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嬌女 !
第115章
鄭煜星是被一陣奇怪的味道嗆醒的。
睜眼見到秦蓁盤腿坐在身邊,舉著個鼻壺往他面前湊,他躲了一下,腦子里忽然浮現出她給陳徹送鼻壺的畫面,氣惱道:“你敢藥我……”
秦蓁張口先咳了兩聲,不自在的揉了揉發疼的心口:“不藥你,看你沖出去跟懷章王大打出手,你妹妹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
鄭煜星語塞。他試著動手腳,發現渾身酸軟,忽道:“你隨身帶迷藥和解藥?”
秦蓁收起鼻壺,“我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帶著這些也不奇怪。”
鄭煜星似乎想說什么,但見她似笑非笑的樣子,又把話咽回去,他死死抿唇,幾乎是抖著手臂撐起身子,靠著墻盤膝而坐,大口喘氣。
“如今這個情況,我得向大哥和二哥道明……”他看一眼秦蓁,又不確定起來:“行嗎?”
秦蓁懷疑自己被他壓出內傷,盡量平緩道:“敢問貴府幾位公子看好蕓菡和懷章王嗎?”
鄭煜星搖頭如撥浪鼓:“他不合適。”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是,他若能幫蕓菡走出陰霾,我們會很感謝他的。”
秦蓁瞇眼:“懷章王是你們想用就用,想扔就扔的?”
鄭煜星不說話。
秦蓁:“既然不看好,我斗膽猜測另外兩位公子會第一時間選擇拆散,甚至認為,換一個比懷章王更年輕俊朗,溫柔貼心的郎君,更容易讓菡菡對婚嫁一事生出向往。”
鄭煜星理直氣壯:“我覺得這不失為一個更好的辦法。”
秦蓁眼底劃過一絲微弱的寒意:“你們,到底將女兒家情竇初開的心情當做什么?”
鄭煜星一愣,望向秦蓁。
秦蓁眼神輕轉,避開他的眼神:“在你們看來,蕓菡年紀小,不懂事,所謂的情竇初開,是沖動,是新鮮,是不成熟。所以你們不在意她這份心動,只想要一個圓滿的結果。”
“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很多人,都是因為最初那份最單純的沖動,新鮮和不成熟,被人狠狠踐踏,恣意破壞,才有了后來模樣?”
她笑了一下:“后來的模樣,或是溫婉大方,或是從容有度,或是兒女雙全,自在逍遙,證明著從前的一切并不是跨不過的坎,只是偶爾的夜深人靜里,猝不及防的某一瞬間被觸發,疼的輾轉反側,噩夢連連……而已。”
鄭煜星指尖一顫,看著她的眼神融了幾分不一樣的情緒。
秦蓁沒看他:“我只是覺得,動心和沒動心,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不能一概而論,她現在動了心,就不能那樣解決,個人陋見。”
鄭煜星默了一瞬,說:“不會,你想的很細。”
秦蓁抬眼,目光撞進青年深邃的眼瞳中,又毫不留戀的移開:“若是幾位公子都能理解這一點,你告知也是應該的,畢竟他們也是蕓菡的兄長。”
“但此事不僅關乎她的心態,更關乎你們兄妹之間的關系。哪怕是為她好,卻因逆著她的心意而生出矛盾,壞了兄妹感情,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鄭煜星看著她沒說話。
秦蓁挑眉:“是不是發現,我特別會講道理?”
鄭煜星眼神輕動,直視前方,嘴角牽起。
他靠著墻,低沉的聲音清朗動聽:“我發現,原來你不算計別人的時候,還能這么細心體貼,就……挺厲害。”
他渾身無力,朝她抱了一個虛弱的拳:“甘拜下風。”
秦蓁轉過身,和他一起靠著墻,平視前方,心口的鈍痛,有點分不清是因何而起,她輕輕換氣緩和。
鄭煜星側頭看她,嘖嘖稱奇:“還真是剛夸就喘上了。”
秦蓁不同他計較,淡聲道:“鄭大人信我嗎?”
鄭煜星愣了一下,又笑了:“我們合作這么多次,你的水平,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不能更信了。”
秦蓁:“若是信,這事就由我牽頭,你配合,不問為什么。”
鄭煜星叛逆的拉長音調:“為——什——么——”
為什么?
