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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雙面人


  ……秀麗處在黑暗之中。
  身體好重、動彈不得。連一根手指都沒辦法動。
  不明白自己現(xiàn)在是醒著還是睡著?眼睛是睜開還是閉合?思考能力幾乎被剝奪殆盡,腦中一片空白。
  感覺有人正搬運著自己的軀體,但動作實在算不上輕柔。
  (我知道更溫柔的手……)
  秀麗迷迷糊糊地想著,在無力抗拒的狀況之下被人抬著走,下一瞬間,秀麗感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仿佛超越了人類世界與非人世界的交界。
  ——黑暗。完全的黑暗。
  雖然剛才也一直處在黑暗之中,但肌膚所感受到的黑暗色澤愈加濃厚。
  (永遠的黑暗。)
  腦海浮現(xiàn)了這個字匯,——這里是永遠的黑暗世界。
  內心有股莫名的恐懼。
  身軀被隨便平放下來,嘴上被纏了一塊布之類的東西。
  似乎有人在說話,但是聽不清楚。
  就像抗拒著黑暗一般,秀麗的意識到此中斷。

  “除了香鈴以外——尚有其他人嗎?”
  聽完絳攸的報告,劉輝輕啃唇瓣。倒地的少女——香鈴并無外傷,但目前仍然昏迷不醒。
  “那位姑娘拿來的香粉已經事前換成無害的了。”
  楸瑛難得申請嚴峻。
  “根據絳攸的敘述,對方尚有伏兵。……在我們的重重監(jiān)視之下帶走秀麗娘娘,而且如煙霧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足見手法之純熟干練。”
  劉輝等人在察覺情況有異之后,很早以前便盯上香鈴,然后她還來不及完成任務,便有人先下手為強。
  “不過至少已經查明了香鈴的動機以及幕后主使者的身分,香鈴一事應該出乎‘那個人’的意料之外。”
  絳攸譏嘲地低喃。
  秀麗遭人擄走一事已經嚴令眾人三緘其口,因此對方尚不知曉此次騷動。
  思索片刻,劉輝當機立斷。
  “楸瑛,你立刻將‘那個人’收押,本館、別苑、附近地緣關系必須逐一仔細搜查,將抵抗減至最低,可從左右羽林軍調派士兵,必要的話可說明事后將有特別津貼,休假中的士兵也必須銷假出勤!”

  “——遵旨。”
  楸瑛的雙眸閃過一道欣喜的目光。
  “絳攸你負責監(jiān)視香鈴,只向邵可一人報告內情,另外立刻召集連同陶御醫(yī)在內所有大夫。”
  陶御醫(yī)是朝中德高望重的首席御醫(yī),平時不可能在這個天色尚未露白的時刻傳呼他前來,劉輝明白這一點,卻不得不如此下令。
  “原本打算謹慎行事,但無可奈何,總之今日之內必須把事情了結。——一旦發(fā)生不測,我們這邊也會出現(xiàn)傷患,先做好應變的醫(yī)療措施,挪用整個宮殿也無妨,藥品與物資盡量備齊。

  “微臣遵旨。——對了陛下,微臣記得還有一個人行蹤不明。”
  劉輝倏地噤口不語。絳攸的目光愈添銳利。
  “這個情況之下,靜蘭在此時失蹤未免太不自然,靜蘭他——”
  “——不可能!”
  劉輝語氣粗暴地打斷絳攸的話。
  “有什么依據嗎?”
  “這——沒有——”
  “那不成理由。”
  絳攸簡短否決,劉輝則蹙起臉,但并未顯質疑的神色。
  楸瑛叉起雙手打量著劉輝。
  “……陛下,您并未賜花給靜蘭吧?這是為何?”
  “……孤認為不賜花也無妨。”
  劉輝嘟噥道:
  “靜蘭與秀麗——是不會背叛孤的,不必籍由這個動作來確認他們的忠誠。如同自愿接受賜花的你們出力協(xié)助孤一般,孤從來不會懷疑。”
  “哦,看來陛下對微臣的評價可真高。”
  “這不是評價,而是孤‘十分清楚’二位冥頑不靈、剛正不阿、絕不循私逢迎的個性,二位過去經常數度向愚昧無知的頂頭上司遞出辭呈,每次均是由紅藍兩家從中斡旋。一再拒絕數不勝數的天賜良緣,自尊心之強幾近傲慢不羈,具有自我的堅定自信與信念,從不向惡勢力低頭。”

  楸瑛與絳攸沉默不語。……這是在贊美我們嗎?
  不過——感覺不錯。兩名青年大剌剌地勾起嘴角。
  “這么說來,陛下認為靜蘭是清白的嗎?”
  “是的、”
  溫和的笑容絕對毫無任何虛偽,劉輝堅信不移。
  毫不疑惑的目光令楸瑛笑道:
  “——陛下,您及格了。”
  楸瑛從夾衣取出一封信。
  “這是靜蘭的書簡,其實他叮囑過不能公開、不過既然陛下如此信任他,這封信交給您應該沒關系才對。”

  劉輝的視線落在楸瑛親手遞交的書簡,從旁窺探內容的絳攸才讀沒幾行隨即瞠大雙眼。
  劉輝拿信的手顫抖起來。這、這是……
  “……楸……楸瑛你早已知曉此事了嗎?”
  “因為微臣還記得他的劍法,私底下也對他做了一些調查。”
  劉輝抬望楸瑛,慚愧地蹙著臉。
  “……孤完全……沒有察覺。”
  “不能怪您,以他的外表說他只有二十一歲任誰都不會懷疑。”
  劉輝用力拭去噙在眼眶中的淚水,刻意迅速地岔開話題,因為他現(xiàn)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處理。
  “……等一下。”
  絳攸反芻著信中內容,突地收攏眉心。
  “靜蘭留下這封信,現(xiàn)在不知去向,難道代表他準備單獨采取行動?”
  “是啊,也許他已經掌握到線索了。”
  楸瑛頷首,劉輝顏色丕變地攫住他的手臂。
  “既然知道,為什么不阻止他?要是……靜蘭發(fā)生什么萬一……!”
  “陛下請冷靜,如果是去找‘那個人’,應該不至于發(fā)生危險,因為——”
  此時,一個物體由敞開的窗□□入,劃破空氣而來。
  楸瑛反射性地護住劉輝,隨即奔到窗邊,探出身子往外查看,輕聲咂嘴之后又返回室內。
  “逃得還真快。……絳攸。”
  隨著一聲利響插進地面的是一只綴有黑色鳥羽的箭。絳攸點頭示意,迅速拆開綁在比一般來的更細的短箭箭身上的紙條。
  劉輝從絳攸手上搶過紙條瀏覽內容,雙眸目光如炬。
  “陛下”
  “楸瑛、絳攸,按照先前的指示行事,這邊由我去就行了。”
  “您該不會打算單獨前往吧。”
  劉輝倏地以劍尖緊緊抵住楸瑛的咽喉,速度快到讓絳攸根本分不清劉輝是何時拔出劍的,楸瑛紋風不動,饒富興味地瞅著劍尖。
  接著劉輝靜靜收回長劍,動作與拔劍時同樣流暢。
  “我只身前往,其他人指揮礙手礙腳。”
  “……看來的確如此。”
  楸瑛抿嘴一笑。
  “可能的話,微臣希望能與陛下較量一番。”
  “等事情全部結束以后吧。”
  劉輝此時才終于露出淺笑。

