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冬。</br> 白色的雪覆蓋了整片臨安公墓,世界很安靜,而生命一片荒涼。</br> 孟檸感受到自己的靈魂被禁錮在了黑暗而冰冷的墓碑下面,她不能動彈，也說不出話來。</br> 她看著年輕的男人手里抓著一束藍玫瑰,沉默地停在她面前。</br> 他第一次帶花來看她,也是最后一次。</br> 漫天的雪落在藍色的花瓣上，也落在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br> 男人輕輕地放下花，又抬起頭來，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墓碑上的字，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碑身落在了里面的人身上。</br> 他身形清瘦而頎長,面容清雋俊美，眉眼深邃，輪廓冷硬分明,周身斂著濃烈的寒意。</br> 男人定定地站在那兒，風和雪不斷地落在他的身上，漸漸地打濕了他柔軟的黑發(fā)和衣衫。</br> 許久，他低聲說：“昨晚我做了一個夢,你知道是什么夢嗎？”</br> 天地間除了呼嘯的風聲，沒有人回應他。</br> “我夢見你在一個我去不了的世界，你終于忘了你心心念念的他……”</br> 男人的目光逐漸變得陰鷙，“你也忘記了我,你把什么都忘了。”</br> 他被凍得僵硬的冷白指尖落在她的名字上,緩緩摩挲著：“孟檸。”</br> “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恨你么。”</br> “你說等我報復你,結果連一個折磨你的機會都不給我,你就走了。”</br> “你說要補償我，你卻把我忘得干干凈凈。”</br> 溫熱的淚水從他冷白的臉上滾落下來，融化了停留在她墓碑上的雪。</br> 男人閉上眼睛，遮住了眼底翻滾著的脆弱情緒。</br> 半晌，他啞著嗓子問道：“你真的不會回來了，是嗎？”</br> 藍色的玫瑰花瓣逐漸被雪染白，始終都沒有人應。</br> “那我就去找你，你休想擺脫我。”</br> 男人清俊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溫柔的神情，他黑眸里的光明明滅滅，最終暗了下去。</br> 他從單薄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把軍用折疊刀，打開，露出來的刀刃線條鋒利流暢，折射著這個世界上最冰冷的光。</br> 姜焰，不要，不要，姜焰……</br> 孟檸終于哭出了聲，可惜他再也聽不到了。</br> 鮮紅的血液不斷地從他的手腕流下來，緩緩染紅了白色的雪，染紅了藍色的玫瑰，染紅了沒有生命的墓碑。</br> 這一片紅，像是在他們荒蕪而蒼茫的命運上，燃燒著的烈烈火焰。</br> 火焰熄滅的那一刻，孟檸終于睜開了眼睛，她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臉頰，發(fā)現(xiàn)上面全是冰冷的眼淚。</br> 她不知道自己這次睡了多久，只感覺身體有些僵硬，哪里都疼，她艱難地起身。</br> 好不容易穿上棉拖，剛想下床，病房的門就被推開，蓬頭垢面的許弈沖了過來。</br> 他紅著眼睛，一把抱住了她，“謝天謝地，謝天謝地……”</br> 孟檸抬起虛弱無力的胳膊，回抱住他，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哥，你快勒死我了。”</br> 許弈抱了一會兒，松開了她，頓了頓，艱澀地問道：“你要去哪兒？”</br> 孟檸指了指自己啞得不像話的嗓子，笑著說：“我渴死了，想倒杯水喝，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能去哪兒？”</br> 許弈輕輕按住她的肩膀，“坐著別動，我給你倒。”</br> 病房里開了空調，還是有點冷，許弈打開醫(yī)院里提供的保溫水瓶，給孟檸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先暖暖手，待會再喝。”</br> 孟檸接過水杯，乖巧地點了點頭，對上許弈打量的眼神，她眨了眨眼：“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呀？”</br> 上次車禍后孟檸醒過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吵著鬧著要見姜焰。</br> 而這次她明知道男朋友受了更嚴重的傷，竟然會表現(xiàn)得如此的平靜，才更讓許弈覺得奇怪和不放心。</br> 想了想，他沉聲說道：“焰焰今天早上從重癥監(jiān)護室出來了，醫(yī)生說，再過兩天，如果他還不醒，可能以后就……”</br> 如果姜焰當時第一時間撥的是急救電話，而不是報警電話，他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傷得這么重。</br> 他自己下手還是有分寸的，只不過他人生幾次最重要的選擇題，他每次都是選擇了孟檸。</br> 孟檸的手抖了一下，滾燙的水溢出來灑在手上，她渾然不覺。</br> 她眼睫顫了顫，一字一頓地輕聲道：“他會醒的。”</br> 姜焰他一定會醒過來的。</br> 她還在，她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會輕易地離開。</br> 許弈蹙了蹙眉，從她手里接過水杯，又抽了幾張紙，溫柔地替她擦著手上和衣服上的水。</br> 孟檸如夢初醒一般，又問道：“陸顏青呢，他怎么樣了？”</br> “他帶你跳下去的時候撞上了巖石，他用自己的整個身體……護住了你，他最后沒有搶救過來。”許弈揉了揉孟檸的頭發(fā)，又說：“檸檸，你不用覺得愧疚或者難過，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br> 孟檸輕輕地“嗯”了一聲。</br> 陸顏青的精神有問題，搶救過來，余生也只會在精神病院里度過。