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兒恍惚之間覺得自己不認識沈琦了，雖然她勸杏兒的時候，說沈琦冷情，可從未像現在這樣直觀感受過。葵兒心中知道他沒錯，可卻無法跟著他扯出笑臉來。

　　沈琦還笑著，及時出現的陶景行打斷了這讓人尷尬的氣氛。

　　“見到顧兄了？葵兒，時候不早了，也該回去了。”

　　陶景行從來就不喜歡沈琦，他一進來就看到沈琦在和葵兒說話，這個沈琦，實在是不對他的胃口。

　　他若不喜歡別人，就該早日拒絕，一絲一毫希望也不要給人，特別是不能隨意對人笑得和開屏的孔雀似的，比如現在對葵兒！

　　這種人，他不屑與他為伍，哪怕他看著前途大好。

　　葵兒見了他卻是很高興，瞬間展露笑顏。

　　沈琦只見她親昵地看著陶景行，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有種外人難以融入的親密。

　　沈琦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他們在一起，卻見他們一次比一次親密，他心中升起沒來由地厭惡。

　　“如果是你……我還是愿意納了你的。”眼見著
　　葵兒要走向陶景行，沈琦飛快地低聲說了一句。

　　“啪”的一聲，葵兒出手利落干脆。葵兒聽得清楚明白，只有“妾”才是用納，而妻是用的。

　　沈琦先是一呆，他在府城讀書才見識了，許多同窗家境好的，會有些通房丫頭，他看不上杏兒，但是杏兒為他要死要活的時候，他竟然奇異地升起一種滿足感。沈琦再看葵兒，覺得雖然差強人意，但是可以給他當個妾，這也是看在小時候的感情上。

　　接著就是無比的憤怒，她怎么敢？

　　“可能就是手癢了，剛剛有發生什么嗎？”

　　葵兒不痛不癢地說著，不再看他，徑直走向陶景行。

　　沈琦飛快地捂住已經發紅的臉，眼底一片陰影。

　　“何葵兒！”

　　陶景行擋在了兩人中間，他有些詫異，一直以來，葵兒對沈琦的態度都是欣賞又愧疚，如今這樣，陶景行捏了捏手里的東西，肯定是葵兒看清了這沈琦的真面目，他隨時準備出手。

　　衙門的人沒有注意他們，沈琦敢說那樣的話，自然是有把握的，葵兒就算把他說的話到處囔囔，也不會有人信她，畢竟她家才出了一個為了他不顧一切的杏兒。

　　葵兒卻不理沈琦的咬牙切齒，只甩了甩手，這人越長越大以后，她覺得人也越來越陌生了。

　　以前那個光風霽月的讀書少年，她也欣賞過，而現在，沈琦卻把那個少年的影子親手從她回憶中打散。

　　從前她假借他識字，后來也為他考試真心祝福。

　　“到此為止吧，杏兒不對，可畢竟也救了靜嬸，也付出了應有的代價，以后……”

　　葵兒轉過身來，一字一句地說道：“各有各的陽關道了。”

　　“哈哈哈哈……真是個瘋女人，我難道還會求著和你們這些窮酸狗腿子親近不成？”

　　沈琦臉上恢復了高傲，他輕蔑地看了葵兒和陶景行，“你們也值得我和你們交好？以往不過是一點施舍而已，怎么？還真以為你們那一家能和我們家平起平坐？”

　　說著話趁陶景行不注意，沈琦一拳打向他的面門，被人當面打耳光，他的憤怒幾乎可以實質化。

　　他本來一直以讀書人自居，瞧不上鄉野村夫的做法，人越長大，越和母親的想法相似。

　　葵兒這一巴掌直接撕破了他一直以來帶著的面具。

　　陶景行本可以躲開，卻瞥見縣里的幾位官員正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

　　霎時間，他擋著葵兒，生生地挨了沈琦的打，在沈琦收拳的瞬間，掏出銀針飛快地瞄準沈琦手肘一扎。自從上次在府城路上遇到那些混混以后，他平時就有準備多了。

　　這一針不會讓沈琦有什么損傷，不過會讓他痛苦一時，不能再動作。

　　“哎呀，住手，快住手！”