  這個彌漫著淡淡香氣的房內,與刻意偽裝成廢墟一般的外觀恰恰相反,不但整潔舒適,擺設的家具也十分雅致。
  然而靜蘭冷漠的眸子之中所映照的不是家具,只有眼前的人物。
  “久違了,可以這么說吧。——清苑太子。”
  茶太保一如往常面露和藹的微笑。
  “小姐在哪里?”
  靜蘭的劍尖直指對方的頸項,茶太保仍舊保持微笑。
  “……可否請?zhí)勇犂铣颊f一個故事?”
  “你想說什么?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茶太保從喉嚨深處發(fā)出笑聲。
  “望著您讓老臣憶起了遙遠的過去啊,清苑太子。”
  及時劍尖直指項頸,茶太保依舊泰然自若地繼續(xù)說道:
  “在老臣侍奉您父王的時候,正處于烽火不斷的年代,也是歷史的轉折點——可以這么說吧。老臣當年與霄、宋一同馳騁沙場、追隨陛下,不顧一切力爭上游,侍奉先王陛下的目的正是一心希望能從七姓家族之中地位低下的茶家出人頭地。”

  “……你成功了,你現(xiàn)在權利地位屹立不搖,已經成為朝廷文武百官領袖之一的太保。……為什么還要做出這種事?”
  “因為老臣下了一個賭注。”
  “……賭注?”
  “超越七姓家族的地位——當時老臣抱持的心態(tài)是比較單純的,然后后來老臣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也是老臣永遠也無法站上最頂端的位置,縱使老臣能夠對紅藍兩家族頤指氣使,陛下的左右手永遠是霄,他永遠站在老臣之上。沒錯——永遠。”

  不同于談話的內容,茶太保的語氣顯得十分冷靜。
  “……先王陛下向來只重實力,因此老臣一直無法處于霄之上,無論老臣如何努力,霄總能輕易超越。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吧。實在令人心有不甘,仿佛在嘲笑平凡人的努力一般。”

  “……但你也已經爬上了太保的地位呀。”
  “老臣是個平凡人,以成功、名譽、地位、權利——這一切為目標,付出了比常人多三倍的努力,拼命力爭上游才得以到達這個地位。老臣在平凡人之中也只是個俗人罷了。然而霄不同,他對這些名利權位完全不感興趣,假使這只是一種假象還說得過去,但他是來真的,一心只想效忠陛下,總是一臉悠然自得地處在老臣之上。老臣無法理解。分明具有掌握大權的能力,即使缺乏可仰賴的家族,卻毫不執(zhí)著,仿佛只要確認自己的存在便以足夠。——而且這一切均是不爭的事實。因此老臣憎恨霄,他在在提醒老臣是個不尋求依靠便無法抬頭挺胸的平凡人。”

  靜蘭無法打斷對方。因為靜蘭的人生相較起茶太保經歷的歲月實太過短暫。——究竟能說些什么呢?
  “——凡人總是憧憬著天才,然而一個近在咫尺的天才,只會成為相距僅有毫鰲之差的俗人憎恨妒嫉的對象。老臣無法成為霄那般,也無法因此放棄追逐他進而贊賞服從他,如此一來,老臣今后該何去何從?

  老臣從不后悔自己的做法。擁有目標,并為此而活著、努力著,直到達成為止。拼命往上爬,超越他人,回望那些曾經高高在上、藐視自己的人是一項樂趣。現(xiàn)在老臣的目標幾乎都達成了。——只剩下一件事。”

  茶太保回過頭,直視著靜蘭,宛如眼前根本沒有劍尖抵住他。
  “——超越霄。”
  淡淡的香氣似乎轉濃,味道刺鼻,令人目眩。
  靜蘭握牢劍柄,如果他真的是個俗人,靜蘭也會對他這番話置若罔聞。然而他的話具有力量、擁有一種對自己了若指掌的壓倒性存在感。
  “超越霄。——這是老臣現(xiàn)在唯一的目標。他會采取什么行動?——老臣是否能夠擊潰他呢?亦或是——”
  茶太保忽地笑了,霎時雙眸變得炯炯有神,仿佛充滿了期待一般。
  “這是一個賭注,老臣已經垂垂老矣,正因為如此才能做這個賭注。——霄的權利迄今依然屹立不搖,因為他從未參與王權斗爭,其地位與權利也不受影響。與其一輩子默默觀望,不如直接采取行動——這是老臣的想法。對僅存不多的日子已經毫無留戀,也不害怕失去任何事物。——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賭注。……的確,人一上年紀,就會變成一個麻煩。”

  “你就因為如此——才把小姐……”
  聽了靜蘭的詢問,茶太保笑道:
  “那個有點小聰明的小姑娘實在難纏,劉輝殿下對她如此熱衷也出乎意料之外。老臣想送上自己的孫女兒,陛下卻只要那個小姑娘——對此老臣也不便多加干涉。——于是在摸索下一步對策之際才發(fā)現(xiàn)了您的存在,清苑太子。”

  靜蘭的目光轉為銳利。
  “……我說過我不是清苑!”
  “您現(xiàn)在的眼神與先王陛下年輕時簡直如出一轍,如果您持續(xù)否認,那也無妨,對老臣而言,最重要的是您‘無法證明您并非清苑太子,血統(tǒng)真?zhèn)蔚乖谄浯危灰姵嫉弥踊爻囟〞~手稱慶,擁戴您為王。”

  “胡來!彩云國的國王只有劉輝一人,你想重蹈八年前的覆轍嗎?”
  “不需要這么大費周章,只要陛下駕崩即可。例如——發(fā)生不測等等事故。所幸,現(xiàn)任國王并無子嗣,不會造成爭權奪位的情形。”
  倏地,靜蘭臉色丕變。
  “……你做了什么?”
  “清苑太子,您的王位老臣已經為您準備好了,在時機尚未成熟之前請留在此處稍安勿躁。”
  “你對劉輝作了什么!!”
  磅的一聲,靜蘭揮劍砍向墻壁,險些劃破茶太保的頸項。面對怒火中燒的眸子,茶太保笑了。
  “……您仍然是那么愛護胞弟,只有您會由衷關懷孤獨的劉輝殿下,是否因為他與您有著相同的境遇呢?”
  “不是。”
  這句話無意間成了承認事實的回答,但靜蘭并不以為意。
  “因為只有他把我當成兄長一般敬愛,完全出自真心誠意,不帶任何條件。他才是我的心靈支柱,正因為劉輝,我才能在王宮活下去,是我深愛著他!”
  內心偶爾會產生一個想法——當時八年有的劉回灌進暗處的或許就是自己。然而,倘若沒有那個孩子的愛,自己恐怕無法在這個充斥著妖魔鬼怪的萬惡淵藪之中保持清醒的神志。

  當時遭受流放,就這么不告而別離開王宮,內心隨時掛念著的是經常孤零零一人蹲在一隅的么弟,唯一一位敬愛我的小弟。那個孩子該怎么辦才好?他的心該如何保護?他應該何去何從?