</br> 現(xiàn)在這樣，對他來說，說不定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局。</br> *</br> 晚上，孟檸一個人去了姜焰的病房。</br> 少年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黑發(fā)柔軟，眼睫低垂著，面色蒼白。</br> 孟檸踢掉了腳上的棉拖，爬上了床，她側躺在他身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br> 他沒有任何感覺，始終閉著眼睛，呼吸輕不可聞。</br> 孟檸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溫熱的指尖溫柔地撫上他的眉眼，央求道：“姜焰，我現(xiàn)在就在你身邊，你醒過來看看我，好不好？”</br> 就像他站在她的墓前，當時已經(jīng)在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感受不到他一樣，他現(xiàn)在同樣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br> 少女的聲音染上了哭腔：“姜焰，我真的不騙你，如果你醒不過來，這輩子，下輩子，我都不會愛你了，我會永遠忘記你。”</br> 像是在報復曾經(jīng)丟下他離開的她，孟檸睜著眼睛陪了他一整個晚上，他卻連個眉頭都沒有皺。</br> 第二天早上，孟檸壓下心底巨大的恐慌和失望，俯身吻了吻他的額頭，輕輕地笑了笑：“現(xiàn)在我要去個地方，待會兒再回來陪你。”</br> 醒過來之后，孟檸沒找到前幾天她親手做的，要送給姜焰當新年禮物的那枚戒指，估計是掉海里去了，她今天得再去做一個。</br> 有了第一次做的經(jīng)驗，孟檸這次做出來的戒指比上一次還好看，她再次親手在戒指內壁刻下Y&N。</br> 孟檸拿著做好的戒指回了醫(yī)院，她先去找了姜焰的主治醫(yī)生，失魂落魄地從辦公室出來后，她強行打起精神，去了他的病房。</br> 就像醫(yī)生說的那樣，他依舊沒有醒。</br> 孟檸捏緊了手里的戒指，她走到他的床邊，輕聲喊他的名字，“姜焰。”</br> 她認真地說道：“就算你不肯醒來，我還是得告訴你，我不喜歡宋星辰。”</br> 頓了頓，又想到醫(yī)生說，今天早上姜焰沒醒，其實希望已經(jīng)很渺茫了，勸她早點有個心理準備。</br> 醫(yī)生還讓她幫忙轉告他的家人和朋友，也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br> 少女終于忍不住抱著膝蓋坐在地上，她頭埋在腿間，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絕望過了。</br> 她哽咽著說：“這輩子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真的不要我了嗎？”</br> 許久，沒等到他回應的孟檸站起身，她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抓住了他的手。</br> “你不要也沒關系。”</br> 她直接將剛她做好的戒指套在了他的左手無名指上，開始耍無賴：“反正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你這輩子無論如何也別想擺脫我了。”</br> 孟檸又將他的手放回去，替他蓋好被單，細心地掖好每個角。</br> 她沒有發(fā)現(xiàn)的是，被單里面，少年戴著戒指的那根手指輕微地動了一下。</br> *</br> 中午，許弈來醫(yī)院，強硬地帶現(xiàn)在什么東西也不肯吃的孟檸下樓吃午飯。</br> 他們剛從醫(yī)院大門出去，許弈的手機鈴聲就響了，是姜焰主治醫(yī)生打來的電話，“病人醒了，但不肯配合我們做檢查……”</br> 沒等許弈反應過來，少女已經(jīng)拼命地往回跑，她一個人上了電梯。</br> 電梯到了八樓停下來，門還沒完全打開，孟檸就鉆了出去，下一秒，她就看到了站在走廊盡頭的姜焰。</br> 她下意識地咬住了自己的唇，不讓自己哭出來。</br> 少年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眼底晦澀的情緒熟悉又陌生，他的嗓音低啞：“檬檬，過來。”</br> 他清瘦的身形漸漸地與站在她墓碑前的年輕男人重疊在一起。</br> 孟檸的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她飛快地奔他而去。</br> 男人抱著她轉身，將她抵在墻上，禁錮在懷里，手捧著她的臉頰，低頭重重地吻了上去。</br> 這個吻包含了他所有的痛苦、絕望、求而不得和失而復得。</br> 愛讓人成魔，愛永遠比恨更刻骨。</br> 他的氣息在顫抖，他的手，他的唇瓣都是冰冷的，他胡亂地啃咬著她的唇，血腥味一點一點蔓延開來。</br> 她緊緊地抱著他的腰，也不管不顧地回應著他的吻。</br> 兩人呼吸交纏，抵死纏綿。</br> 許久，姜焰松開她，他將臉埋在她的脖頸間，干燥的唇瓣緊貼著她的肌膚，低聲呢喃：“孟檸……”</br> 孟檸不斷地感受到有滾燙的淚水在灼燒著自己的頸部肌膚，她安撫似地輕拍著他的背：“我在。”</br> 許久，姜焰終于聽到自己啞聲說：“謝謝你。”</br> 謝謝你遵守承諾，也謝謝你愛我。</br> 孟檸怔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他的意思。</br> 她彎了彎唇，一雙如水的眼眸始終清澈而明亮，她輕輕說：“姜焰是個傻子，而我愛這個傻子，很愛很愛。”</br> 少女眼眸里的光，照亮了他，也照亮了曾經(jīng)的她。</br> 兩世風和雪，苦與痛，他終于可以和心愛的姑娘白頭到老。</br> —正文完—</br> —感謝一路陪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