秦蓁慢慢轉過頭,面向青年俊朗又疑惑的臉,那些從沒想過重提的舊事,隨著惡向膽邊生,開始蠢蠢欲動。
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唇角牽起,手掌往他面前一撐,身子傾過去。
紅墻之下,兩張側首對望的臉一點點靠近,青年的脖子漸漸僵硬,卻偏要裝淡定。
秦蓁朱唇輕啟,一字一頓:“因為,這一次,又是你求我啊。”
鄭煜星看著面前的女人,臉色一寸一寸紅,又一寸一寸黑。
她說,又。
“你、你……”他心中蹦出一個猜想,心驚肉跳。
秦蓁給了他一個痛快:“記得,沒忘,很清晰。”
驚喜嗎?
……
衛元洲堅持要送鄭蕓菡去秦蓁那里,鄭蕓菡起先還有些猶豫,但見他始終保持著一臂距離,不復私下相處時的親密,言談間守禮溫和,心里又軟噗噗起來。
好難拒絕他啊。
“平日里都喜歡做什么?”衛元洲狀似無意的將話題扯到這上頭來。
初陷情愛的小姑娘,恨不得把自己全部抖開,找到更多能與他契合之處——
“同晗雙借書看,晗雙特別會找書,只要是她覺得好看的,我一定也覺得好看!”
衛元洲認真記下,她喜讀書。
“會出門買東西,給自己買,也給大哥二哥他們買……”她紅著臉蛋看他一眼,小聲道:“以后我也給你買。”
衛元洲忍不住唇角上揚:“好。”
“三哥和姑姑每年都會把御賜的貢品水果送給我,我今年做的櫻桃酪和櫻桃酒他們都好喜歡,對,我還會釀酒……”
衛元洲眼里的溫柔淡去:“果子我也能送,但酒不行,以后也不許隨便喝。”
“為什么,我又不是不能喝!”她皺眉抗議。
衛元洲涼涼道:“露臺晚宴,要我幫你回憶嗎?”
這個鄭蕓菡早就查清了:“上次是因為我誤拿了女席用來調果酒的原液,那是取自酒膏之下的純釀,比一般直飲的酒水要濃上好幾倍,一整壺灌下去,這才醉了。”
衛元洲不容置喙:“可見你的‘千杯不醉’,很有限制,很講條件,并非真的能喝。”
見她滿臉不高興,他這才放緩語氣,和聲道:“要喝也可以,但我得在。”
鄭蕓菡撇撇嘴:“騎馬我也喜歡,但這個我不要與你一起!”
衛元洲挑眉:“上次在馬場,你騎得不是很高興?”
翻舊賬這種本事,誰都會,她軟軟的“哼”了一聲,學著他的語氣:“長安城外,天木莊里,要我幫你回憶嗎!”
衛元洲瞬間氣短。
那是他們初次相識的時候,他還很混賬的欺負了她。雖然沒過多久,她幾位哥哥便直接幫她回敬回來。
衛元洲忐忑的探她神情。
她作著生氣的樣子扭過臉不看他,但當他探頭看去時,卻見她唇角揚起,眼尾擠滿笑意。
壓根不是真的生氣。
衛元洲心跳漏了一拍,眼神怔然,他原以為,柔是溫和解意,嬌是生澀含羞,然此刻,她止步于惱怒前的笑容,勝過萬千柔情,又在躲開他視線的小動作里,化作讓人甘之如飴的嬌俏。
衛元洲輕咳一聲,淡淡道:“依稀記得,在并州時你我就約定,有機會要再賽一場,可是回來這么久,好像都沒找到這個機會。”
她這才轉頭看他,臉上的笑已然收起,是個嚴肅的模樣。
他往她面前一挪,垂首快速道:“下次賽時,讓你欺負回來。”
說完,長腿朝邊上一邁,又拉開距離,在鄭蕓菡詫然的目光里,鎮定自若的負手踱步,好像剛才皮那一下,并不是眼前這位氣定神閑的懷章王。
少頃,衛元洲聽到身邊的少女噗嗤笑著,軟聲道:“好呀。”