  ——絕對不再讓自己后悔。
  “說!你做了什么?”
  “……看來老臣還不能讓您輕易登上王位。”
  驀的,靜蘭的目光泛起憐憫之情。全身散發(fā)出王族氣質的靜蘭鄭重宣告:
  “……愚蠢的茶太保,你已經鬼迷心竅,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什么?”
  “朝中勢力即將改朝換代,你錯失了大好良機,藍楸瑛與李絳攸已經決定了他們的主子,他們誓死效忠的對象。一旦一拱出一個傀儡登上王位,他們將毫不遲疑地把你跟我驅逐下臺。”

  茶太保瞠大雙眸,靜蘭則冷笑道:
  “——還有,我的小弟并非你所想像那般愚蠢無知,而我,也并非你所想像那般唯命是從。”
  “……看來的確如此。——那么只好請您聽話了。”
  茶太保以驚人的速度推倒右手邊的薰爐,倒在地板的薰爐摔個粉碎,令人窒息的香氣撲鼻而來,下一瞬間,靜蘭已被十名以上的蒙面男子團團圍住。
  茶太保和蒙面男子一樣以黑布將口鼻到頸項部位整個蒙住,并發(fā)出悶笑。
  “控制意志的方法多的是,你最引以為傲的劉輝殿下現(xiàn)在已經與紅貴妃雙雙步上黃泉路了。”
  “上!”
  茶太保忽地瞇細雙眸。
  “——抓住他,把他軟禁起來!”
  這群蒙面男子蜂擁而上,靜蘭肅然,持劍相向。
  茶太保趁隙逃離靜蘭的劍尖,迅速移向房間一隅,在眨眼之間已斬殺數人的靜蘭,頓時感到頭暈目眩,當場當膝跪地,身體不聽使喚,劍也掉落在地。
  “這位到很香吧?”
  遠處傳來一聲詢問,冷不防襲來的微醺感讓靜蘭甚至無法抬頭。
  “茶……”
  “請您、好好休息吧,下次醒來之際,應該就是在王位之上了。”
  茶太保笑著轉過身。
  雙臂遭蒙面男子箍制,意識開始模糊,然而靜蘭并未因此喪失知覺。
  他的雙眸目光銳利地緊追離去的茶太保,顫抖的手拔起佩戴在長劍一旁的短劍,毫不遲疑地刺往自己的大腿,痛覺換來剎那的清醒,他掙脫受到桎梏的手,將染有自己鮮血的短劍朝著茶太保直拋過去。

  短劍命中茶太保的背部。
  可惜蒙面男子立刻制伏靜蘭,猛烈的一敲讓靜蘭完全昏迷。
  “唔……”
  利刃帶來的劇痛令茶太保步履蹣跚,他勉強站穩(wěn)腳步,轉頭回望之際。
  一陣細微的風聲傳來,十多名蒙面男子當中有半數的頭顱由頸子滾落,其余的人接下來也跟著人頭落地。
  慘劇在瞬間發(fā)生。
  眼前的光景猶如所有人被死神無形的巨大鐮刀斬首一般,仿佛在觀賞一場拙劣的戲法,毫無真實感。
  頓了一拍,被砍斷的頸項同時噴出血柱。
  (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個房間里只剩昏迷的靜蘭與茶太保。
  ——不對。
  下一瞬間,陡地現(xiàn)身在眼前的人影令茶太保瞠大了眼。
  對方一甩沾滿鮮血的劍刃,說道:
  ”陛下鎖定你了,藍將軍即將率領人馬趕至,束手就縛是遲早的問題。……您不打算主動自首嗎?”
  “……怎么會?”
  “您送進后宮的姑娘——香鈴留下線索。”
  “……香鈴?老夫并未對她透露支字片語!”
  刺客頷首表示理解。
  “那位姑娘不知從何處察覺到您的野心,為了幫助一心仰慕的您,自作主張企圖謀害紅貴妃。——結果她的行動曝露了您的形跡。”
  茶太保瞠著眼,男子繼續(xù)說道:
  “我記得……香鈴在八年前的王權斗爭期間,倒在貴府門前差點活活餓死,最后被您收容,對吧。”
  真是激磁——他露出遺憾的笑。
  茶太保搖首,輕輕伸手撫著懷中的菊花修帕。
  “怎么可能……珠翠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貿然脫口而出的名字令刺客頓時瞠目。接著便垂下雙眸,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平靜表示:
  “……珠翠……如果是我所認識的刺客,那就是‘風之狼’沒錯。能夠使喚得動她的只有先王陛下、我以及——霄太師。”
  茶太保的眼神布滿驚愕。
  “原來……原來你就是‘黑狼’……”
  下一刻——茶太保狂笑出聲。
  “原來!原來那個家伙全部知情!原來老夫又被那家伙玩弄于股掌之中!直到最后的……最后——霄!!”
  笑聲一止,他旋過身。
  “你也一樣!竟然從頭到尾把老夫蒙在鼓里,沒想到你會是先王陛下身邊的‘黑狼’。——你把太子帶走吧。”
  他永遠是他,無論發(fā)生任何事情,他的作風從來不會因此而有半分的減損,權力、地位、敗北、衰老都無法改變他。支持他的正是比任何人都來得高傲又強韌的心。

  他語氣堅定地表示:
  “老夫不會讓你取走這條老命。”
  即便背部淌著鮮血,茶太保仍舊踩著沉穩(wěn)的腳步離去,“黑狼”并未緊追上前。
  “黑狼”默哀般地垂著眼,接著從滿是鮮血的地板輕輕抱起靜蘭。但在望見他腿上的傷口時不禁蹙眉,于是再度讓他橫躺在地予以簡單包扎,并輕撫靜蘭那張遭到重擊而處處血跡與瘀傷的臉龐。

  “……真是亂來,還不如乖乖昏過去,就能毫發(fā)無傷平安獲救……”
  低喃幾句之后,表情隨即轉為嚴峻的“黑狼”抬起臉。
  他接下來必須前往一個地方。

  秀麗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皮——本以為如此,但視線仍然被封鎖在黑暗之中。
  “…………?”
  緩緩轉身坐起,軀體感到十分沉重,腦中傳來陣陣刺痛,接著才發(fā)覺纏在嘴上的布條,隨即側頭取下。
  (……這里是……哪里……?)
  可以確定不是在自己的寢宮。秀麗按住額頭,努力回想,記得——我焚燒香粉,飲完茶以后感到很困——入睡前的事情都有印象。
  (……我該不會……)
  秀麗有種有不祥的預感。……該不會被人用什么奇怪的方式給綁架了吧……?
  如此一來,便可以解釋身體的沉重感與這個像樣是堵嘴用的布條。思及此,秀麗臉色突地發(fā)青——這下大事不妙,我得趕快回去才行!
  然而光是站起身就極其吃力,感覺眼前不停天旋地轉。四處挪動身子想找個足以憑仗的地方,可惜全撲了個空,完全碰觸不到墻壁。
  (……是不是被人下了什么迷藥……)
  加上眼前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仿佛隨時會從旁冒出一只手來把自己拖進黑暗的深淵。一股寒意不禁竄過秀麗的背脊。
  (……總、總之,先往前走再說。)
  秀麗伏下身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匐匍前進。前往黑暗的恐懼感令她冒出冷汗,心跳聲大得刺耳。黑暗的深淵,——好可怕。過去從來不覺得黑暗如此可怕,現(xiàn)在卻心生恐懼,感覺好像會被黑暗——黑暗之中的不知名物體摔碎一般。

