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驚于狄敏的氣勢，秦帝一時無有反應(yīng)，福公公以為圣上默認，遂出聲請狄敏上擂。
    緊接著，周霖提出文斗。
    高座上的君王這才回神，凝視著周霖，似有不悅。
    然話已放出，周霖必不會改。
    “周大人想以何為斗題？”福公公早已放棄了抽籌之規(guī)。
    “樂。”周霖答得干脆。
    樂乃狄敏最為擅長之技，當年國子監(jiān)祭酒一曲“山河情長”引得飛燕盤旋于頂?shù)膱雒妫行矣^者還歷歷在目，狄敏也因此獲得“飛燕琴仙”的譽稱。
    至于周霖，眾人倒未見過他奏樂，不知其深淺，不禁有幾分期待。
    但當周霖拿出早已備好的陶塤一吹，一股奔流沖刷了在場人的耳朵，他怎能將“哀哀幽之切，綿綿雅不絕”的塤吹得好似在叫魂……
    偏偏周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實是讓人不懂卻大為震撼。
    此時此刻，聰明如李隆晟、郭牧已看出周霖是想故意輸給狄敏。自然帝后也不傻，這般明顯的心思他們怎能覺察不到，居然見鬼似的夫妻同心——絕不能讓秦恒嫁狄敏！
    秦恒嫁周霖對帝后而言皆有好處。
    于皇后，她可以拉攏王煊，讓王煊當細作，刺探大理寺的情報，借此掌握皇黨的動向，因此即使第一選擇衛(wèi)儆被趕鴨子上架敗給周霖，她也沒有出一言。
    于皇帝，他可以讓王煊幫助夫家，反刺探丞相一方的情報，順便牢牢將周霖這把利刃抓在手。
    何況王煊自打出生起就身隨祥瑞，在百姓心中王煊是庇佑北秦的祥瑞之女，她心向誰，誰就是上天認定的天子，雖然此事背后推手就是當今天子。
    可一旦王煊嫁狄敏，情況會大不相同。
    狄敏雖是從三品國子監(jiān)祭酒，但他接觸不到任何一黨的核心，于皇后來說就是無用。
    他又是寒門出身，無甚人脈牽涉，無法起到鞏固勢力的作用，就算對于皇帝來說公主嫁狄敏能拉攏寒門子弟，但那可是秦恒，殺雞焉用宰牛刀？
    況且如狄敏這樣清廉的寒門子弟，于黨派中利益牽扯不深，關(guān)鍵時刻難免會選擇明哲保身，甚至反水，如何比得上秦帝能拿捏得住的大理寺卿？
    于是秦帝以眼神示意福公公，要他暗中作梗，福公公心領(lǐng)神會，吩咐小福子去拿一把“新琴”。
    小福子從側(cè)門出，外面太子身邊的寺人與玲瓏已等候多時。見到他們，小福子微微點頭，隨后馬不停蹄前往厚德殿旁邊的習(xí)樂坊。
    待小福子離開，玲瓏挖了一把土抹在自己身上，又將頭發(fā)弄得凌亂些許。她細聲對太子身邊的寺人說：“公主殿下的安危就拜托太子殿下了。”
    “玲瓏姑娘放心就是。”
    旋即玲瓏深吸一口氣，跑向厚德殿正門，哭著大喊：“公主、公主殿下出事了！出事了，公主殿下，圣上，皇后娘娘，快救救公主殿下！”
    厚德殿侍衛(wèi)見狀趕緊進去稟報。
    一石激起千層浪，厚德殿內(nèi)瞬間展現(xiàn)眾生百態(tài)。帝后先是驚詫，隨后趕忙站起，焦急地讓侍衛(wèi)趕快將玲瓏帶進來。在場眾才俊則皆表現(xiàn)出擔(dān)憂，但實際上怕是沒幾個人真的在緊張公主的安危，不過是在算計，這件事能不能給他們的敗局帶來轉(zhuǎn)機。
    至于此次驚才會真正的競爭者——周霖四人的心思亦各不相同。郭牧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因為時機太過巧合；李隆晟認為不論誰在搗鬼，此事于他而言乃有利可圖；周霖與郭牧看法相似，并且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些端倪；而狄敏，他是最為擔(dān)心公主的，那副急迫想知道發(fā)生什么事卻不得不忍耐的模樣沒有絲毫作假，且在侍衛(wèi)說出“公主出事”這四個字后，狄敏差點脫力摔倒又雙目發(fā)紅，顯然他確實是真心心悅秦恒公主。
    窺探到狄敏內(nèi)心的周霖更為堅定幫狄敏的念頭。若能讓秦恒公主就此從權(quán)勢斗爭中解脫，許是他周霖這小半輩子，乃至一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善事，也算是報答五年前小公主無意間的救命恩情。
    就在眾人思緒翻飛之際，玲瓏被帶進厚德殿。一進來，那十分狼狽的女子就噗通一下跪地，哭道：“圣上，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被人擄走了……”
    “莫再哭啼！給朕將情況詳細說來。”秦帝皺眉冷喝。
    嚇得玲瓏立即止住哭聲，匍匐在地，聲音雖悶卻清晰。