他輕輕彎唇,目光落在前方。
迎面撲來一陣清風,她舒爽的呼了一聲,衛元洲不動聲色的看她,眼神漸深。
坦白心意那日,她紅著臉小聲的說“我太小啦”,縱然他心中有疑惑有猜測,但在這份軟綿綿的動人之中,都顯得微不足道。
初嘗情愛滋味的刺激和新鮮帶來的甜蜜讓人心中整日放晴愉悅不斷,但他們始終會度過這個階段,在逐漸親密中,看到更完整的彼此。
他已做好準備迎接一個完整的,會和他有矛盾摩擦,甚至不契合的鄭蕓菡。
因為,他比她大這么多,有些事情,他理應更會,然后帶著她。
可是,他設想過的情形,在她身上一樣也沒有發生。
他與別的女子惹出流言,她會先開口安慰他,捂著他的耳朵,把他護成一個脆弱的瓷娃娃。
他將她視作需要寵愛的小姑娘,但其實,她更懂得怎么照顧與寵愛,一句不經意的“以后我也給你買”,像是融進骨子里的習慣,是她親近一個人的態度。
他說話惹她不高興,不待他想好怎么化解,她已經先笑瞇瞇的揭過。
她從未與他在小事上計較不休,更不曾對著他撒嬌胡鬧。
她嘴上說著自己還太小了,但言行舉止,卻比他以為的要懂事千倍,明理萬倍。
這樣的姑娘,真的會因為覺得自己還太小了,所以對一份感情秘而不宣,甚至將提親拖住?
還是說,她不愿他提親,并不只是對他存著什么考慮,還有別的原因?
……
衛元洲一路將她送進秦蓁的園子,沒想到秦蓁并不在,只有一個秦意吭哧吭哧搬東西。
鄭蕓菡立馬和他告別,挽袖子去幫忙。
衛元洲的臉色沉下來。
秦蓁不在,豈不是只有秦意和她共處一室?
秦意得知鄭蕓菡是來幫忙,差點感動的哭了,立馬帶著她一起扎進書房。
他很感慨:“這么多東西,她說消失就消失,打的是個要我死在這里的主意吧!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很多年來一直困擾我的疑惑——這樣的姐姐留著到底做什么!”
他可憐巴巴的看著鄭蕓菡:“當初我娘怎么沒給我生個妹妹呢,像你一樣會疼人的,當然,我也會疼你。”
鄭蕓菡已經開始對書單,垂著頭很是認真,抿唇笑著。
秦意正要繼續說,忽感背后一陣寒意,他以為是鄭煜星,心底嗤笑,瀟灑的轉過頭:“喲,大人總算……”
然后整個人僵住。
男人高大的身軀堵在門口,背后仿佛有萬千怨靈,卷著濃黑的云,鋪天蓋地。
秦意:“懷、懷章王?”
鄭蕓菡聞言抬頭,差點脫口而出——你沒走呀?
衛元洲不悅的臉色在轉向鄭蕓菡時,硬生生變得溫和:“今日萬寶園內外都在收拾行李,殿下擔心秦博士這頭的典籍有漏,本王手頭無事,便過來看看。”
男人從頭到腳散發著一個意思:我不走。
鄭蕓菡笑著看他一眼,什么都沒說,繼續低頭整理書冊。
秦意嘴角耷拉:敢情您是來監工的呀。
秦意覺得被人盯著做事是一件非常難受的事情,轉頭見鄭蕓菡眼神時不時地會往那邊瞟,他猜測她和自己一樣不自在,于是,他舍身取義的往鄭蕓菡身邊一擋,隔開了衛元洲的眼神!
鄭蕓菡分心再瞟時,看到了站在身邊的秦意。
她茫然一瞬,往上抬眼,對上秦意的笑臉,他還沖她擠了一下眼睛:別怕,我在這幫你擋著,他看不到你!
鄭蕓菡臉一熱,意識到自己分心分的太明顯,秦意都發現了,她趕緊全神貫注的做事。
“秦大人,秦博士所有購書的書單都在這里了嗎?”