  這個地方不對勁——。原本緩慢前進的動作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一道光線閃進視線一隅,放眼望去,光線縱向切割視線右下方的暗處,一個人影順勢進入光芒之中。秀麗正欲呼救——忽地打住念頭。
  (……如,如果是壞人的話不就糗大了嗎?)
  不過,現(xiàn)在確定黑暗之中還有其他人,秀麗的心情整個放松下來,幾乎喜極而泣,接著才開始冷靜思考。
  (那個地方有門的話就代表……這里至少有二層樓、以上……?)
  眼前一團漆黑,即使地板有個坑洞也無法察覺,一個不小心就會跌下樓梯。
  既然恐懼感已經消除,秀麗繼續(xù)緩緩匐匍前進,然而剛才突地劃破黑暗的光芒又埋沒于黑暗之中。——大概是門關了起來。
  往暗處伸出的手碰觸到類似扶手的部分,秀麗試探地撐住所謂的扶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驀地,身后有人反剪住秀麗的雙臂。

  ……時間回溯到稍早。
  劉輝來到仙洞省。
  這是一座地處王城偏遠位置,外觀雅致的數層高樓。但從來無人進入其中,門扉雖然沒有上鎖,卻無法開啟。過去曾有許多盜賊深信其中藏有奇珍異寶,屢次企圖潛入均遭失敗,并且在高樓門前陸續(xù)發(fā)現(xiàn)尸骸。因此相傳心生邪念之人必死無疑,凡人則不得其門而入,只有彩八仙才能夠進入。

  可是,今天的仙洞省與往常不一樣。
  長期緊閉的門扉微微開了一條縫。
  劉輝抿緊唇瓣。——如果箭書的指示無誤,秀麗人就在里面。
  他握牢劍柄,推啟半開的門扉,里面一片漆黑,悄然無聲。
  腳步——裹足不前。對于無法獨自過夜的劉輝而言,單獨處在黑暗之中是難以忍受的恐怖,他會因此被迫回想起——放多過往的記憶,然而……
  劉輝重新握緊劍柄,表情為之一變。
  (——來到這里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么?)
  劉輝深吸一口氣,走進門內。
  他反射必地拔劍,接著傳來一個金屬碰撞聲,黑暗中火花迸裂,對方似乎完全沒料到自己的劍會被擋住,內心的動搖透過劍身傳遞而來,劉輝趁隙揮出一劍。

  現(xiàn)在的前提等于是把一代猛將宋太傅親身指導的劍術,運用于實戰(zhàn)之中。一擊命中敵人的要害,讓對方當場斃命。一向謹記這個口決在心,甚至倒背如流的他以利劍割斷敵人的喉頭。——第一個。

  可以感受到動搖的情緒正在黑暗中擴散開來。劉輝迅速確認敵人的動靜。一個……兩個……總共五個。
  劉輝選擇距離最近的敵人主動采取攻勢,見利劍迎面揮來,敵人大吃一驚,勉強擋下這一劍,卻在下一劍斷氣。
  “……嘖,怎么沒聽說他的武功這么高強!”

  耳邊傳來細微的說話聲,藉由聲音的位置掌握到心臟的所在,劉輝隨即朝聲音的方位擲出短劍,接著聽見一聲凄厲的慘叫。——剩下三個。
  剩余的歹徒使出全力攻擊,相當難以應付。可惜這次他們挑錯了對象,劉輝眨眼間便砍殺了兩人,剩下最后一人。
  劉輝腳下一掃,趁敵人絆倒之際伺機刺出一劍,從慘叫聲判斷應該成功貫穿敵人的左肩部位。——不過,還不能馬上殺了對方。
  “——秀麗在哪里?”
  令人不寒而怵的冰冷語氣,連見識過無數血腥場面的刺客也感到毛骨悚然。
  “說!”
  劉輝面無表情轉動反手緊握的劍柄。肩部遭到剜挖的刺客忍住哀嚎,以暗藏右手的短劍刎頸自盡。
  此時,冷不防傳來兩起鈍重的落地聲,一個低沉的嗓音在密閉的空間回蕩著。
  “——這里!貴妃娘娘人在這兒!”
  對方的聲音很刺耳,而且其另有同伴。劉輝繃緊神經,前方的黑暗之中的確感覺到兩個人的動靜。
  “……真的是、紅貴妃嗎?”
  “沒錯,可惜她現(xiàn)在不能說話,所以你聽不到她的聲音。那么,現(xiàn)在是否請你放下武器?”

  (不、不對————!!)
  此時位于稍遠處的上方,秀麗正在黑暗中獨自奮斗,被綁在柱子的秀麗發(fā)現(xiàn)走至下方的兩名刺客企圖誘殺劉輝,霎時臉色發(fā)青,然而嘴上再度纏了布條,無法大叫出聲。

  在沙啞的聲音要求放下武器之后,頃刻傳來鏗鏘落地聲。得知劉輝放下武器,秀麗愈發(fā)慌張。
  (啊啊笨蛋!跟你說那不是我啊!!那兩個是準備取你性命的刺客!!哎喲這塊布真討厭!)
  “真乖。”
  語氣聽來愉悅,其中一名男子湊近劉輝,進入攻擊范圍。
  秀麗不斷甩頭扭動,極欲掙脫束縛,此時插在發(fā)髻的簪子掉落,是劉輝贈送的金步搖。秀麗靈機一動,接著以唯一自由的雙足毫不猶豫地使勁踢落發(fā)簪。
  鏘——聽見發(fā)簪發(fā)出偌大的聲響,男子反射性地轉向身后,這時秀麗終于掙脫纏在嘴上的布條,聲嘶力竭地吶喊。
  “——劉輝!那不是我啦!笨蛋————————!!”

