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理寺地牢又是一陣陣鬼哭狼嚎，一個個有嫌疑且嘴硬者被獄丞押來審訊。通常嫌犯見著被關(guān)在地牢內(nèi)的服刑者之慘狀就會被嚇得什么都招了，可總有那么幾個例外，非要受些皮肉苦才肯說實話，這哭嚎聲就因此而來。
    周霖到的時候，左鋅正押著一個身形魁梧的嫌犯進去。這嫌犯神色冷冽，眼神中有憤恨，也有決絕，以及擔(dān)憂，唯獨不見恐懼。
    簡言之，很有問題。
    “左鋅，將他關(guān)進那里，暫時莫審，待本官將其同伙抓來，一并‘剝皮抽筋’。”周霖詭異一笑，重咬后四字。
    聞言，那嫌犯陡然瞪大眼睛，冷冽的神情瞬間轉(zhuǎn)變?yōu)楸┡嘟羁嚻稹Ｈ舴怯歇z丞壓制，他怕是要沖過來向大理寺卿動粗。
    這般反應(yīng)毫無疑問是不打自招，周霖都未想到如此快就找著一個真嫌犯。
    待左鋅應(yīng)是，生拉硬拽將那嫌犯押入地牢，周霖又等了一會兒才邁步前行，為了給那嫌犯營造他去抓其同伙的假象。
    地牢內(nèi)比平日要有人氣兒，周霖一步步走過牢房，眼角余光掃過一個個飽經(jīng)折磨的犯人，無有半分憐憫。
    這些犯人皆是作惡多端，有的強暴幼子，有的屠人全家，有的輪奸婦女，有的圖財縱火，每一個都是犯了不可饒恕之大罪，每一個都遭受了讓他們生不如死之刑罰。
    就比如采花賊案中指認孫青的兩個奸淫犯，因這二人算是配合，周霖只判他們坐牢二十年，且受宮刑之罰，不“碎”已是仁慈。假如抓到孫青，孫青必是要受“碎宮刑”及“剝皮刑”，等折磨一段時日后再斬首示眾。
    北秦刑罰就是如此嚴酷，一旦罪行上升至甲乙兩等，則至乙削犯罪之肉，至甲予以無盡折磨，并在剝奪犯人最在乎之物后以有期限的死刑為結(jié)束，無甚例外。若甲等犯無所在乎，則剝奪人權(quán)，貶為畜生，打斷四肢，任人殺辱。
    在北秦，有期限的坐牢及有數(shù)目的罰款可謂是重罪之下最輕的刑罰。
    于犯人麻木又驚懼的目光中，周霖走過一間間牢房，最終停在關(guān)押特殊犯的某間牢房前。
    所謂特殊犯即是指存疑或地位甚高的犯人，這類犯人不會像甲乙兩等犯那樣慘，但也絕不會好過，最起碼在分至甲乙丙丁四等之前，他們永遠都離不開牢房，將會做一輩子“老鼠”。
    “嗯？是周大人啊，好久未見，聽說周大人都娶妻了？”
    坐牢的人難免一身臟污，滿是虱子，尋常人關(guān)個個把月就要發(fā)瘋，不瘋也是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鮮少有人能像眼前這位特殊犯一般優(yōu)哉游哉。
    此人即是豬頭屠夫，準確來說，他自稱為豬頭屠夫。
    “朱圖，有人見到豬頭屠夫，你有何看法？”周霖面無表情，用一種不咸不淡的語氣作問。
    朱圖瞥了他一眼，哈哈大笑：“真是一如既往的死人臉，周大人，你要是笑一下，老朱我也許會告訴你一些事。”
    然周霖?zé)o動于衷。對付朱圖這樣只想看人笑話的犯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只有讓他們覺得無趣才有機會從他們口中撬出什么，否則這些人會一直打太極，永無止境地戲弄人。
    約莫一刻，朱圖終于覺得無聊，怕了周霖這塊木頭。
    “周大人想知道什么？晚上給個雞腿，我就告訴你。”他無精打采地說。
    “豬頭屠夫不止你一人。”
    朱圖懶懶地轉(zhuǎn)動眼珠，看向周霖，笑答：“你果然比別人聰明，你說對了，不止我一個，每一個不滿狗官或心中有仇怨的人都可能是豬頭屠夫。”
    果然。周霖早有猜想，從豬頭屠夫的卷宗就可以看出其所殺之人少有關(guān)聯(lián)，行兇像是無有目的，又好似有所指向，很古怪。此間聽了朱圖的話，他徹底明了——以前豬頭屠夫所犯的案子十之八九是數(shù)人，乃至數(shù)十人所為。
    而這些屠夫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他們，不然那一模一樣的精致豬頭套，以及定向殺害皇黨官員的事難以解釋。
    “豬頭套是誰給你的？”
    聞言，朱圖收回目光，望著漆黑的頂，隨意道：“誰知道，我想殺人時它就出現(xiàn)在我家門口，我就順手戴上了。”
    若其所言非虛，幕后之人的情報網(wǎng)起碼覆蓋整個秦京城，耳目之?dāng)?shù)更是難以想象……
    見朱圖已經(jīng)閉上眼，周霖知道暫時套不出其他話了，于是轉(zhuǎn)身便走，招呼都不打一聲。
    對此，朱圖不在意，僅揚聲說一句：“別忘了我的雞腿！”
    接下來……
    周霖打算去一趟秦欣公主府，至于那魁梧嫌犯就先關(guān)著，等線索多些，直接將其同伙押進地牢，不怕他不招。