秦意往她手里掃了一眼,含糊點頭:“大概吧。”
鄭蕓菡認真道:“秦博士前期準備的時候,都是到了一個階段便補一些新書,我們不妨按照書單來分類收撿,便于一一對照避免遺漏,秦博士以后要用到哪一部分,找起來也快。”
秦意舒了一口氣:“姑娘家做事就是細心,我都是摞起來直接打包,還是你的想法好。”他叫來幫忙打包的奴人,把原本收拾好的全部拆開,先按照書單對一遍,再分類打包。
奴人應下,書房又忙成一片。
有趣的是,起先是鄭蕓菡來幫忙,秦意給她布置任務,慢慢的,變成鄭蕓菡規劃,秦意配合,她這個小助教,真不是白當的。
衛元洲好幾次想開口幫忙,但見他們有條不紊的配合著,話又吞了回去。
衛元洲感覺不太好。
他知道菡菡和秦意做的都是正經事,可是眼見著秦意積極地配合她,偶爾錯身點數時,兩人的衣裳還會擦到,他就覺得刺眼又泛酸。
酸著酸著,他不自覺的把眼前的情形和趙爾嵐的事對比起來。
菡菡和秦意只是一起整理書冊,他就眼酸受不了。可他和趙爾嵐走在一起,實實在在惹出了流言,菡菡卻能反過來安慰她。
因為她太懂事太明理。
他一個大男人,竟實實在在被一個小姑娘比了下去。
衛元洲,這就是你身為懷章王的氣度嗎?!
這種事的滋味不好受,你要是個男人,就不能讓菡菡再經歷。
這頭剛忙到一半,衛元洲忽然起身出去了,就在秦意以為這位爺覺得無聊走了的時候,他又回來了,身后跟著一串奴人,捧了瓜果茶點。
秦意暗笑,監工還挺知冷知熱啊。
下一刻,明熹園來人請秦意過去一趟,殿下有事要與他商談。
秦意連一口水都沒喝上,嘆著氣安慰鄭蕓菡:“辛苦你指揮他們了,他們手腳粗苯,細致的整理還得你來操心。”
鄭蕓菡搖頭:“沒事,我很順手的。”
秦意匆忙離開,鄭蕓菡正要繼續,衛元洲忽然走近,將她打橫抱起來,踢開腳下礙事的書堆,穩穩當當的將她放在擺滿瓜果點心的茶案邊坐下。
他挽起袖子,走到她原本站的位置:“你教我,我來。”
鄭蕓菡怔了半晌,笑了。
衛元洲側首看她:“嗯?”
鄭蕓菡抬手指向他手邊的單據:“書單在這里,按照這個分好類,確定數目沒有遺漏,就可以叫人搬出去直接打包。”
衛元洲點頭,他做事時一樣認真,哪怕是最簡單的核對書目,他也微蹙著眉頭,輕輕默念,眼神輕動一一對照。
鄭蕓菡剝了個橘子,取了一瓣送到嘴邊,目光無意落在他挽起袖子的手臂上。
他捏著書單時并未用力,但偶爾伸手取書,尤其一次取好幾本,或是笨重的圖冊時,手臂上的線條便會出現。
當真……如筆描刀刻,很好看呢。
衛元洲忽然側首:“看什么?”
鄭蕓菡心頭一跳,壓在唇瓣上的橘子瓣遞了出去:“你、你吃嗎?”
衛元洲眼神在橘子瓣和她的唇上游移,理直氣壯:“手沒空。”
鄭蕓菡吭哧起身湊過去,舉著橘子瓣喂給他。
衛元洲嘴角上揚,一口吃下。
鄭蕓菡也笑,又給他遞了一瓣。
“好吃嗎?”
他轉身取書,語氣淡淡:“沒有上一瓣好吃。”
會嗎?
她自己掰了一瓣,咬了一半。
不會呀,都很甜很多汁。
衛元洲走過來,忽然俯身把她手中剩下的一半叼走了,咀嚼一番,“這個和第一口一樣好吃。”
鄭蕓菡恍然,揚手把剩下的橘子都塞他嘴里,轉身坐回去,聽到他低低的笑。
鄭蕓菡心中狂跳,目光一偏,瞥見一邊的筆墨和裁剪整齊裝訂工整的本冊。
她鬼使神差的取來,看了一眼重新投入忙碌的男人,翻開冊子,提筆一筆一劃認真的寫。
衛元洲分神看她,“在寫什么?”
鄭蕓菡臉頰燙紅,擱筆合冊:“沒什么。”
要勇敢的嫁給他,不能只是過過腦子的空想。
他所有的好,可以嫁給他的所有理由,從今日起,她得一一回溯,一一記下,待到這本冊都寫滿時,她應該就能說服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