  劉輝微微一笑。
  “——我知道。”
  下一瞬間,兩名刺客明白自己的胸口已被長劍刺穿,口吐鮮血的同時,男子們徐徐轉頭。
  “……你的武器不是放下了……”
  “那是劍鞘。——很不巧,秀麗可不像你的同伴那么重。”
  所以不會發(fā)出那么鈍重的落地聲——劉輝表示,男子勾起嘴角。
  “……以你的資質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刺客……”
  “那秀麗會討厭我的。”
  劉輝甩了甩沾滿血漬的劍刃,立刻摸索階梯直奔而上。雙手遭到反綁的秀麗仍未掌握目前情況,拼命想掙脫手上的繩索。
  “劉輝!你該不會一命嗚呼了吧————?”
  “我還活著。”
  耳邊傳來輕聲細語,秀麗嚇得整個人差點跳起,劉輝以小刀將繩索割斷,一語不發(fā)地緊緊擁住重獲自由的秀麗。
  “……幸好你平安無事。”
  秀麗放松地吁了口氣,已經無力回抱劉輝。
  “……謝謝你,這里這么黑,你一定很害怕吧。……對不起,把你送的發(fā)簪踢到地上。”
  “沒關系,發(fā)簪一定很高興能夠派上用場。再黑的地方……只要有你在,我一點都不怕。”
  劉輝細聲低噥,臉頰緊挨著帶有淡淡香氣的秀發(fā),直到這個時候才開始全身打顫,秀麗的玉臂伸向劉輝背部打算安撫他,就在纖手剛搭上寬背的那一刻。
  秀麗的手忽地放開,隨著紊亂的呼吸,心如刀絞一般緊按胸口,身軀不自然地彎下——秀麗緩緩地倒下去了。
  “……秀麗?”
  秀麗倚在劉輝手臂上的指尖逐漸喪失力氣,扶住癱軟的嬌軀,劉輝驚喊:
  “秀麗————!”

  “——絳攸。”
  楸瑛喊住凝佇不動的友人,回過頭的絳攸面無表情。
  “香鈴的情況如何?”
  “……再晚一些發(fā)現(xiàn)的話,必死無疑。”
  眼前是橫臥在床的少女慘白的容顏,眼角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
  事發(fā)之后,香鈴得知自己的輕舉妄動導致茶太保的野心敗露,于是趁著看守的衛(wèi)兵不注意之際割腕自殺。端正擺放在書桌的信函,字跡工整地說明這一切全是自己一個人犯下的行為,茶太保是無辜的。

  “……所以我才說女人笨,什么都不懂,也不想想茶太保為什么不把她牽連進來?——未經深思熟慮,莽撞行事,最后還自殺尋死。”

  險些餓死之際得到收容,接受教育以成為后宮女官——一直以來呵護備至——。
  “香鈴和你很像。”
  楸瑛靜靜喃道。

  “幼時被收容,接受無微不至的教養(yǎng),以及……對于救命恩人忠貞不二這一點。”
  絳攸的拳頭握得發(fā)白,楸瑛勾住他的手臂拉向自己。
  “……不過,你們并不一樣。”
  楸瑛低噥。
  “眼看你即將莽撞行事之際,我會阻止你,打從一開始帶領迷路的你回來,似乎已經變成我的工作了。”
  絳攸并未駁斥楸瑛的揶揄,額頭靠在楸瑛肩部,緊緊咬牙。
  “……笨女人。”
  茶太保十分重視香鈴,即使香鈴成為秀麗的貼身侍女,茶太保也不愿將她牽扯進自己的計畫。只要進入后宮就是嫁入豪門的保證,假使自己的計畫不幸敗露,至少也要把香鈴的將來安排妥——可惜香鈴并不了解,無法體會茶太保不愿連累她的一番苦心。

  然而,絳攸也明白香鈴義無反顧的心情。她明白茶太保對自己恩重如山,所以她也希望回報茶太保——這就是香鈴的想法。
  (……對于撿回一命的人而言,救命恩人是絕對的存在。)
  絳攸斷續(xù)嘟噥著,眼眸如同玻璃珠般冰冷。

  茶太保拖曳著步履。
  背上汩汩的鮮血也無法停止他的腳步。
  ——天色即將破曉。
  東方吐白,天際漸漸由藍轉紫。他來到聳立在山丘上的大樹下。不知為何,一路上均未遇見應該早已布滿全城的追兵——亦即藍楸瑛的屬下。
  他瞇細雙眸,凝睇呈現(xiàn)魚肚白的東方天際。
  不禁遙想起當年,曾經與霄,宋一同迎接過的無數個破曉時分,隨侍先王共同馳騁無數個沙場。無論何時何地,總是盡情燃燒自己的生命與人生。
  “……真的老了嗎?”
  “……不。”
  驀地傳來說話聲,茶太保絲毫不感訝異。回首望去——接著徐徐勾起嘴角。
  “你一點都沒變。”
  他所等待的男子踩著草皮,沙沙作響地迎面而來。每踏出一步,外貌便逐漸改變,白發(fā)轉黑,經過歲月刻畫的皺紋消失,背脊挺直、姿態(tài)如同年輕人一般輕巧——男子一步一步返老還童,茶太保毫不吃驚地凝神注視。

  面對挺立在眼前、體格均勻的年輕人,茶太保冷哼一聲。——跟年輕時一模一樣。
  “——哼!這張臉真眼熟,你的胡須掉哪兒去了?”
  “……黏上去的應該不算胡須吧。”
  你好歹也該吃驚一下吧?年輕的聲音發(fā)起牢騷。茶太保對這個外貌與聲音再熟悉不過了。
  “笨蛋,我的心臟可沒那么脆弱,怎么可能對你干的好事大驚小怪。”
  見茶太保嗤之以鼻,男子笑了。得知他外表與常人無異,其實知道他并非常人這個秘密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你一點都沒變,明明是個聰明人,卻老做蠢事。”
  他斂起笑容,低喃著茶鴛洵這個名字。
  “……為什么是我?為什么你的目標會是我?你應該明白才對,鴛洵……‘我并不是你所以為的一般人’。”
  “——就是你。”
  茶太保的目光鎖住眼前的男子。他耗費畢生心力所追逐的目標,永遠搶先自己一步,直到最后的最后依然高高在上的男子。
  “正因為是你,所以我才緊追不舍,霄。”
  男子瞠圓雙眸,茶太保并未移開視線。
  “不管你是什么人都無妨,我所追逐的不是你的影子,而是眼前的你!”
  男子笑了,看似苦笑——卻又帶有些許欣喜。
  “……你果然是個怪人。”
  男子的手伸向鴛洵的胸口,他并未逃開,一直凝望眼前的男子。
  他定睛注視著霄的手埋進自己的前胸,連一滴血也沒流。這時眼前開始搖晃——目光無法聚焦。
  “……我們一起共渡了五十年,我、你跟宋——我們三人。”
  男子低喃令茶太保從喉頭發(fā)出笑聲,宛若緬懷著流逝的五十年歲月。
  “——是啊。”
  茶太保感慨地答道。——這五十年來一直追逐著這個男人。
  “我輩子最恨的就是你,總是一臉悠然自得地走在我的前面。”
  男子的手掌與手腕漸漸埋入茶太保的前胸。男子笑了,是憐惜的笑。
  “鴛洵,你到最后仍然那么倔強啊,我可是蠻喜歡你的。——真的。”
  鴛洵回瞪一眼,這個表情頓時與過去那個馳騁沙場的年輕身影相交疊。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徹底駁倒你,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你胡說什么?”
  男子的手臂已經深入至肘部,他以空著的左手摟住“鴛洵”。
  “從以前到現(xiàn)在,我不知道有多少次被你說得啞口無言。”
  茶太保身體癱軟,毫無痛苦,只感覺沉重的睡意籠罩全身。
  男子摟著鴛洵,湊近他的耳畔輕喃。
  “——我說鴛洵,你還是喜歡我的,對吧?甚至愿意把性命交給我。”
  “哼——……”
  茶太保的眼皮緩緩垂下,不再睜開。
  “鴛洵——”
  霄太師使勁摟緊摯友的尸體。表情哀傷地笑道:
  “鴛洵,我一直、深愛著你——。原本早該離開才對,卻在這個國家待了——五十年……隨著凡人增添年歲,這么做究竟是為了誰……?”