　　說話的是師爺，他平日里和沈琦陶景行打交道比較多，一眼就認出了兩人來。

　　“縣令大人到了。”

　　陶景行就一直沒有動手，聞言聽話地護著葵兒走到一邊。看起來就是沈琦單方面地打壓陶景行。

　　縣令并不著急，他走得很慢，可作為一縣之主的氣勢卻讓人不能忽視。

　　“沒想到沈秀才竟也有如此一面。”他的語氣就像說今天的天氣一樣隨意。

　　這兩人他都認識，陶家祖上有人做過御醫，有幾分真本事，沈琦則前途似錦。

　　縣令說話，沈琦本應調整好姿態，可手上傳來的麻痹感讓他感到痛苦，臉上表情扭曲了幾瞬，才拱手道：“見過縣尊，在下失禮了。”

　　縣令不在意地擺擺手，繼續往前走，倒是師爺又停了下來。

　　“我看兩位怕是有些誤會，既然如此，老頭子我做個東，去我院子里喝喝茶，說一說便罷了。”羅師爺一臉笑瞇瞇，從不得罪人。有時候師爺代表著上官絕大多數的立場，此時的縣令雖然沒說什么，卻越走越遠。

　　沈琦明白，自己現在不能再做什么了，在外人看來，都是他得理不饒人。

　　他看著此時一言不發的葵兒，心中暗道：“倘若我現在是舉人，甚至是縣官身份，她可還會這般對我？明明之前也是能主動上門的？她現在這樣，不過是覺得我是個秀才罷了！可知這婦人目光短淺，秀才到舉人，哪里是能輕易跨越？難道……她想做我的妻？這村里的女人，做妾已經是抬舉，難道還真以為自己現在是秀才，她就能妄想了？”

　　沈琦遮住眼中的鄙夷，心里的氣憤少了許多，可心里增加了更多對葵兒的輕視。

　　“確實是羅師爺所說，我和陶兄之間不過些許小事，改日我再來叨擾師爺。今日師爺應該還是有要事在身，就不必為我們多心了。”沈琦終于恢復正常，又是一位翩翩公子。

　　陶景行也笑著說道：“多謝羅師爺美意，不過些許小事，改日討擾。”

　　羅師爺也不是真是想請他們喝茶，兩人能識趣他也好辦許多。

　　他捋了擄自己的胡須，“既然是誤會，那就好說，那我就先忙去了。”

　　“師爺慢走。”沈琦殷勤目送羅師爺。

　　陶景行落后一步，也不去爭，也對羅師爺客氣了幾句。

　　等幾人走遠，沈琦摸著發麻的手臂對葵兒冷笑道：“你以后就只配在縣里待一輩子，本來……若是依靠于我，等我中舉做官以后，那府城劉家也就不算什么了，哼，現在，我倒要看看你以后落個什么下場！”

　　話音落下，他上下打量著葵兒，眼里盡是此生無望的嘲諷。

　　葵兒還想解釋一二，沈琦這話一出，陶景行自然知道她氣的是什么了。

　　陶景行意味深長地看著沈琦的手臂，“看來沈公子并不打算息事寧人了，縣令大人還未走遠，我不介意陪著沈公子再去麻煩大人一番。”

　　沈琦順著他的目光抓住手臂，覺得自己的手又痛了，“你要去便去，別以為誰怕了你了，你對我的手做了什么？要是有個萬一，我必不饒你。”

　　陶景行說道：“我正要提醒沈公子，沈公子前途大好，卻不知有的時候有人運氣不好，容易得些莫名其妙的怪癥，說不得以后手就不能寫字了，沈公子，我們家世代行醫，有幾分心得，你說這事是不是很讓人驚訝？”

　　“你威脅我？”沈琦臉色更陰沉了。

　　“我又沒有做什么，不過說些笑話，沈公子多慮了。在衙門門口，光天化日之下，我知法守法，不過是出于好意，和公子閑話幾句而已，不過人吃五谷雜糧，現下沒事，也不代表以后沒事，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陶景行笑得有幾分囂張，嘴里的話卻越來越溫柔。