    打定主意，周霖毫不耽擱，立即駕馬奔向秦欣公主府。
    秦欣公主有單獨的御賜府邸，原本秦恒公主也該有，但遭她婉拒，她說她只想住在夫家，于是秦帝就將府邸換成大量金銀珠寶，著實充足了周府財庫，亦多少彌補周霖這些年為秦帝養(yǎng)不良軍、建北秦情報網(wǎng)的虧空。
    話說回來，大理寺與秦欣公主府同在左上京，是以無有多久，周霖即至一雍容華貴之府，比之三公之一祿公鄭謙的府邸不遑多讓。
    傳聞秦欣公主自打嫁給葛譽后就變得極為嬌奢，每月皆向秦帝討銀八百兩。要知一品官員月俸也才二十二兩五錢銀子，超品丞相不過二十七兩五錢月俸，如周霖這樣的從一品官每月不過二十兩銀子入賬，而尋常百姓則每月僅有兩三錢供一家老小吃穿。
    偏偏秦欣公主每月皆能花光八百銀，實屬奢侈得可怕。周霖曾因此懷疑秦欣公主暗中養(yǎng)兵，意欲謀反。然在看過不良人遞上的報文，得知那些名貴胭脂水粉與質(zhì)地上乘的翡翠珠寶及綾羅綢緞的要價后，他就逐漸打消了幾分疑慮。自然周霖不可能信任秦欣公主，一直都有派探子隔一段時日便調(diào)查一番她那些銀錢的去處。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周霖敲響那扇紅漆朱木門。
    少時，公主府的仆人從內(nèi)將門打開，見是周霖，稍愣，居然未懼，有禮言之：“公主正在會客，恐無法接見周大人。”
    會客，在丈夫失蹤之際？
    “請問公主所會是哪里的客？”周霖突然想到一個“頗為老實”的人。
    仆不答，僅說：“還請大人改日再來拜訪。”
    “你可知大理寺辦案就算是后宮也能不告而闖？”
    此話終于讓仆人變了臉色，可他依舊沒有退讓，反而拍拍手，喚出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一連涌出二三十?dāng)?shù)，整齊地站在仆人背后，個個兇神惡煞。
    莫說二三十，哪怕成百上千，于周霖而言也不算什么，左右不過多費些功夫罷了。
    然能不打最好不打，大理寺卿與公主家丁戰(zhàn)作一團可不是什么光鮮事。何況秦欣公主乃秦恒公主的皇姐，若起武力沖突難免讓他的小公主難做。
    于是周霖揚聲冷語：“凡妨礙大理寺執(zhí)法者，當(dāng)判丙等礙公罪，處以罰金杖刑。若為執(zhí)法者規(guī)勸而不聽，乃至以武力恐嚇執(zhí)法者，則晉升乙等礙公罪，處以剁手牢獄之刑。”
    言出，鬧起。
    公主府家丁面面相覷，兇惡之象已是潰散。而此番喧鬧總算是讓府邸主人坐不住了。
    秦欣公主為侍女扶著款款而來，后面還跟著兩三小廝提著她的長裙。眾家丁急忙讓出一條寬路，仆人亦轉(zhuǎn)身行禮。
    周霖與那昂首高傲的公主四目相對，所見盡是敵意。
    敵意？看來秦欣公主十分痛恨圣上，以至于恨屋及烏。不然從未與秦欣公主有過接觸的周霖，何至于令她生發(fā)仿若能凝為實質(zhì)的敵意。
    “臣見過公主殿下。”收回目光，周霖未落下禮節(jié)。
    “哼，周大人倒是知禮。”秦欣公主譏諷道，“不知周大人是否也打算送一份‘人干’給本宮啊？”
    “臣不敢。”周霖微躬著身卻無半分恭卑之意，言之，“臣僅是想就葛駙馬失蹤一案請教公主幾個問題。”
    提及葛譽，秦欣公主更是不悅，言辭亦更為尖酸刻薄。
    “那殺千刀的東西死不死與本宮何干，本宮已有十多日未見著那廝，那廝想必在哪個花樓醉生夢死，呵，或者半路被誰宰了罷。”
    她言語中藏著不加掩飾的希冀，是由衷希望葛譽為人宰殺。這倒不像參與兇案的樣子，除非秦欣公主喜好反其道而行之。
    “總之，本宮無甚能回答你的，葛譽那狗東西，本宮不想也不屑于了解，你倒不如去直接問問葛老頭，看看那老頭子是不是‘心里有鬼’。”
    雖然其言不了解葛譽，但似乎知曉某些內(nèi)情，且向周霖暗示葛氏父子之間存在貓膩。
    目前無甚線索證據(jù)指向秦欣公主所言為虛，對于公主這樣的身份，周霖也不好強硬追問，只好先告辭。
    不過走前，他隨意一語：“既如此，臣就不打擾了，勞煩公主替臣向南周使臣問聲好。”
    發(fā)語之時，周霖一直注意著秦欣公主的神情，縱使她掩飾得再好，也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端倪。在提及“南周使臣”之際，秦欣公主有挑眉瞪目、微微張口的細小動作，這表明她很驚訝，亦說明周霖所猜八九不離十。
    而秦欣公主在察覺遭到周霖試探以后，似笑非笑回以一句：“周大人如此對那狗東西上心，孰不知那色狗覬覦著周大人的枕邊人呢。祝周大人與煊兒早生貴子。”
    此語可謂另有所指，行挑撥離間之事，毫無善意。周霖置若罔聞，草草一禮后干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