  眾女官的臉色蒼白地熙攘往來于紫宸殿。
  劉輝面如白紙般佇立在一扇房門之前,房內有秀麗和——身受重傷的靜蘭。
  不知經過多久時間,房門輕輕推啟,劉輝倏地抬首,面容憔悴的御醫(yī)與宋太傅出門來。宋太傅一見劉輝便當場怒斥道:“笨徒弟!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宋太傅、陶御醫(yī)。清……靜蘭,跟秀麗……”
  陶御醫(yī)神色鐵青地表示:
  “……衛(wèi)士雖然身受重傷,但由于宋太傅大力協(xié)助,已經穩(wěn)定下來,只是……紅貴妃娘娘……”
  “怎么樣!”
  內心明白是不好的消息——卻不得不繼續(xù)聽下去。陶御醫(yī)面色凝重地表示:
  “……陛下持有的解毒藥——那應該是萬靈丹,幸虧陛下先行讓娘娘服下這藥,多數毒性已得到中和,但是……只剩下一種。”
  陶御醫(yī)沮喪地垂頭。
  “是微臣所不知曉的毒性,簡言之就是……沒有解藥,縱使現(xiàn)在立刻調查毒性,一切過程均順利無阻,至少也需要三天時間才能造出解藥,而娘娘所中的毒最快半天……最慢一天之內就會蔓延到全身。”

  “你說……什么……?”
  劉輝費了一番功夫才理解陶御醫(yī)的意思。
  ——秀麗會有——性命危險。危、險——。
  “不可能!”
  劉輝幾乎是反射性地大吼。
  “不可能!秀麗怎么可能會有……性命危險?孤會命人備齊藥材,全國所有珍貴藥材孤都會找來,你們趕快回房去解毒!”
  “陛下……”
  “你不是御醫(yī)嗎!你可是直屬國王的……全國最好的名醫(yī)!你解不了的毒,誰能解得了!!誰……能……”
  劉輝頓時語塞,強忍住涌上喉頭的情緒——淚水開始潰堤。
  幾行淚水沿著臉頰滑落,拼命壓抑至今的情感終于一發(fā)不可收拾。
  “……不要走……”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情。
  這種感情宛如雪花飄落一般無聲無息,在自己的不知不覺之間悄悄累積。
  重回市井小鎮(zhèn)也好,另有意中人也無所謂。雖然會感到寂寞——但自己已經長大成人,懂得主動追尋,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眼睜睜失去重要的人。
  只要“這一天”來臨,無論多久時間都值得等待。如同過去對那個人的漫長等待一般。
  可是。
  他不允許就這樣離開他,前往他碰觸不到的地方——。
  不能接受就這樣放開他的手,前往再也摸不著的地方……
  劉輝忍不住雙手覆臉的霎時——霄太師不知何時突然現(xiàn)身,一句話貫進劉輝耳里。
  “——陛下,也許您可以取得解藥。”
  霄太師的語氣顯得十分冷靜,劉輝徐徐抬首。

  ——兩人獨處于另一個房內,霄太師在桌上擱了兩個小藥瓶。
  “一瓶是劇毒,一瓶是解藥。”
  霄太師冷冷笑道:
  “您選哪一瓶?”
  劉輝狠瞪霄太師,目光幾乎要將他貫穿。
  “……你還是一樣。”
  忿忿的咬牙切齒。
  “你一直都是這樣。”
  接下來劉輝朝著小藥瓶緩緩伸出手。

  當天色漸漸吐白,霄太師獨自漫步在通往仙洞省的小徑。
  冷不防喉頭被冰冷的利刃抵住,但他的表情連一絲變化也沒有。
  “——太危險了,‘黑狼’。”
  “秀麗跟靜蘭——他們怎么樣了?”
  霄太師輕笑一聲。
  “曾經在先王身邊進行多次暗殺行動的傳奇刺客,一遇上女兒與家仆有難,就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誰了嗎?”
  “請回答我。”
  邵可握著匕首的手加重力道,霄太師悠然微笑。
  “劉輝殿下愈來愈有王者風范了。”

  ——被迫必須做出選擇,劉輝的手一伸向小藥瓶,立即把兩個瓶子掃到桌下。瓶子摔個粉碎,但劉輝連正眼也不瞧一眼。

  ‘……放肆!’
  劉輝眼中燃著熊熊怒焰。
  ‘竟然要我選?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我早就料到你用來試探我的會是什么。——其實兩瓶都是毒藥吧!’
  現(xiàn)在沒空理會這種把戲——劉輝直言不諱,接著與霄太師正面相對,提出條件。
  ‘把解藥給我,條件是我可以實現(xiàn)一個你內心的愿望。’
  ‘我內心的愿望?’
  見對方佯裝不懂,劉輝不耐地蹙眉。
  ‘你就是這了這個原因才這么做的對吧,別想瞞我。’

  霄太師咯咯發(fā)笑。
  “談判必須了解對方與自己的底限,重點是必須在交涉的當時就要摸清楚——老臣還真是被看透了。”
  “……意思是談判成立了?”
  “沒錯,秀麗娘娘目前應該已經逐漸痊愈當中,如何?安心了沒?”
  邵可冷著表情收回匕首。
  “……霄太師,從先王陛下時期開始,您到現(xiàn)在一點都沒變。”
  “哦?你這話真令人玩味。”
  “您一直都是這樣”——邵可細聲低噥。
  “隨時以國王為重,無論這次或八年前都一樣。”
  八年前爆發(fā)王權斗爭。這位老臣在當時國家即將分崩離析之際,解除了許多危機。然而他只做到最低限度,對于太子之間的爭權奪利,朝廷的腐敗無能僅僅冷眼旁觀。

  “……我多次請求您出面處理,您就是不點頭,只是默默守候,靜靜等待,等待‘值得您效忠’的國王出現(xiàn)。否則,您準備拋下混亂不堪的國家,退出朝廷遠走他鄉(xiāng)。”

  霄太師不改笑意。
  “然而到最后的最后,您擁戴了劉輝殿下,在轉瞬間重建國家,重整秩序,阻止國土荒廢,拯救黎民百姓,匡正文武百官——原本需要二十年才能完成的工作您只花了數年時間,您重新粉飾充滿腐敗惡臭的王座,準備迎接劉輝殿下登基為王。一切全是——‘為了國王一人’。”

  不是為了國家,也不是為了百姓。
  這位擁有忠臣美譽的老人家,所作所為全是為了值得效忠的國君。不知是從何時起才發(fā)現(xiàn)到這一點——。
  “……您一心只顧慮國王,只愿為自己認定的國王鞠躬盡瘁,對于除此之外的事物卻太過冷酷無情。別人的生死均與自己無關,有人因此毀了一生也無所謂,成千上萬的百姓橫尸遍野更是無動于衷。……這是為什么?您眼中為什么只看得到國王?為什么對于國王如此執(zhí)著?”