    “今日辰時三刻，奴婢為公主梳完妝后，公主說想吃奴婢做的糕點，奴婢便讓春華等人侍候公主，奴婢去做糕點。哪知，哪知……”玲瓏說著又要哭，她使勁兒忍住，聲音卻不由得發(fā)顫，“奴婢做好糕點后，從小廚房出來，就見、見善喜和小寶他們倒在院子，身上紅了一片……奴婢顧不得其他，趕緊去找公主，結(jié)果內(nèi)室沒有公主殿下的身影，只有春華她們躺在地上，以及梳妝臺上的一封信。”
    說著，玲瓏從懷中掏出皺巴巴、已經(jīng)打開的信封，垂首高舉。
    福公公趕緊拿過來，在秦帝陰沉的目光下念信：“若想公主無恙，準備黃金萬兩，置于降龍林中滿月亭，入、入夜公主自歸。”
    說到最后，福公公已是冷汗涔涔，這要是等到入夜，公主回來怕也……
    毫不意外，天子大發(fā)雷霆。
    “放肆！此等宵小鼠輩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lián)镒吖鳎薜挠窳中l(wèi)何在，龍虎軍何在，文武百官何在！爾等俸祿都拿去喂狗了嗎！”
    除李隆晟、皇后外，其余人盡皆跪地伏首，就連福公公都不敢抬頭。
    “圣上，梓曦要緊吶……”齊皇后掩面似垂淚。
    聞言，秦帝稍稍冷靜下來，命令道：“周霖，給朕查，公主若少一根汗毛，朕拿你是問！”
    話音落，齊皇后稍稍下移袖子，露出通紅泛淚的眼睛，進言：“圣上，僅靠大理寺卿一人怕是難以盡快救出梓曦，不如讓刑部……讓在場百官之子盡皆去找，誰能救出梓曦，誰就是駙馬。”
    此言正中眾人下懷，而皇后特意明確是“百官之子”，可以說將狄敏這個寒門官和李隆晟這個南周皇子排除在外。
    狄敏已是無所謂，他只要公主平安。
    可李隆晟卻是開口譏諷：“皇后娘娘可真是心系公主安危，這等危機時刻都不忘為公主挑選駙馬。只是不知隆晟是否能入得皇后娘娘的眼，倘若隆晟救下公主，隆晟可當?shù)闷鸨鼻伛€馬否？”
    “使臣若能救出秦恒，秦恒也愿意嫁與使臣，朕給你們做主，其余人亦是。朕只要朕的秦恒平安無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只是“君子”所言到底有幾分出自真心，無人可知。
    很快，包括衛(wèi)儆、狄敏在內(nèi)的大部分人皆火急火燎地趕去城外降龍林。周霖卻找上抹淚的玲瓏，要求到秦恒宮調(diào)查。
    對此，玲瓏并未拒絕，但只能帶大理寺卿去。秦恒宮到底是公主居處，外臣不便前往，不過事急從權(quán)才讓有探案之能的大理寺卿破格入內(nèi)。也就是說，本想跟著去的郭牧與李隆晟遭到了婉拒。
    “看來公主比較欣賞周大人啊，牧就不湊熱鬧啦。使臣大人，一起到城內(nèi)打聽打聽如何？”郭牧很會給自己找臺階下，且拉著李隆晟一起，當然不是為了和他搞好關(guān)系，而是看住他。郭牧心底明白，李隆晟來秦必是不懷好意，讓他娶到秦恒公主對北秦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隆晟豪爽一笑，言：“郭兄相邀，隆晟豈會拒絕。郭兄也莫要客氣，直喚我名，或者叫我小五就是。”
    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周霖?zé)o有看他們做戲的興趣，未打招呼就跟著玲瓏前往秦恒宮。
    此乃周霖第二次來秦恒宮，第一次是在五年前“逃犯劫持公主”一案中，周霖沖進火海救下年僅十一歲的公主。因公主受了驚嚇，死抓著他不放，他只好護送公主回宮，且是送到了秦恒宮門口，公主看到皇后才放開了他。
    那時周霖僅在門外看了一眼門里，只記得有一棵粗壯的梅花樹，紅梅盛開，隨風(fēng)簌簌，又與星辰輝映，煞是好看。
    這本是一個不差的回憶，可惜那一夜大理寺突逢劫難，除了他因為隨公主進宮逃過一劫外，其他人無一幸免，活下來的不到三成。
    云崢目上那道疤就因此而來，還差點未逃離鬼門關(guān)。周霖的老師洪羚鐘亦因為重傷又染疾，提前卸去大理寺卿一職。
    若不是陰差陽錯，恐怕當時右臂傷勢未愈的周霖也兇多吉少。
    因此一想到紅梅之景就想起大理寺劫難，周霖便將那份令他胸悶的記憶封存起來。恰好公主同樣不愿記起那一場大火，是故所有人就當那事從未發(fā)生。直至圣上命他娶公主，周霖才無奈地記起那件往事。
    “周大人？”
    “無事，走罷。”周霖淡淡一應(yīng)，由玲瓏引路，步入秦恒宮。
    另一邊，秦京城外降龍林。
    太子王漭帶著他那一幫子侍衛(wèi)來到一個隱蔽的山洞前，王漭一邊溫柔地喚著“煊妹，煊妹”，一邊讓手下先探路。
    無人回應(yīng)，山洞里也沒有人。
    王漭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妙，卻是尚未來得及出聲讓侍衛(wèi)戒備，數(shù)名黑衣人就猛然躥出，染血的刀自四面八方疾襲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