往前走了兩步才后知后覺地停下,轉(zhuǎn)過身看著他。
“小殊,我們分手吧。”卓躍看著她沉痛地說。
席殊這兩天在戒藥,藥量大減之后她的情緒總是沒辦法控制,就如此刻,聽到卓躍這么說她就怔怔地落下了淚。
她以前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太年輕,經(jīng)歷的感情太少才會覺得刻骨銘心,所以她總想利用新的戀情來自救,可她做錯事了,她不僅沒讓自己從沼澤中爬出來,反而把其他人拉下了水中。
“對不起。”她哭著說,“對不起。”
卓躍慌忙上前,想抱她卻又不敢觸碰,只能無措地安慰道:“你沒錯,不用向我道歉……當(dāng)初是我一廂情愿想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真的很開心。”
他還是沒忍住把她擁入了懷中,這是最后的擁抱,他眼眶泛紅,語氣決然:“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席殊在他懷中啜泣,她不明白世事為什么總這樣難過。
她哽咽道:“以后別自己追女孩,你的眼光太差了,讓女孩來追你,別□□的更多的那個,知道么。”
卓躍喉頭一哽,心酸得幾欲垂淚,他緊緊地抱著她,忍痛應(yīng)道:“好,我聽你的。”
日光之下無新事,不過是又有人傷心,又有人心碎,又有人的心里從此多了一顆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