  霄太師笑了,僅僅勾起嘴角。
  “執(zhí)著……嗎?你可真會形容,沒錯……老夫是執(zhí)著,但并非針對國王,而是為了遵守承諾。”
  “承諾……?”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向值得效忠的國王立誓盡忠,不抱任何私心與野心予以協(xié)助并加以栽培指導。所效忠的只有國王一人,一旦斷定沒有適當人選,便必須立刻退出朝廷,絕對不可為國家或百姓做事。無論發(fā)生任何事情絕對不能憑著一已的意志與判斷處理國政,因此無論國家如何敗壞荒廢,只要沒有值得擁戴的國王,絕對不能采取行動——老夫必須恪遵這個承諾,不管發(fā)生什么事。”

  “這是您跟誰……做下的承諾……?”
  “你不必多問。——邵可,你是為了國家與百姓而侍奉先王陛下,然而老夫是為了國王而侍奉國家與百姓。對老夫而言,凡事以國王為最優(yōu)先考量。只要對國王有利,犧牲多少人都無所謂,即使令千金的性命也一樣。”

  邵可的眼中燃起慍怒的火焰。
  “……我長久以來在您的指揮之下取走無數人性命,您的判斷向來精準備無誤,每當一個人頭落地,先王陛下的治世便得到些許匡正,因此即便明白這是一件不可告人的工作,我的內心仍然抱持認同執(zhí)行任務,后來局勢穩(wěn)定下來,我便將‘風之狼’解散,目標只鎖定有罪之人——這是我一貫的原則。”

  “老夫知道,老夫可曾違背過約定?”
  “珠翠也是‘風之狼’的一員,您竟然利用我的屬下——”
  “茶太保也是有罪之人吧,他企圖行刺劉輝殿下啊。”
  “那是你的陰謀吧!”
  邵可的口氣轉為粗暴。
  “或許茶太保——的確是一心想超越你,然而他仍然保有足夠的理性與堅強的意志將這個想法藏在內心。結果你輕而易舉讓他前功盡棄,你讓他開始產生——夢想很可能實現(xiàn)的想法,讓他牢不可破的心防出現(xiàn)裂痕,接著想盡辦法擴大那道裂痕。”

  霄太師的笑意完全不為所動。邵可握緊拳頭。
  “——將秀麗送進后宮,安排靜蘭成為劉輝殿下貼身隨扈,又把珠翠派遣到茶太保身邊,這一切全是為了這個目的。秀麗進入后宮不久,陛下開始親理國政,而且對秀麗寵愛有加。當初推舉秀麗成為貴妃的是你,茶太保心里自然開始不安。——如此一來,他的情緒已經產生了波動,這是第一步;接著又把珠翠安置到他身邊。珠翠雖為女子卻是個武功高強的刺客,能夠獲得這么一顆好棋,茶太保自然為此感到沾沾自喜,只要將珠翠以貴妃女官長身份遣入后宮,便可取得秀麗的情報與陛下身邊的動向——這是第二步;為了確保事計畫萬無一失,你又刻意讓茶太保發(fā)現(xiàn)清苑太子的存在。他曾經貴為二太子,悲慘的際遇博得了許多人的同情,深得人心又伶俐聰穎的他勢必可以順利登上王位。——于是一切準備就緒,你成功地動搖了茶太保的心志,讓他以為計劃或許能夠成功,屆時就可以超越你。”

  “呵,我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為了陛下。”
  邵可毫不思索地回答,霄太師笑了,仿佛望著一個受教的好學生一般。
  “你只不過巧妙地‘順水推舟’罷了。”
  邵可啐道:
  “秀麗的貴妃身份是有期限的,假若陛下因此迷戀上她,事情便另當別論,一旦開始侍寢自然可能有孕,有期限也可以延長成無限制——在這個情況之下,香鈴明白茶太保的焦慮,于是開始暗中對秀麗下毒,我也正好在此時把銀器送給秀麗。——意在向對方發(fā)出警告。”

  ——一個月的時間。邵可認為是個臨界點,陛下比預料之中來得更寵愛秀麗,眼看有期限很可能就要轉變成無限期,倘使有人圖謀不軌,這段時間正是大好時機。正當邵可正在思索如何暗示陛下之際,絳攸受人之托送來銀器。

  饋贈者為紅吏部尚書——絳攸的頂頭上司,邵可的二弟,亦即紅家現(xiàn)任宗主。
  邵可最信賴的胞弟擔憂可能發(fā)生不測,于是遣人送來銀器。純銀制品可以反應毒性,送來銀器正是提醒受贈者提高警覺,謹慎行事。
  “劉輝殿下立刻明白其中的用意,隨即賜下紫菖蒲予絳攸大人與藍將軍。”
  “御賜之花”——那株菖蒲包含了更多寓意。
  菖蒲的葉片如劍般細長尖銳,因此另有劍士之花的別稱,葉片簇擁之下的花朵是代表王家的紫色。賜下這株花意味著“守護國王的花”——亦即守護秀麗之意。

  “這兩名最具才能也最難贏得其忠誠的青年接受了‘花’,他們兩人隨即在后宮布下重重包圍。”
  而你卻放過香鈴。——邵可漠然表示。
  “即使從珠翠的通報得知香鈴的舉動,你仍然置之不理,這也不無道理,因為珠翠的偽裝正是茶太保最大的破綻。——不、或許把茶太保的心思告訴香鈴的很有可能就是你吧?你已經預知香鈴在得知此事之后,接下來會采取什么行動。”

  霄太師的唇瓣泛過一絲淺笑,不發(fā)一語。
  “然后你命令珠翠監(jiān)視劉輝殿下與秀麗,茶太保在當時并未采取任何動作,因為他生性謹慎小心。——不久,劉輝殿下調查香鈴的背景,發(fā)現(xiàn)她的義父正是茶太保,同一時間茶太保也采取行動,下令珠翠擄走靜蘭與秀麗,劉輝殿下立刻前往營救,這時你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命珠翠送出箭書交代秀麗的行蹤。——直到此刻,茶太保對你已經失去用處了。”

  國政、后妃、優(yōu)秀的臣子,面對秀麗與靜蘭遭受生命危險之際內心的成長,身為國王的自覺,以及掃蕩叛亂份子——這一切,霄太師全部藉由此次事件一氣呵成,未曾玷污過自己的雙手。

  “——一切全是為了讓劉輝殿下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國君,而茶太保只是一顆棋子罷了,當他實行計劃的那一刻就會受到劉輝殿下鏟除,一切到此落幕——”
  “……呵……你向來比任何人優(yōu)秀能干,當初若非你拒絕先王陛下私下賞賜與你名符其實的高官厚祿,你也不可能埋沒在府庫那種地方。假如八年前你是朝中重臣,國家不會敗壞到那種地步。”