　　沈琦臉色變了幾變，心有不甘，卻更在意自己的前程，他得趕緊找醫館看看自己的傷，臉色不好地走了。臨走之前，他看了眼葵兒，心里之前的那點旖旎想法徹底是沒了，只剩屈辱和厭惡。

　　陶景行帶著葵兒一前一后地走著：“沒想到沈琦竟然是如此人品，上次在府城初見，還覺得他談吐不凡。”

　　說這話的時候，他一直看著葵兒的眼睛。

　　葵兒自然注意到了他這探究的眼神。

　　“他再談吐不凡，不也顧忌著縣官大人和劉府，和我們也沒什么區別，不過是比一般人藏得深些，我小時候就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

　　“以往也只是當鄰家哥哥敬重。”

　　葵兒說出一直以來的想法，她是真對沈琦無意，特別是看到杏兒那么瘋魔以后，她不能理解這種感情，再喜歡一個人，她首先要是她自己。

　　她知道靜嬸對她們的排斥，她也不是什么小姑娘，自己是有幾分驕傲在，上趕著不是買賣，她比杏兒現實，比她看得清，她的心不允許她去如此付出。

　　葵兒回頭看了一眼越走越遠的沈琦，“都過去了，以后也不會再有交集，他再到我面前胡說八道，我就再扇他！”

　　語氣充滿悵惘，但是說出的話還是如同小辣椒一般嗆人，陶景行笑了。

　　“那你不知道我得罪了劉府嗎？你不擔心劉府的報復嗎？陶爺爺年紀大了，不該再因為這些擔驚受怕。”

　　眼見著因為沈琦的離開而高興的陶景行愣了愣，“在大石縣里，如果我們占理，縣令會保我們一二，縣令大人自來愛民如子，若是有人冤枉我們，他定然不會坐視不理。該擔心的人是無法無天的劉府，而不是我們，遲早有人收拾他們。”

　　“我若是害怕，在府城的時候就該獨自回來，小葵，我們有的是時間來慢慢驗證，或許，你可以試著多相信我一些。”

　　陶景行很認真地牽起葵兒的手，“葵兒，你不用管其他人會怎么樣，有我在，你犯不著依靠誰，也不用害怕誰，咱們行端坐正，你想做什么，就盡管放手去做。”

　　他張嘴還想說自己會是她永遠的依靠，可看著眼前的葵兒，他覺得自己最好還是別把這話說出口，她與別的那些女子不同，不會離了誰就無法生存下去。

　　很快，第二年春天如約而至。

　　這一年的春天對于葵兒來講，是非比尋常的一年，她嫁給了陶景行，搬到了縣里生活，日子過得很是愜意。

　　陶景行看病，她就學著為人抓藥。葵兒喜歡種菊花，陶景行和老爺子為她置辦了一個小莊子，專門種花。

　　葵兒的綠菊很快有了名氣，來求花的人絡繹不絕，她投桃報李，將所有的綠菊交予周夫人處理，從不對外售賣綠菊，知道她善于養菊的人少之又少。

　　等第三年，葵兒協助周夫人家掌握了綠菊的培育方法之后，她便不再種綠菊了，此時她已經帶著自己娘家幾兄弟過上了富裕的日子。

　　家里人還想著繼續種，可葵兒卻撒手不再管，何家已小有家財，見狀只能繼續做些尋常菊花的生意，可就算是尋常菊花，沒有葵兒的培育，也難以獨占鰲頭，不過何家的日子卻不是很受影響。楊氏見著家里人丁興旺，也沒有理由一直讓女兒貼補娘家，就隨之而去了。

　　也是這一年秋天，皇商劉家獨家供奉到內務府的貢菊紫龍臥雪牽涉圣母皇太后遇害一事，頃刻間，劉家散盡家財，因并非主謀，多方奔走后處以流放之刑，云州府一代皇商就此隕落，再不復有消息傳來。

　　與此同時，周夫人孫女林寶珠的夫婿所嫁的寧州朱家悄然興起，無人知一盆小小的菊花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只有葵兒收到劉家消息的那天，去了荷花的墓前，撒下了幾杯菊花酒，告慰亡靈。

　　至于種花的莊子，葵兒全部規劃了起來種藥材，再不讓陶景行以身試險去采摘石斛。

　　至此，山水相伴，一生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