  邵可咬著嘴唇。
  “……沒錯,我唯一對自己位于府庫一事感到后悔只有在那段時間。”
  霄太師忽地笑了,這個男人正因為沒有掌權,所以才有發(fā)揮能力的空間。

  “茈靜蘭嗎……名字取得真好。”
  靜蘭的全名為茈靜蘭,邵可之妻取名為靜蘭,由邵可附上茈這個姓氏。
  茈是花名,意指紫草,與禁止一般人使用的王家紫氏相通——。
  “老夫必須感謝你,你收容了遭到流放的清苑太子,為劉輝殿下傳道解惑——又委托宋磨練其武藝劍術,而且教育出如此出色的女兒。”
  邵可眼中燃著怒火。
  “你是在揶揄我嗎?”
  不,霄太師抹去笑意,仰首觀月。
  “老夫是由衷感謝你,正因為還有像你這般的人,所以這個國家尚能延續(xù)下去。”
  霄太師緩步離去,錯身之際,邵可對著霄太師表示:
  “我不會放過你的。”
  邵可語氣冷冰。
  “你把無辜的秀麗與靜蘭——把這兩個為了陛下竭盡心力的孩子,當成準備劈成薪柴送進火堆里的廢棄家具般利用到最后,甚至不惜奪去他們的性命。”
  “老夫并無殺他們之意。”
  “但你認為最后就算他們死了也無所謂,對吧!”
  霄太師笑而不語,邵可舉起匕首以驚人的速度擲出,匕首幾乎擦過霄太師的頸項,筆直嵌入樹干當中。
  “——老頭子你給我聽清楚了,我總有一天一定要殺了你。”
  霄太師仍然一臉笑意,轉過頭悠然地應了聲——拭目以待。
  接下來便直接朝仙洞省走去。

  “邵可大人。”
  霄太師離開之后——邵可回望驀地出現(xiàn)的人影。
  “……珠翠。”
  珠翠渾身一震,邵可輕聲問道:
  “……為什么要留在王宮?我那時已經告訴過大家,希望每個人都可以去過屬于自己的生活。……這是一件值得自豪的工作,我虧欠大家太多,尤其是你……如果不是當初被我收容,也不會走上這條路……”

  珠翠抬首,哭喪著一張表情。
  “……邵可大人!我是自愿的。”
  “可是,你太年輕了,不應該從事這種工作。”
  “您、您后悔當初收容我嗎?”
  邵可一驚,連忙拭去珠翠眼角滑落的淚水。
  “你想哪兒去了?我后悔的是當初沒有好好引導你走向正途,你從小聰明又漂亮,理應可以擁有一個更耀眼的未來才對……”
  珠翠搖首。她不需要這些,只求能夠留在大人的身邊,這才是她唯一的希望。所以她寧可留在王宮,接受霄太師的請托,一心只想陪伴在邵可身旁。她非常喜愛邵可的夫人,也喜歡他的千金,只要是與邵可相關的人事物她全都喜愛。然而……

  然而——我、我所做的事——。
  “……對、對不起……對不起……”
  珠翠淚如雨下,在邵可面前,珠翠又變成了——一個平凡的小女孩。
  一看見突然遞到眼前的繡帕,珠翠不禁瞠圓美眸。這是——
  “……有一天我看見這條繡帕擺在府庫,注明要送我,但饋贈者不詳。”
  邵可笑道,邊輕撫鋸齒的刺繡。
  “我記得這個圖案很眼熟。……是你吧?珠翠。——謝謝你。”
  “話又說回來,你的女紅真是進步神速,連我都覺得很漂亮,瞧瞧這獅子的繡工!”
  “……啊?”
  “沒想到過去不擅女紅的你會有現(xiàn)在的手藝,內人如果看到你這條繡帕一定非常高興,瞧這獅鬃多么栩栩如生啊。”
  “……那是花。”
  “呃?”
  “我繡的圖案是花。”
  邵可頓時語塞,隨即一臉鐵青,神色慌亂,珠翠見狀不覺失笑。
  一點都沒變——大人在面對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總是那么笨拙又——遲鈍。
  見珠翠終于破涕為笑,邵可也松了一口氣,接著輕撫珠翠的頭。
  “……那個臭老頭是不是對你說過會保證秀麗平安無事?”
  珠翠經過半晌才微微頷首。果然沒錯,邵可不禁咂嘴。
  “那個老家伙從以前就是個泯滅人性的魔鬼,這幾年來日子過得太悠閑,連我也一時不察。”
  錯不在你——邵可低喃。
  “你身為‘狼’只要霄太師有令都必須服從,全怪我沒有及時發(fā)覺,讓你受委屈了。”
  珠翠像個小孩般抽抽搭搭地哭個不停,邵可邊撫著她的頭,改口詢問。
  “……讓秀麗喝下毒藥的是你嗎?”
  “不是的,我只是把她帶離后宮,接著交給茶太保的手下——完全沒料到會發(fā)生這種事。”
  “連陶御醫(yī)也查不出來的毒性……為什么霄太師手上會有解藥?”
  那位悠然自得的老臣已不見人影,邵可不經意抬望位于前方的高樓,猝然感到不寒而栗。
  ——為什么他會在這個時間前往仙洞省?那座雅致的高樓除了傳說中的彩八仙以外,從來沒有人進得去。

  一路走著,霄太師終于來到仙洞省,目光平靜地仰望高樓。
  “……邵可,你誤會了一件事。”
  我從未設計陷害他——一切全是出于他的希望。
  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活著,死去。所有事物全憑自己的意志追逐掌握,竭盡一切努力力爭上游。——曾經一同度過的歲月,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
  友情與憎恨,我終于注意到針對自己而來的這份思緒。
  為什么?我感到不解。為什么你會以“我”為目標?
  而你說了。無論我是什么人,即使不是人也沒關系,他所追求的目標就是“我”。
  霄太師的唇際漾出笑意,幾乎很難得見到他發(fā)自內心的笑。
  “……鴛洵,我真高興。”
  直到最后的最后,你完全沒有喪失自我,我所愛的正是那份始終不變的激烈感情。
  我們太過了解彼此。所以……我才殺了你。
  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的你一開始已經做下這個決定。
  既然你做了決定,我就負責做個完美的收場,站在你永遠觸及不到的高處——這正是你所冀望的吧?茶鴛洵——。
  我明白你一方面想把我踹到谷底,另一方面又希望我處于高高在上的頂端。
  “……你以前就是那么任性。”
  我并不想殺你。這份心情沾滿了胸口,但還來不及抵達嘴邊,便再度沉入內心深處。——宋、你跟我三人一起共度了一段漫長的歲月。
  就算少了我,無論在哪個國家,哪個時代,你都可以成為國王的股肱輔臣,一位高傲的實踐者,不容動搖的忠誠耿直——你甚至贏得了向來厭惡人類的我的心。

  “但我仍然必須殺了你,這是我的任務。”
  因為我讓你的人生脫序,因為我是你最恨也最愛的朋友,因為我是最愛你的朋友。
  這件事絕對不能假手他人。
  “你曾經說你老了?”
  霄太師仰視泛白的天際。
  “……你哪里老了?你到最后一刻,仍然保持著年輕時的理智、沖動,永遠是女人眼中的體貼男人——”
  霄太師笑了,神情看似自嘲又透著些許哀傷。
  “我真羨慕你,鴛洵……羨慕你這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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